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什麼要拋下我?”甘羅瞪着金色的大眼睛,認真地問。它的目光清澈深邃,就像月牙湖冬天的水面。風從雪野上滾過,粉紅色的世界中,有牧歌在低低地吟唱。
“我,我要回中原去。那,那邊的人不會接受你!”李旭聽見自己夢囈般的聲音。看見甘羅的眼中大顆大顆的淚。風吹過,銀狼飛雪一樣碎去,粉紅色的世界中,陶闊脫絲舞動着。煙一般地飄來,眉宇間含着笑,低聲道:“露水夫妻,這個詞真美。你們漢人就是會說話!”
嗚咽的號角聲響起,甘羅、陶闊脫絲都消失不見了。身穿猩紅色披風的突厥鐵騎呼嘯而致,手裡揮舞着雪亮雪亮的彎刀,砍碎一切希望。阿史那卻禺衝在隊伍的最前頭,臉上帶着他特有的慈祥。
“嗚――嗚――嗚”號角聲連綿而起,李旭伸手抓刀,卻只抓到了一個刀柄。那把日夜相伴的黑刀不見了,在半空中化作了陶闊脫絲幽怨的雙眼。
“附離,不要拋下我!”陶闊脫絲哭着喊,“附離,別拋下我——”
“嗚――嗚――嗚”號角聲雷鳴般響着,突厥鐵騎越衝越近,越衝越近。
“啊-――”李旭大叫一聲,從桌案邊猛然站起。頭暈目眩,他又軟軟地跌了下去,倒下的一剎那,雙手扶住了書桌。
他盡力站穩身子,看清楚了自己身邊的環境。這是王元通特意給他騰出來的住所,炭盆裡還有火焰在跳動,剛纔的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
“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號角聲卻從夢裡追到了夢外。李旭抓起黑刀衝出房門,看見城中心方向騰起數道火光。人喊聲、馬嘶聲充耳不絕,整個軍營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趁亂試圖衝入軍營,被埋伏在黑暗處的李府老兵用弓箭堵在了門外。當值的士兵在低級軍官的帶領下衝上去幫忙,卻被敵人一個反衝殺潰。敗兵們推推搡搡,將自家的弓箭手也衝散了。外邊的攻擊者見到便宜,大喊着壓上。
“哪個團當值,門口列隊。後退者,斬!”劉弘基提着一根步槊逆人流而前,接連兩次橫推,把潰下來的士兵硬頂在了門外。秦子嬰和張德裕每人拎着一根鞭子,沒頭沒腦地向潰兵抽打。
“逃什麼逃,能逃到哪兒去?丟了軍糧,大夥一道問斬!”素來膽小口吃的秦子嬰突然不再結巴,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有條理。慌慌張張向後退的士兵們愣住了,硬着頭皮轉過了身體。
“當值的校尉,跟着我上。其餘各校尉,收攏本隊人馬!”劉弘基大叫着,舞槊前衝。秦子嬰和張德裕扔下鞭子,抽出了腰刀,緊跟在了劉弘基身後。
當值校尉楊方見別將大人親自出戰,不敢再逃,揮舞着兵器跟了上去。他麾下的旅率隊正們見主將帶頭,也紛紛停住了逃命的腳步。
“不要慌,各回本隊。各隊隊正,約束本隊人馬!”李旭衝着校場上紛亂的人羣大聲喊道。此刻劉弘基最該做的事情是收攏兵馬而不是帶隊出擊,可如果他不出擊,整個軍營將全盤崩潰!
“也好,拼一個算一個!”李旭苦笑着想。彎腰從地上揀了一張別人丟下的弓和一壺箭,快步跑向了正門。
“各隊隊正,約束本隊人馬。各旅率,收集本旅士卒。各校尉,集結麾下弟兄聽令!”王元通、齊破凝等人的聲音在李旭背後響了起來。大夥都是好兄弟,沒本事上前幫着朋友和敵人拼命,撒腿逃跑之前,安撫軍心的工作至少幫忙幹一點。
轉眼間,劉弘基已經帶着士兵與來犯之敵殺到了一處。對方人數不多,沒想到傳言中不堪一擊的公子哥們這麼快又能殺回來,猝不及防之下,被劉弘基當場戳死了兩個。第三個從側翼欲撲劉弘基的後背,卻被秦子嬰和張德裕二人死死攔住。
秦子嬰是個立志考取功名的世家子弟,根本沒怎麼學過武。張德裕的刀法比秦子嬰高明些,也只是達到了舞全一個套路的地步。轉眼間,二人就被敵手打亂了配合,險象環生。正當偷襲者獰笑着欲發動致命一擊的時候。劉弘基手中的步槊游龍般橫掃而回。
“鐺!”短刀被步槊磕飛,沒等刀的主人做出正確反應,步槊的鋒刃如蛇信般找上了他的咽喉。 www●тt kΛn●c○
“啊!”劉弘基一聲怒喝,挑着對手的脖子將屍體甩上了半空。被步槊刺透了喉嚨的偷襲者還沒死透,在半空中手足抽搐着,盤旋着,向自己的同伴飛去。
來襲的敵人顯然被劉弘基這一手嚇懵了,進攻的速度不覺滯了滯。就在這剎那間,半空中流星一閃,有根火把被李旭當作羽箭射了過來。
沾滿了牛油的火把砰然炸開,濺得火星四處亂飛。轉瞬即滅的火光照亮了正門口偷襲者人數不多這個事實。有劉弘基做主心骨的大隋官兵士氣立刻大振,吶喊着向對方發起了反攻。
劉弘基長槊直刺,挑翻一名偷襲者。斜拍,將另一名偷襲者掃去了半邊臉,當過馬賊的他下手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憐憫,只要與人對上便立分生死。轉眼間,第六名偷襲者又命喪槊下,正當他揮槊欲追第七個敵人時,一根羽箭擦着他身體飛過,射穿了敵人的後頸。
“誰跟老子搶人!”劉弘基不耐煩地喝道,猛回頭,卻看見李旭在營門口拼命在向自己擺手。
心思縝密的他立刻明白了李旭的意思。提槊向原地一站,二百多名士卒立刻如撞上了岩石的Lang花般,倒着退回了他的身邊。
“收兵回營。有靠近營牆一百步內者,射殺!”劉弘基氣勢洶洶地大喝了一聲,帶着打了“勝仗”的弟兄們大步而回。行經李旭身邊的時候,腳步卻停了停,胳膊輕輕搭在了好朋友的肩膀上。
軍營內的秩序已經慢慢開始恢復,在睡夢中被驚醒的士卒們本能地試圖逃命,卻被隊正、旅率們帶着親信攔了下來。當人聚集到一定數量,大夥的膽氣便開始變壯。特別從門口的喊殺聲中判斷出自己一方佔了上風的時候,已經跳出嗓子的心就又被他們硬嚥回到肚子內。
李寄、劉臻、周文遠三個不當值的校尉趁此機會發號施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士兵安穩了下來。他們擡頭張望,欲找劉弘基請示下一步動作,卻看見別將大人拉着虎翼旅旅率的坐騎,好像正在爭論着什麼。
“唐公府和糧倉,必然有一處是他們的真正目標!”劉弘基低聲說道。這纔是他先前方寸大亂的原因,唐公對二人有知遇之恩,如果有人在偷襲糧倉的同時行刺唐公得手,這輩子他都會活在負疚之中。
“大哥記不記得咱們怎麼燒掉了阿史那卻禺的大營?如果糧倉有失,唐公會不會平安無事?”李旭一邊整理自己的弓箭,鎧甲,一邊低聲反問。這個問題他不需要劉弘基來回答,當初如果不是徐大眼和他在阿史那營地裡製造了混亂,劉弘基等人根本沒下手的機會。
此刻形勢,與當晚衆人在阿史那營地大鬧時恰恰相似。只不過放火的人成了被攻擊者,而攻擊者來源不明。
劉弘基點點頭,無言以對。李旭說得有道理,如果糧倉被燒了,按大隋律例和當今皇上的習慣,李淵全家都難逃爲糧倉殉葬的下場。想到這兒,他看了看整隊待發的騎兵,側身爲李旭和他的虎翼旅讓開了營門。
“唐公射術不在你我之下!”李旭回頭,大聲喊。雙腿一夾黑風肚子,帶着一百騎兵風一樣衝上了街道。
街道上,不斷有小股的黑衣人四下縱火。宇文述大人派來的那五百名援軍與縱火者在黑暗中分頭混戰,刀槍碰撞聲和喊殺聲響成一片。無辜的百姓們一邊用水桶抗擊着飛來橫禍,一邊承受着明槍暗箭,哀哭聲,求援聲不絕於耳。
李旭沒有時間理睬這些干擾,帶着自己親手訓練過的弟兄們直撲唐公府邸。這是他和劉弘基在最短的時間內想出的唯一解決方案,敵軍既然是混入城中偷襲,人數就不會太多。自家如果亂了陣腳,反而正中對方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