我看看坐在我對面的高延,笑道:“兄臺的琴可否讓在下賞鑑一番?”
那高延笑道:“自然可以,大人詩文名震天下,又曾經參與籌建崇文殿,想必精通鑑識,草民這具古琴能得大人賞鑑,也是幸事。”
說罷取了古琴出來,這具古琴長有三尺六寸六分,十三徽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紋路精美流暢,乃是古桐木精製,外形古樸雅緻,琴絃乃是天蠶絲混合精金所制,琴身斷紋如梅花,必是百年以上的古琴,此琴千金難易,能夠攜有此琴,這個高延身份非同尋常。
我仔仔細細看了半晌,目光落到琴尾的一處斷紋上,撫mo再三,才輕嘆道:“好琴,這是東晉初年蔡氏精製的古琴,此琴名爲‘洗塵’,先朝賜予高麗王室的珍品,高公子據有此琴,又是姓高,想必是高麗王室貴人,哲方纔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不知公子真正身份爲何?”
高延眼中閃過精光,道:“此琴雖然乃是琴中聖品,卻是深藏館閣,塵封多年,不意大人仍然一眼認出,看來大人也是琴道聖手,高某欽服,在下乃是高麗王第六子,只因大王兄和三王兄奪嫡愈演愈烈,在下不願牽扯其中,因此帶了隨從遠赴中原,此行乃是私自前來,還請大人見諒,不要張揚出去。”
我心中暗道,此人頗有王者風範,爲何不謀求王位,反而遠離風波,莫非世上真有這般不愛權勢的王室子弟,心中雖然有些疑問,但是既然他話已出口,我也只好暫且相信,便笑道:“高公子所言極是,既然如此,我也不以爵位相稱,免得招致物議。”
看了一眼几上古琴,我又笑道:“方纔聽到公子琴聲,心實敬慕,此刻窗外飛雪,四野無人,不知哲是否有幸聽公子撫上一曲。”
高延神色從容道:“大人品鑑即精,音律上必然也有獨到之處,在下就撫上一曲,請大人指正。”說罷,神色一端,十指輕拂,一陣空靈的琴聲從他指下飛出,琴聲縹緲孤潔,聽得人如癡如醉。一曲終了,我不近喝彩道:“好,狀飛雪飄零之態,擬天地孤寂之形,公子琴藝當世無雙。”
高延面上卻沒有喜色,只是淡淡道:“在下平生別無他好,唯愛音律,刻苦修習,惟恐不公,不知道大人可否指教在下一曲。”
我隱隱聽出這人話語中不知怎麼突然帶了幾分敵意,心中古怪之餘,卻也是興致勃發,道:“哲從前隨曾學琴,無奈哲性情疏懶,這琴學得十分粗疏,公子勿要見笑纔是。”說罷接過古琴,神思一凝,十指按上琴絃。
琴聲已經停止,呼延壽心中憂慮,雖然那琴聲至美,卻也無心理會,他心中十分不安,也不知道這三人究竟何等身份,大人竟然讓那高延和自己同車,若是那人乃是刺客,就是李順李爺武功絕世,也難保大人沒有損傷,若是出了事情,就是大人不怪罪,齊王和皇上也斷不會輕饒自己。想要多探聽這幾人來歷,無奈只留下一個不會說漢話的老僕在外,呼延壽也是有心無力。正在思忖的時候,車內琴聲再起。
這一次的琴聲和方纔不同,方纔的琴聲曲調華美,指法嫺熟,就是呼延壽也知道是大家所彈,這次的琴聲初時有些艱澀,指法也有些混亂,但是片刻之後這琴聲卻彷彿溶入了天地。方纔的琴聲,就是呼延壽聽了也知道狀擬飛雪,這次的琴聲呼延壽卻覺得琴聲就是飛雪,飛雪就是琴聲,過了片刻之後,這琴聲彷彿和飛雪融合在一起,呼延壽甚至不知道自己聽得的究竟是琴聲,還是飛雪墜落那種若有若無的聲音。一曲終了,不知何時,呼延壽已經忘記了駕車,幸好這馬匹乃是走慣道路的好馬,也不用他費心,這纔沒有出什麼亂子。
高延怔怔的聽着,眼中神色迷離,似是敬佩又似嫉妒,琴聲停止了片刻,他才讚歎道:“雖然大人指法生疏,可是曲中意境勝過在下百倍,不知可否指點在下一二。”
我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香茶,輕輕喝了一口,道:“公子過譽了,其實公子的指法和對琴曲的演繹都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哲不如遠甚,我和公子只有一點不同,公子愛得是音律,所以勿要求工,一心只想將琴曲彈得更好。哲則不然,琴棋書畫,於我來說都是賞心悅目之事,不過是爲了讓自己開心罷了,所以我不求精,也不求工,只要能夠抒發心意,曲調是否華美,指法是否嚴整,都不在我考慮之中。不過我這樣彈琴,就是彈上幾十年也就還是這個樣子,不像公子,只要領略到更高的境界,就可以突飛猛進。”
高延定定的看着我,深施一禮道:“這樣淺顯的道理我卻是如今才悟透,難怪我的琴藝數年沒有寸進,今日得到大人賜教,在下感激不盡。”
我連忙伸手相攙,笑道:“我這個人疏懶慣了,用耳多過用手,希望以後還能聽到公子雅奏,不過琴不可多彈,今日已經興盡,不如你我小酌一番如何。”
高延笑道:“敢不從命,在下離開高麗的時候,除了此琴之外,只帶了十幾罈美酒,可惜如今已經全喝光了,只剩下一罈梨姜酒,一直捨不得喝,今日遇到知音,在下也不能再吝嗇,金芝,你去將酒取來。”他側頭吩咐侍女,卻沒有留心對面的江哲神情微變,目中突然閃過一絲寒芒,卻是轉而化成笑意。
侍女金芝清脆的應諾,跳下車去,不多時捧了一個可以裝五斤酒的小罈子來。小順子從車中暗格裡面取出兩隻酒觴,高延打開酒罈上面的泥封,將酒觴裡面倒滿金黃色的酒液。我舉起酒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好酒,貴國的梨姜酒以梨汁和生薑釀造,味道純美,回味無窮,我在濱州曾經喝過,不過那一罈只是新酒,我看這一罈至少是十年陳的美酒,哲真是福氣不小。”
高延舉起酒觴,笑道:“我國無人不愛飲酒,雖然比起中原可能有些不如,不過這梨姜酒滋味獨特,又有養生的功效,我素愛之,大人請。”說罷高延先飲了一口,我知高麗人雖然愛酒,卻是不喜歡牛飲,一定要慢慢飲來才行,而我也不喜歡狂飲,因此也只是淺淺喝了一口。
有酒助興,我們兩人不由談論起詩文音律來,這個高延果然是當世奇才,若非是我博覽羣書,只怕就要被他問倒。我們談得高興暢快,忘記了時間路途,不知過了多久,呼延壽稟道:“大人,萬佛寺已經到了,方丈慈遠大師在前面相候。”
我雖興尤未盡,卻也只能道:“緒之,我們且先安頓下來,等到我拜祭之後,不妨再詳談。”緒之乃是高延的字,我們兩人談得投機,已經用字相稱,高延點頭道:“隨雲之意甚是,拜祭令尊大人要緊。”
下了馬車,我一眼就認出這個慈遠大師,當初我在雍王府遇刺的時候,他曾經被皇上以裴雲之名請到王府負責守衛寒園,事後我也曾經去拜謝過,他是少林佛法精深的高僧,想不到如今竟被派到這裡做了方丈,想來也是少林寺有心在澤州建立堂口吧,不過這些不關我事,上前施禮道:“多年不見,大師一向安好?”
慈遠大師不敢怠慢,上前合十行禮道:“侯爺蒞臨敝寺,老衲不勝榮寵,諸事已經備好,只待侯爺明日拜祭。”
我笑道:“大師不用這樣客氣,小兒如今已是貴門弟子,什麼侯爺大人的不用提起,大師就稱呼江某姓名即可,今日已經晚了,哲旅途勞累,請大師恕哲無禮,這就想要休息了。”
慈遠大師笑道:“江檀越體弱多病,老衲心中志之,已經備好清靜禪院,請。”說罷,慈遠大師親自將我們送到後面的一間別院,高延則被安排到旁邊的客院,沐浴更衣,用過晚飯之後,我坐在窗前看着越來越大的飛雪,陷入沉思。
這時,小順子已經打理好一切,道:“公子,所有先期派來的虎齎衛士,方丈大師都已經安排妥當,萬福寺已在我們控制之下,不過公子今日太冒險了,這個高延來路尚沒有查清,公子就和他同車同飲,萬一他身份乃是僞造,意圖行刺,如何是好。”
我輕笑道:“你過慮了,這樣高量雅緻的人物,就是想要刺殺也不會魯莽行事,沒有絕對把握刺殺成功並且安然離去,是絕不會隨便出手的。這人身份是真是假自然有你們去查,可是無論如何,這樣的才華人品實在令我動心,令我生出一見如故的感覺,這樣難得的知音才子,我怎忍心放過。若是等到你們查清楚了,這人真是刺客,恐怕從此以後不能再這樣暢所欲言,因此我才冒險和他同行同飲,當然,也是算準了他就是有些問題,也不會在路上動手。好了,你讓呼延壽吩咐下面的侍衛小心行事,對了,暫時不要讓凌端有機會逃走,等到明日再說。”
漫漫長夜,輾轉難眠,高延,不,應該是秋玉飛幾乎是一夜沒有閤眼,他心中千迴百轉,爲什麼自己心許的知音卻是自己此番要刺殺的江哲呢?想起那人的才華氣度,心中只有欣賞傾慕,可是數日之後,自己行刺於他,若是成功,自然是痛失知己,若是失敗,必然也不會再有機會和他談論琴棋書畫,當真是萬分惋惜。
秋玉飛使用的身份並非捏造,高延卻有其人,卻非是不想爭權奪利離開高麗,而是力弱不能與爭,被迫流亡中原,可是其兄派人一路追殺,幸得段凌霄相救,才能保住性命,段凌霄見秋玉飛意欲刺殺江哲,深知其中艱險,本門高手雖多,無奈和大雍多年征戰,恐怕大雍秘諜多半都認得,因此只能秋玉飛一人前往。可是想要接近江哲談何容易,大雍皇上親選侍衛保護,又有齊王一力周全,身邊高手如雲,戒備森嚴,等閒人不可接近。所以段凌霄特意向高延借了兩名僕婢,讓秋玉飛扮作高延接近江哲。以高延的外邦王子身份,必然會令江哲失去部分戒心,段凌霄相信秋玉飛可以得到江哲賞識,只要準備妥當,不難尋到刺殺良機。秋玉飛本就和高延相識,常常共飲相聚,扮作高延竟是不費吹灰之力。可是秋玉飛卻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結識江哲,而且兩人還是一見如故,互相傾慕非常。
按照原來的計劃,秋玉飛是準備被大雍軍方懷疑拘留,這樣只要報出高延的身份,那些將領官員自然不敢隨便處置,澤州現在仍屬齊王軍管,秋玉飛自然會被押送到齊王大營,這樣的特殊身份,盤問之際,監軍江哲當然不會缺席,而且爲了查明這個身份真假,秋玉飛自然會滯留軍營一段時間,憑着秋玉飛的才華,自然有可能得到江哲愛重。誰料,秋玉飛還沒有遇到盤問的雍軍,就遇到了前往萬佛寺告祭的江哲,秋玉飛自然不會拘泥計劃,立刻就以高延的身份和江哲結交,而這其中,唯一出乎預料的就是,原本對江哲心存不服和恨意的秋玉飛發覺,江哲此人,竟是自己難得的知己良朋,造化弄人,莫此爲甚。
翌日,我換了素衣,在大殿祭拜亡父,殿中除了僧侶之外,就只有小順子、高延、呼延壽三人相陪。拈香告祭之後,我令那些僧人退下,淡淡道:“緒之可是疑惑我爲何邀請你前來陪祭?”
高延心中早在疑惑,便道:“在下確實有此疑惑,不過我和隨雲相知,令尊大人也就是我的長輩,拜祭一番也是禮所應當。”
我笑道:“雖然如此,哲卻不是自傲之人,今日邀請緒之同祭,實在是有一事相托。”說罷我伸手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一卷黃綾冊,十分慎重地雙手遞給高延,高延接過下意識的一看,封面上寫着《清遠琴譜》四字。他生性最愛琴藝,忍不住翻開一看,豈知越看越是震驚,這冊上曲譜多爲絕傳古曲,也有幾首並不知名,可是卻也是十分典雅華美。這冊琴譜對於愛琴之人,那是難得的珍貴之物,高延只覺得雙手顫抖,興奮地道:“隨雲,這琴譜,這琴譜是何人所修,能夠一閱此書,在下縱是少了十年性命,也是值得的。”
我神色有些黯然,道:“此譜乃先父所親書,先父在時,雖然從不執意進取,但是才華卻是世間罕見,隨雲雖然自詡博聞強志,但是卻是粗而不精,不如先父遠甚,父親也是雅愛音律之人,最愛撫琴,先母喜彈箏,兩位大人常常琴箏唱和,恩愛非常,不過先父韜光養晦,世人不知先父琴藝可稱大家。無奈自從先母不幸過身,父親悲慟之餘,斷琴絕弦,再不撫琴,從此成爲絕響。哲貪多不精,父親曾言我不是習琴之人,所以琴藝並未傳授,不過養病之時,父親或者也不想一身所學沒有傳人,帶病寫成此書,其中大半是父親整理出來的古曲,還有一些是父親自己譜成的曲子。這些年來,哲深藏之,不爲世人所見,只因世人多是貪戀榮華富貴之輩,我不願先父心血爲世俗所辱。不知是否天意,這次哲前往拜祭父親,便特意帶了此譜,想不到遇到緒之。緒之人品才華,我已經親眼所見,緒之愛琴,我也已經瞭然,想來必是父親在天有靈,假吾手傳君琴譜。不過此譜爲父親遺物,我不忍舍之,只有請緒之自行抄錄一本,想來緒之不會覺得煩難。”
高延怔怔良久,突然上前下拜道:“江兄恩惠,在下刻骨銘心,只恨不能報答兄長厚愛。”言罷已是雙目微紅,淚水滴落。
我將他攙起,道:“你若不是琴藝高手,我也不會贈譜給你,緒之不必如此,雖然日後你我可能再無相見之期,可是隻要你能夠將清遠琴譜傳承下去,先父在天之靈,也必然萬分欣喜。緒之,這琴譜最後一曲,乃是先父最後所譜,乃是爲了悼念先母所作,技巧繁雜,我不能彈,自先父斷琴之後,我再也沒有聽過此曲,今日我拜祭父親,能不能請你試彈此曲,以慰我心。”
高延長揖道:“敢不從命。”
當那華麗平和中帶着無限悽婉的琴聲在大殿響起的時候,我再次陷入了回憶,琴聲初時優雅華美,如同春雨,千絲萬縷般滲入泥土,如同春花,絢爛多姿,然後絢爛歸於平淡,平和中帶着款款深情,突然,變徵之聲突起,秋風蕭瑟,寒霜仆地,深情肇禍,鴛鴦折翼,然後曲調一變,變得緩慢悲切,那是一種刻骨的心傷。
淚水盈滿雙目,我低聲吟道:“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空牀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父親一生何其苦也,雖有滿腹才華,卻因爲亂世之故,而寧願隱逸終生,幸得佳偶,卻又中道分離,最後拋下我這孤兒黯然離世。
琴曲終了,高延歉然道:“此曲深奧,倉卒之間,在下只能演繹出三四成的意境,請江兄原諒。”
我嘆息道:“緒之何出此言,能夠重溫此曲,哲已是萬分感佩,雖然世間擅琴者多,但是此曲乃是先父所譜,我不願俗人彈之,上次聽到此曲,已經是整整十七年了,多謝緒之爲我撫琴。”
高延眼中閃過悲色,心道,我能爲你所做的事情也只有這件事了,想起自己揭破身份,刺殺江哲的時候,必然要面對的難堪情景,高延心中越發苦痛。這時,他耳邊卻傳來了猶如霹靂一般的問話道:“緒之,你認爲大雍和北漢之戰,孰勝孰敗?”
高延心中一震,立刻清醒過來,自己面前這人不僅僅是一個對自己厚愛有加的知己,還是北漢的敵人,大雍的謀臣,他低下頭,平息了一下震驚的心緒,道:“在下是外人,並不十分清楚這些事情,不過大雍帶甲百萬,佔據中原,北漢卻是侷限一隅,兵力窘困,長此以往,必然落敗,不過大雍南方尚有後患,若是四面受敵,北漢也未必沒有苟延殘喘的機會。”他這番話說得倒是情真意切,他知道當前的局勢對北漢有諸多不利,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主動要求前來行刺江哲,這本不是兵家正道,而且他也知道,想要瞞過江哲眼睛,最好的辦法就是說真話。
果然,江哲點頭道:“緒之雖然來中原不久,不過對局勢也算是有些認知,你說得不錯,如今大雍正是處在關鍵時刻,若是能夠一舉攻下北漢,則天下一統,不過時間的問題,若是這次北伐失敗,可憐天下百姓,還不知要承受戰亂多久。”
高延心中巨震,他雖然知道來年必有戰事,卻沒想到江哲將此事看得極重,竟然想一舉功成,心中有些驚駭,卻不敢流露出來,平靜地道:“在下對軍國大事知道的不多,大人乃是大雍重臣,所言必是沒有差錯。”
我微微一笑,道:“小順子,再取一束香來。我要祭拜一個故人。”
小順子遞過一束香來,我拿着香火拜了幾拜,然後小順子將它插到香爐當中,我默默祝禱一番,才道:“緒之可知道我祭拜的故人是誰?”
高延微愣,他怎會知道,便答道:“在下不知,不過大人特意祭拜,必然不是尋常人物?”
我輕輕嘆息道:“方纔我祭拜之人乃是故德親王趙珏,哲曾經在他帳下效力,德親王品性高潔,忠貞賢良,哲深深敬慕,今日憶起前塵往事,故此祭之。”
此言一出,高延心中一震,若是真正的高延自然不知道江哲與德親王舊事,但是秋玉飛卻是知道的,他猶豫再三,終於忍不住問道:“在下曾聞太人與德親王事,據說大人得德親王賞識,從其徵蜀,得勝而歸,後德親王歿於襄陽,大人還曾千里探望,可是後來大人上書被貶之後,又被如今的大雍皇帝擄入長安,遂降之。後聞有德親王舊部尊王遺命刺殺大人,令大人九死一生,爲何大人至今仍然深深懷念德親王呢?”
我望着嫋嫋香菸,道:“德親王殿下忠貞見疑,歿於襄陽,當時哲也在其身邊,哲自幼生長南楚,若有可能,自然希望南楚能夠一統天下,故而當日輔助德親王攻蜀,心中雖知是奢望,也希望能夠爲家國盡力,可惜德親王歿後,哲心灰意冷,對南楚再無一絲期望。當日雍王殿下將我擄入大雍,我心中實在不願歸降,故而着意爲難殿下,不論南楚待我如何,我終究還是念着南楚之恩,無奈殿下之恩天高地厚,我一個俗人焉能不感激涕零,因此終於歸順殿下,雖然如此,我心中對德親王仍感歉疚。可是那場刺殺卻讓我明白,對於德親王來說,家國重於一切,我江哲不過是個棋子,若是對南楚有用,自然要好生籠絡,若是有害,就一定要除掉,可是雖然我心悲痛,卻也深深佩服他的忠心。”
高延有些茫然,不知道爲什麼本來說着北漢,江哲卻突然談到南楚。
這時,我又取了一束香拜道:“德親王是我舊交,譚忌將軍卻是素未蒙面,這一束香卻是希望譚將軍能夠瞑目九泉,當日德親王身死,我是無能爲力,今日譚將軍之死卻是我一手策劃,譚將軍忠於北漢如同德親王忠於南楚,兩位都是忠臣豪傑,也是哲心中敬佩之人,雖然哲所爲之事,兩位心中必然懷恨,可是各爲其主,還望兩位能夠諒解。”
高延心中一震,想不到江哲竟然會祭拜譚忌,不由更加迷惑。卻見江哲再次焚香祝禱道:“這第四束香卻是求蒼天寬恕,哲也知北漢龍將軍乃是忠臣名將,本不應該勾連小人加以謀害,但是干戈一起,伏屍遍野,若是能夠兵不血刃,哲情願擔此惡名。”
聽到這裡,高延幾乎差點叫出聲來,這是什麼意思,此人的目光已經盯住了龍庭飛麼,勾連小人是什麼意思,莫非龍庭飛麾下有內奸叛逆確屬實情,此刻他心中滿是疑慮,幾乎忘卻了方纔心中的感激和欽慕。但是他心思靈敏,莫非江哲實在趁機試探自己麼?因此他故意流露出迷茫之色,似乎不明白江哲話中之意。
我直等到香盡,這纔對高延道:“我已經命人準備文房四寶,明日就要起程回營,緒之恐怕不會有機會再看到琴譜,還是先去抄錄吧。”
高延目光落到琴譜之上,幾乎都忘記了北漢面臨的危機,他心想,就是自己知道了什麼,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回去警告龍庭飛,還是先抄了琴譜,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看着高延的背影,小順子低聲道:“公子這是何意,對此人的探察尚未有回報,公子似乎已經將他當作清白無辜,又待他如知己好友,可是方纔又故意誤導他,奴才不知道公子心意到底如何?”
我嘆了一口氣道:“不需要情報了,我已經肯定此人必是北漢刺客無疑。”小順子目光一閃,突然道:“公子既然肯定,奴才相信必有證據,那麼公子是不準備殺他麼?”呼延壽站在一旁,早就已經迷糊了,方纔聽到江哲祭拜德親王所說的話,他心中十分不安,接下來的話語他更是有些不明白,江哲所行計策除了齊王之外,只有小順子知道全部計劃,呼延壽只是隱隱知道一部分,所以他也不知道江哲說得是真是假,這些事情他必須寫成密摺上報皇上,可是萬一引起皇上對大人的猜忌,又該如何是好,呼延壽陷入了左右爲難的窘境。如今聽到江哲和小順子的交談,他終於明白至少江大人方纔所說乃是誤導高延的話語,可是爲什麼江大人這麼肯定高延是刺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