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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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

寧長找到奄奄一息的全卯時,他已經被折磨得體無完膚,不僅十指盡斷,而且四肢俱廢,就快要不行了。寧長把他帶回穹園,休養了兩天,才說出話來,叫了聲“皇上”,便開始失聲痛哭。

當日全卯和路申分開之後,全卯一路向南逃,後來追兵快要追上他的時候,他怕自己被抓住,就把裴愨的密信用衣服包了,埋到了一棵樹下。陳遠讓人按他說的位置找到了信,是裴愨要求東涼在他調兵建康的時候起兵南侵、牽制漣軍的密信。

在陳遠和徐煥之即將返回建康的前兩天,宗政延擺了酒宴給他們送行。陳遠告訴他宗政呈是被裴愨害死的,宗政延氣得當場拍翻了酒案,最後非要派兩萬漣軍助陳遠除裴,並再三保證絕不會讓匈奴有南進的機會。

回到穹園,陳遠和徐煥之等五個人開始商量如何穩住裴愨,如何在他們離開之後,能讓李赴和胡箐被他們帶走的消息不要傳到裴愨那裡。

陸長銘說:“咱們儘量加快速度往回趕,裴丞相也未必就能那麼快得到消息吧?”

雲七擺擺手,然後又比劃了半天,陸長銘和寧長都沒看懂。陳遠說:“他的意思是等咱們走了,裴愨派來的人一定會去找李赴和胡箐,到時候知道他倆已經被咱們帶走,很可能會想辦法在路上殺他們滅口。而我們在明他們在暗,不好防備。而且咱們人多,速度本來就慢,再加上裴愨派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們是不可能搶在他們前面趕回建康的。”

沉默了一會兒。寧長說:“裴愨知道李赴和胡箐在咱們手裡又能怎樣?他的大部分人馬不是也應該在路上嗎?他要是真的提前動手,跟皇上也應該是勢均力敵吧?”

陳遠搖搖頭,“不能冒這個險。”

又是沉默。想到沒有司馬昀的任何消息,也許他正身處險境,陳遠的眼睛裡不禁蒙上一層陰雲。

“咳——”一直不說話的徐煥之咳了一聲,然後慢悠悠地說:“煥之到有一個辦法。”

大家都看向他。

“可以讓李赴親筆寫封信,就說之遙和我逼他逼得緊,他們挺不住了,讓丞相照應他和胡箐的家人。然後讓李赴派人把信給裴丞相送過去,咱們再找兩個判了斬刑的犯人,砍了,換上衣服,就說是李赴和胡箐畏罪自殺了,人頭被我們帶走拿回去要給皇上覆命。最後再由雲七給丞相寫封密信交給等消息的人,就說李赴和胡箐確實被我們逼死了,這樣裴丞相一定會相信的。只要他不提前動兵,我們就一定可以趕在他的前面。”

陳遠一拍方案,“好!此計甚妙!即明不愧是……”

這時有人來報說時琴回來了。

“快讓他進來。”陳遠很高興。

時琴進屋拿出信來遞給陳遠。陳遠迫不及待地把信打開。

司馬昀的字如其人,清雅俊逸。看着滿紙的宮中瑣事,陳遠眼前浮現出司馬昀在嫋嫋煙霧中垂着眼簾斜倚在榻上的樣子。看着看着,他臉上便不自覺的露出笑容來,看到最後那句“盡心查案,休作它想”,陳遠想:還真是不可愛,就說想我又能怎樣?但結尾落的“昱昌”兩個字,還是讓他的眼睛捨不得挪開,盯着看了好一會兒。

陳遠看信,其他的人就都不說話了。別人不知道是誰的信,徐煥之看着陳遠的表情猜出個□□分來,便裝作無心地問了一句:“皇上最近可還好啊?宮中無事吧?”

陳遠隨口答了句:“哦,沒事。”之後才反應過來徐煥之是在試探是不是皇上的信。他擡起頭朝徐煥之看過去,徐煥之卻移開自己的目光,看向了時琴,“你累了吧?快去休息吧,過兩天又要開始趕路了。”

裴愨處理完裴亶的後事,把調撥人馬的密令都發出去之後,才重新上朝。他啓奏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司馬昀賜裴亶諡號平武(上諡,意爲克定禍亂,剛強直理),還要求以朝廷的名義風光厚葬裴亶,最後又提出要讓裴亶長子做奉車都尉。司馬昀心裡明白,這是裴愨在告訴自己:他知道是皇上派人殺了他弟弟。而事實上裴亶根本不夠平武二字不說,朝廷也沒有理由爲一個被暗殺的武將辦什麼隆重的葬禮,而奉車都尉更是歷來專門封給皇家外戚的官職。可司馬昀面不改色地全都答應下來了,因爲現在不能讓裴愨有任何藉口跟自己翻臉,司馬昀在等陳遠回來。

第二天是臘日,祭祀完先祖和百神,小番兒剛給司馬昀換下袞冕(天子祭祀時的穿戴),江靈便來稟報說裴丞相求見。司馬昀正平擡着胳膊讓小番兒給他系便服的袍帶。系完之後司馬昀放下手臂,在地上來回走了兩趟,然後才說:“讓他進來吧。”

裴愨見到司馬昀之後拜了個空首,早在四年前裴愨私下裡見司馬昀就不再行君臣之禮了。司馬昀扶起他之後又讓小番兒給他搬來了一個獨榻。一切禮遇都沒有變,但二人心中都明白——今時已不同往日。

裴愨端正地跪坐到榻上,司馬昀說:“愛卿久未來泰明宮,今日怎麼有空閒?”

“臣聽說萬歲最近政務繁忙,故不敢擅擾。今日前來實在是有事,不得不向陛下討個手諭。”

“哦?什麼事?”

“臣已經知道舍弟是被何人所害了。”

“啊?是誰?!快告訴朕,朕這就派人去拿了他下到廷尉獄!”

“這……恐怕下不得廷尉獄了。”

“爲何?”

“臣說的人正是惠廷尉的獨子——惠長庭。”

“啊?!”司馬昀做驚詫不已狀,甚至把細長的眼睛都瞪圓了些,“怎麼可能?!”

“不會錯的,置舍弟於死地的箭正是惠校尉擅使的飛鳧。”

“可是……這天下使用飛鳧的也不止長庭一人啊!”

“但箭法如此精準,又擅使飛鳧的恐怕就非他莫屬了吧?”

“嗯……一時到的確想不出其他人來。可是這到底算不得確實的證據。”

“所以臣特來請萬歲下一道旨意,讓臣去捉拿惠長庭,臣自有辦法讓他說出真相。”

司馬昀的手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緊接着他飛快地在心裡盤算起來:這裴老賊果然夠狠毒!讓他去捉長庭,以長庭的個性他會承認人是他殺的,但一定不會供出是朕讓他去的,但裴愨要的就是能證明他是‘君逼臣反’的口供,所以長庭如果落在他手裡恐怕會生不如死,真若如此,國舅和母后那邊也不好交代。可不下旨意,弄不好他也會以“包庇亂臣賊子”的藉口現在就反。他之所以遲遲不動手是因爲現在他兵馬不夠,又怕師出無名,不得人心,會敗給朕。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真若動起手來,朕恐怕會凶多吉少。

左右權衡,司馬昀下定了決心,“小番兒,準備筆墨。”

裴愨拿着捉拿惠長庭的手諭走了。司馬昀在心裡想:長庭,朕也捨不得你,但能不能挺到之遙回來就看你的造化了!

裴愨走了之後,司馬昀又發了會兒呆,然後他叫小番兒去拿圍棋。小番兒說:“皇上,您饒了小的吧,小番兒的棋太爛,陪不了皇上。要不小番兒這就去給您找柏公子來?”

司馬昀正愁眉不展,聽小番兒這樣一說,“噗哧”一聲就樂了,“你做什麼白日夢呢?!誰要跟你這個臭棋簍子下棋?!朕要棋子有用,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快去!”

小番兒趕緊去取棋,心裡卻很高興。司馬昀已經多久沒這樣毫無顧忌地跟他說過話了?他自己也記不清了。他從六歲進了宮就跟司馬昀在一起,之前有關父母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彷彿他的人生就是從陪伴司馬昀開始的。司馬昀幼年時的活潑可愛,少年時的日漸憂鬱,到現在的深不可測,小番兒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裡,但他是如何做到讓自己能喜怒不形於色的,小番兒想不明白。

有一次見司馬昀悶悶不樂,小番兒問:“皇上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兒?”

司馬昀卻笑着說:“沒有啊,朕整天錦衣玉食,美人常伴,過的神仙般的日子,怎麼會有煩心事呢?”

小番兒把棋拿回來的時候,司馬昀已經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長几上鋪了一張他剛畫的地形草圖。他拿起小番兒放在旁邊的棋,一顆顆地擺到圖上。小番兒看得一頭霧水,問了一句:“這是皇上想出來的新玩法兒嗎?”

司馬昀笑笑,“對,過幾天你就能看見朕怎麼跟裴丞相玩兒了。”

擺完後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就收了棋子,揉了地圖。接着從幾下拿出幾封信來,遞給小番兒,“去,交給小順兒(李順)。”

小番兒低頭看了一眼,三封信上分別寫着淮遠王、太尉和衛尉。

陳遠歸心似箭,僅用三天就帶着三萬大軍走到了磨城東郊。當晚在城外紮營的時候,陳遠看着東南方,在心裡估算了一下:按他們現在的走法兒,到建康最快也還要四天。四天,變數太多。最後陳遠決定兵分兩路,他和雲七先帶五千青衫軍精兵先行一步趕往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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