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鬥鴨

爲了加快速度,離開建康之後,司馬昀就換上了便服,乘車改爲騎馬,並下令讓陳遠、惠侖和小番兒帶上羽林軍和一千青衫軍隨自己先行,其餘的人由越騎校尉餘逸帶領,並將小駕鹵簿留在了他的大隊人馬裡,以掩人耳目。

兩天後,司馬昀等人進入了淮遠王封地最東邊的滄甲城地界,但他們在天黑前沒能來得及趕進城中,當晚只好支起軍帳,駐紮在滄甲城東郊了。因爲司馬昀事先沒有讓人沿途通報,再加上隨行人數不多,他們又是日落後才走出幕嶙山脈的,所以滄甲城內的太守和守軍將領並不知道當晚城外駐紮了皇上的人馬。

灨章(贛江)一帶,初春時節回暖較早,但天氣易變,乍暖乍寒。入夜,氣溫突降,司馬昀被凍醒後便再也睡不着了,於是起身披了件雙層夾袍,去了陳遠帳中。小番兒要跟着,被他攔下了。

陳遠還沒睡覺,竟然拿着針線在燈下縫補衣服。見司馬昀來了,他剛要站起來,司馬昀擺擺手,“沒有旁人,省了這些繁文縟節吧。”

司馬昀坐到陳遠身邊,拿起他手中衣服的袖子,“沒想到朕能號令千軍萬馬的大將軍還會這些?”

陳遠低下頭,繼續手裡的工作,“臣可不像皇上,不食人間煙火。這些年南征北戰的,文君也不是總跟着我,身邊沒有女人,輜重不能過多,衣服自然也沒有多少。好好的衣袍,總不能破了就扔掉。軍中都是些將軍士卒,讓他們縫還不如自己來得方便些。”

“誰說朕不食人間煙火?百姓的疾苦都在朕心裡,待解決完淮遠王的事,朕一定要平定四方邊境戰亂,修改立法,頒佈新政,還百姓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談何容易啊!皇上知道平常人家是怎麼生活的嗎?知道無地無糧的日子要怎麼過嗎?”

“無地無糧?可以用銀子買吧?”

“要是也沒有銀子呢?”

“總有辦法可以賺錢,要不怎麼會有商販集市呢?”

陳遠笑着搖搖頭,“真要是那樣就不會有流民了。皇上自有國之大計要運籌帷幄,百姓也有平常日子要小心算計。皇上是不能體會那種叫天不應,呼地不靈的苦楚的。”

“唉?!”司馬昀雙眸一閃,“朕還真想知道平常人家是怎麼過日子的。這樣吧,明天先不叫他們拔營,你陪朕進城去體味一天民間疾苦如何?”

陳遠放下針線,“皇上是想去遊玩兒吧?再說那也太危險了。”

司馬昀卻真的來了興致,“哪有什麼危險?你不說怎麼會有人知道朕是皇上?再說有你在身邊,太序和羽林軍就在城外,餘凌的大軍也很快就能趕到,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嗯,就這樣定了,明天你隨朕進城。”

陳遠見司馬昀滿臉的興奮之色,又想難得見他這樣高興,便不忍心再多加勸阻,“嗯……行是行,但進了城你要聽我的。”

“好!”

這時帳外突然有羌笛響起,曲調清脆高亢,充滿悲涼哀婉之感。兩人側耳聽了一會兒,司馬昀說:“是你的人吧?”

陳遠點點頭,“青衫軍裡有很多部族戰亂中流落至漢地的羌氐、羯鮮和匈奴,想是隨軍東進,離家越來越遠,思鄉情切吧。”

“羌氐?他們一定是最熟悉西越的人。所以說要想徹底平復西越對我大晉邊境的侵擾,還是要等它日返京後,之遙帶兵前往才行。”

“嗯,我一定打到越之國都,讓他們再也不敢東犯。”陳遠說着抓住了司馬昀的手,“怎麼這麼涼?冷嗎?”

司馬昀向陳遠身邊靠了靠,“嗯,朕本來已經睡着了,剛剛是被凍醒的。”

陳遠摘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司馬昀身上,又把他的衣袍裹了裹,然後用手臂環住了他的肩膀。

見陳遠只穿了件單衣,司馬昀問: “之遙呢?”

“我不冷。”

陳遠的手暖暖的,熱量傳到司馬昀的手臂上,很舒服,他禁不住往陳遠懷裡縮了縮。

陳遠的衣服縫完了,兩人都不再說話,靠在一起聽婉轉淒涼的笛聲。聽了一會兒,陳遠不知不覺低低地跟着和起歌來,是胡語,司馬昀聽不懂,但想來應該是思念故鄉的歌。他閉上眼睛,突然就想起了遠嫁匈奴的長公主。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託異國兮烏孫王。穹廬爲室兮氈爲牆,以肉爲食兮酪爲漿。常思漢土兮心內傷,願爲黃鵠兮還故鄉……

陳遠的脖頸上漸漸感覺到了司馬昀均勻溫軟的呼吸。他輕輕低下頭看過去,司馬昀已經睡着了。

第二天,惠侖聽說司馬昀和陳遠要扮成平民入城,先是阻攔了一陣,但見司馬昀決心已定,只好讓人拿了兩袋銀錢塞給他們。並一再叮囑陳遠,天黑關城前務必返回。

進了城,司馬昀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那是陳遠從沒見過的昱昌,一路上瞪着一雙閃閃發亮的美目,對什麼都好奇,看見什麼小食都想嘗,被陳遠從一個香料攤前拖走的時候還把好看的嘴脣撅得老高。

中午坐在茶攤前休息的時候,陳遠低聲問司馬昀,“你不是不吃外面東西嗎?”

司馬昀嚥下塞了一嘴的膏環(一種食品),喝了口茶,“現在又沒人知道朕……我是誰,怕什麼。”

這時茶攤夥計過來給他們添水,陳遠擡頭問他,“請問這位小哥,這附近可有什麼好玩兒的去處嗎?”

那夥計看看兩個人的穿着,雖然都穿着青衫布衣,但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尤其是面白如玉的司馬昀,吃完了東西還拿出一條絹帕來擦了擦嘴。夥計說:“聽口音,兩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哦,我們是從江北過來的,想各處看看。”

“那要看你們二位有沒有什麼喜好了。城北有賭館,城南有煙花柳巷,從這兒向西穿過兩條街有座榭蘭橋,那兒是個鬥鴨場,今天下午正好就有一場,要去的話趕早兒。”

陳遠看看司馬昀,笑着說:“怎麼樣?想去哪兒玩玩兒?城南如何?”

司馬昀瞪了陳遠一眼,“早聽說江南一帶流行鬥鴨,卻沒有親見過,咱們去榭蘭橋吧。”

下午,兩人按照夥計所指找到了鬥鴨場。鬥鴨是在水裡,橋上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陳遠本來對鬥鴨沒什麼興趣,可司馬昀因爲看不到水面急得直跳腳。沒辦法,陳遠只好拉了他的手往人羣裡擠。虧得陳遠身大力壯,好不容易纔擠到了最前面。

人羣裡時不時地有人歡呼鼓掌,看了一會兒,陳遠也被吸引住了,豔陽高照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兩隻五彩繽紛的雄鴨,時而振頸羽,時而竦六翮,每每衝到一起時必鳴聲陣陣,水花四濺,場面甚是壯觀。兩人很快就隨着人羣開始一起叫好撫掌。來觀戰的人越來越多,人羣前呼後擁左右晃動起來,陳遠和司馬昀中間逐漸地擠進了一些人。

兩隻鴨子正鬥在興頭兒上,突然人羣裡傳出一聲尖叫——有人落水了。那人不會游泳,在水裡一邊叫着“救命”,一邊拼命撲騰起來。岸上的人都把目光從鴨子轉到了水裡的人身上,很快有幾個人跳到了水裡去救他。

等那人被救上來,騷亂平息後,人們再回過頭去看鴨子的時候,陳遠驚恐地發現司馬昀不見了,擠來擠去地找了幾圈兒,還是沒有他的身影。沒辦法,陳遠扯開嗓門兒,大喊起“龍公子”來,這是他們進城之前說好的稱呼。可陳遠的聲音很快就被人羣的歡呼聲淹沒了。最後陳遠滿頭是汗地從人羣裡擠出來,又四下找了半天,還是沒有。這下陳遠真的慌了,他頓時覺得兩腿發軟,天旋地轉——他把皇上給弄丟了。

又名粔籹。“用秫稻米屑,水、蜜溲之,強澤如湯餅面。手搦團,可長八寸許,屈令兩頭相就,膏油煮之。”——《齊民要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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