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定初再次睜開眼,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依舊沃沙千里,明月玉盤,面前的篝火倒是熄了,燒剩下一堆烏黑狼藉。他忍不住的打了個寒噤,卻是被凍醒的。他遊目顧去,那刺客細長的睫毛抖動,正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好像他的臉上寫了字一樣。刺客見他忽然醒來,臉頰微燙,不自然的別過頭去,只是雪白的脖頸都讓人瞧得是彤紅一片。
雲定初下意識的擦了擦臉。“你一直待在這裡,沒有休息麼。”雲定初淡淡說道,努力使自己的話語聽起來並沒有關切之意,只是掩耳盜鈴的效果過於明顯。
“你剛剛睡過去的一會,我去周圍看看能不能好運再找到一些可以燃燒的東西,可惜沒找到。”她平靜的敘說着。雲定初發現,她的衣着似是更加暴露了一些,片條絲縷,膝蓋往下雪白瑩潤的小腿毫無顧忌的炫耀着主人身段的美好。
雲定初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別在腰間的短劍道:“你割了自己的衣服來生火?”刺客不以爲意的輕輕點頭,本來她見雲定初在睡夢中綣成一片,耐不住冷,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抱住他,給他取暖,躊躇不決間,這該死的少年卻突然醒了,嚇了她一跳,惴惴不安的心七上八下。
雲定初躺下身子,枕着雙手,遙遙望着無限蒼穹,清冷細軟的沙子的摩擦感,讓人心生既舒服又難受的矛盾感覺,如同和這刺客相處的越久,他越難興起敵意,反而絕不該有的寧靜安逸蛇毒入骨般涌上心頭。
“你叫什麼名字。”雲定初覺得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形容此時此景無比貼切。
“楚卿卿,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的卿。”楚卿卿也學他般,臥倒在沙子上,閉目聆聽着耳畔的風聲。
“卿卿?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雲定初輕輕自言自語的重複了一遍,心中的霧靄總算消失了一角,他忍不住轉頭看向楚卿卿:“奈何做賊?”兩人呈八字形的躺在沙地上,距離並不遠,以雲定初的目力,甚至能看到對方雪白鵝頸上的一點青痣。
楚卿卿睜開秀目,迎上他的視線,一字一句道:“爲了你。”雲定初眉頭一皺,她是瘋了麼。他沒好氣的轉了一下頭,冷笑道:“你說行刺竇帥是爲了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楚卿卿淡淡道:“明日突厥和隋軍就要開戰了,你還是想想怎麼從大漠出去的難題吧。”
雲定初聞言,心中一動,想到是從涼州南邊追逐楚卿卿陷入大漠,現下卻是分不清東西方向了。他擡頭仰望星空,眼睛一亮,此刻烏雲遮月,北斗七星猶如勺子橫亙星空,天璇天樞兩顆星一閃一閃似是頑童眨眼的給了他脫困的靈感,他目光隨着天璇天樞兩星的延長線移動,終於欣喜的發現了北極星。
楚卿卿見他看着紫微星,滿臉笑意,淡然道:“走罷。”雲定初點點頭,便要向北方走去。楚卿卿皺眉,走過來拉着他的手卻向東走去,楚卿卿悅耳的平靜道:“據我估計,現在你們的大軍已經到了高越原,現在回涼州是白白耽誤時間。
”頓了頓,她續道:“高越原在這騰格裡沙漠的東部,地處涼州東南,我們只要往沙漠的東方筆直前行,肯定會到達高越原。我們現在趕路,一方面是爭取時間,另一方面是避免日曬,走罷。”
雲定初暗忖即便是奚族雲福雲祿這些來往沙漠邊道頻繁的老手,辨識路途也不過如此了。不再多想,兩人披星戴月向着沙漠東方行去,他們身後留下一串一串深淺不一的足跡,見證了兩人的短暫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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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越原,隋軍軍營。
竇榮沉聲向倚重的謀士李善堅詢道:“派出去的斥候,咳,咳咳,還沒有找到雲將軍嗎。”李善堅低頭垂眉,躬身道:“出去的四五十位斥候,都還沒有消息。大人養傷要緊,雲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不必過於憂慮。”他安慰着竇榮,自己的目光裡卻流露出異樣的焦慮之色。
當日竇榮雖然遇刺,所幸他是沙場宿將,傷勢並沒有嚴重到要了他的命的地步,爲了穩定軍心,便由涼州軍的軍醫上藥包紮,當晚在總管府休息了一夜,其他在場將領則由長孫晟,李善堅兩人率領回營,命令拔軍開往高越原。另外命令斥候營四處搜尋鷹揚郎將的下落。
隋軍與突厥已然廝殺了兩陣,互有勝負,相持不下。另外斥候傳遞的最新消息也是好壞摻辦,好消息是與隋軍相持的突厥統帥只是突厥五可汗中的二三號人物阿波可汗與達頭可汗,號稱的二十萬人馬也只有十三萬,壞消息則是突厥主力已隨沙鉢略轉攻蘭州,與衛王楊爽河間王楊弘在白道僵持征戰,攻伐不休。
長孫晟憂慮道:“雲將軍深藏不露,武藝超凡,正如李祭酒所言(實在沒找到隋朝隋軍謀士的官職,沿用東漢軍師祭酒來稱呼,見諒),當務之急是如何擊敗阿波汗,以便去支援衛王。”
竇榮嘆了一口氣,憂慮道:“突厥軍中何時有了這麼多厲害的人物,鬼魅刺客,遠謀軍師。”回想起當日的那一抹寒光,他仍心有餘悸,傷口離他的心臟只差了幾寸,他撫着胸悵然不語。
長孫晟知他指的“遠謀軍師”是一直散佈假消息迷惑隋朝的突厥謀士,奧九馬。他輕輕頜首道:“據說這遠謀的奧九馬是北魏楊炫之的化名,楊炫之是北魏名士,著有一書,博學能文,能言善辯,北魏滅亡後銷聲匿跡,沒想到居然跑到了突厥人的帳下。”
“奧九馬?”史萬歲竇闖竇宣等人不約而同的疑道。這名字真是少見,竇榮亦是一怔,想起近日長孫晟作書給阿波汗,捋須問道:“季晟投書給阿波可有音信麼?”
“回來的信使說阿波沉吟斟酌了片刻,便把他轟出大帳,也沒有多說隻言片語。”長孫晟也有些不解苦笑道。
竇榮點點頭,分析道:“看來我們現在仍處於僵持不下的階段,阿波汗當然不會反了沙鉢略,投靠
我們。”頓了頓,他望向諸將道:“這幾日交戰,諸位有沒有注意突厥陣營裡有一個絡腮長鬍的騎將。”
竇闖顯然是吃了這人的虧,兄長話音未落,他就怒氣衝衝憤然道:“這直娘賊殺了我虎豹營好多兄弟,要是撞到我手裡,非要活生生的撕了他不可。”長孫晟皺眉問道:“可是一個表面看上去慈眉善目,身材瘦削的白盔白鎧中年將軍。”竇闖點頭咬牙道:“這直娘賊看似人畜無害的溫馴如狗兒一般,騎在馬上殺起人來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如同地獄來的凶煞惡魔一樣,偏偏他那大鬍子扎眼的很,被我牢牢記住了,要不是他的馬快,今兒個交戰我就砍下他的狗頭來。”
一直沒出聲的史萬歲似是想起了什麼,苦笑直言道:“只怕闖將你未必是他的對手。非是史某小覷闖將,這騎將我認識。”“闖將”的名號算是在這三萬人的秦州軍裡傳開了,這幾日沙場浴血苦戰,竇闖當然知曉史萬歲的水準,對他也是十分佩服,他的性格就是傲氣直爽,史萬歲的話一出,衆人都有些驚訝。竇闖能統領虎豹營,全是靠自己的一身武藝還有對士卒的愛護。
竇闖不服氣的紅臉大聲叫道:“這直娘賊是何方神聖?便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想起那些慘死的弟兄,他的一腔怒氣就無法自控似的井噴出來。史萬歲連忙拉住他的手,安定他道:“闖將不要心急。說來慚愧,史某獲罪至敦煌作戍卒時,曾聽過此人名號。”
頓了頓,他自嘲似的笑了一笑,回憶道:“史某在敦煌爲戍營裡的火頭軍背大鍋,那兒的戍主是個少校營長,外號度若飛,勇武過人,長相兇悍,常常單槍匹馬的去突厥境內掠取羊馬,沒人敢攔截。他老是當衆辱罵我:‘京城來的兔崽子?敢跟爺爺我一樣單槍匹馬去突厥那裡搶東西?’我有次氣憤不過,便和他並騎深入突厥境內,奪得六畜而歸。”
衆人嘖嘖稱奇,沒想到曾貴爲上大將軍的史萬歲當大頭兵也有這樣一段過往。忙催問:“然後呢。”
史萬歲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嘆道:“從此他待我如兄弟,後來有一次他單槍匹馬深入突厥境內,三天也沒回來。第四天,戍卒們在營外發現他的屍骸。原來是死在了突厥一位神秘高手手裡,那個人叫白拉登,應該就是今日闖將遇到的騎將了。度若飛死後,我不忿曾經前去三次找白拉登搦戰,前兩次都是慘敗,負傷而回,第三次也是他無心戀戰,放了我一馬,不然也沒有今天的史萬歲了。”最後他感慨良深的嘆了口氣。
衆人啞口無聲,史萬歲的騎射功夫馬上功夫分別都不遜色於長孫晟和竇闖。連他都抵不過這悍將白拉登,只怕是沒人能壓制住了。長孫晟沉思片刻,像是想起了什麼,苦笑道:“這白拉登與奧九馬號稱突厥的‘文武雙璧’,被轟回來的信使曾經和我說過,阿波汗正是聽了從人的慫恿,以爲帳下有這文武二人,便所向無敵了。”
衆人面面相覷,未必怕了這“文武雙璧”,只是棘手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