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扶搖(八)

河北民風本來就很強悍。百姓們血管裡缺乏的不是勇氣,而是官府對這種勇氣的認可。秋收剛一結束,設在博陵大總管治下各郡的募兵點便擠滿了人。其中不乏正當壯年的彪形大漢,也有一些年齡已經過了四十,腿腳都不慎靈便的老弱試圖混進軍營謀口熱乎飯吃。

爲了確保博陵軍的戰鬥力,幾個募兵使嚴格執行了事先制定好的條例。本着寧缺勿爛的原則,他們在應募者之間仔細挑選。年齡看上去太大和太小的都被勸退回家,沒有左鄰右舍證明其來歷的拒絕接納。家中只是獨子的且父母年事已高的也被嚴禁入伍。戰場上刀箭無眼,一旦獨生子戰死,等於斷送了一家人的希望。

在大肆擴軍的同時,涿郡的開發建設也緊鑼密鼓地展開。由於資源充足並且人事配備得當,流民的安置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第一批流民到達桑乾河畔之後,立刻在各地抽調來的屯田使的組織下,揀風水上吉的開闊地修築簡易住宅。新建的民居以木製框架爲主,而涿郡四野裡大樹極多,可以就地取材。是以,幾百棟住宅幾乎在兩個多月時間內便搭建完成。隨後,組織者再根據去年在淶水、易水和泒水兩岸屯田所積累下的經驗,帶領流民們於所有宅院的最外圍用溼土築一圈高牆,這樣,一座可安置數千百姓的堡寨立刻橫空出世。

爲了應付可能發生的異常情況,每座堡寨都只有一個大門。在大門兩側和高牆的四角,用磨光了的石塊繼續搭建碉樓。所有堡寨沿着桑乾河兩岸一字排開,彼此相距不超過二十里。如果一家堡寨受到攻擊,只要它在被攻破前點起狼煙,臨近的堡寨會接力將警報傳下去。半日之內,接到警報的駐紮在懷戎的博陵軍就會趕往出事地點。除非來襲者打算和博陵大總管李旭徹底翻臉,否則,他們只能灰溜溜的撤退。

前來桑乾河兩岸定居的不僅僅是無家可歸的流民。一些眼光長遠的富戶,也通過購買土地的手段將家業的一小部分遷移到了涿郡。雖然他們只是在做前期試探,但豪強們的組織能力和財力都非常驚人。幾家大戶獨力就能修建一整座村落,規格參照安置流民的村莊標準,防禦設施卻遠遠超過前者。按照崔潛估計,普通馬賊襲擊一個移民村落,在雙方都死拼到底的情況下,大約要付出一百到兩百條人命爲代價。而馬賊們襲擊大戶人家的簡易莊園,雖然其比博陵、上谷一帶的莊園已經粗陋了十倍,從開始進攻到完全攻破它,至少也需要付出三天以上時間和二百條以上人命。

隨着移民的增多,往日蕭條破敗的懷戎城也漸漸熱鬧了起來。冒險往來塞上賺血汗錢的商隊本能地選擇了將此城作爲一箇中轉站。販往塞外的茶葉、瓷器、漆器、麻布在城裡囤積,由塞上返回來的皮革、羊毛、乾肉也由此分散轉手,再販往中原各地。

當然,這些交易還維持在小打小鬧範圍。大宗的貨物走的還是傳統的薊縣、密雲、燕樂通道。但羅藝所徵收的稅和厘金超過涿郡這邊三倍,冒險走了一趟懷戎的商販都發誓說明年絕不再走幽州。

崔潛卻不敢把明年涿郡的稅賦賭在商販們的承諾上。今年大總管府開發涿郡,無論投入多麼巨大,都有賣官鬻爵的收入來支持。但民間的盈餘財富早晚有被吸納完的一天。而流民從安頓下來到能給地方上繳田賦,至少需要一整年的時間。爲了不導致寅吃卯糧的窘迫情況發生,他藉着以工代賑的名義,將一部分無須參加修建堡寨工作的流民組織起來到山上伐木、開礦。所得的木材、礦石統統運到城裡,以極低的價格出售給來往商販和當地百姓。一些膽大的商販看到機會,趁着落雪之前將木材和礦石運到了博陵、恆山等地,又賺了一筆意外之財。

商販們的運輸能力畢竟有限。絕大部分砍伐下來的巨木和開採出來的礦石都囤積在了懷戎城內。鑑於這種情況,博陵大將軍府從各地徵調了一大批工匠前往涿郡,就地建立作坊,爲軍隊冶煉鐵塊、打造兵器、鎧甲。

一切都按部就班發展,預計中的挑戰也接踵而來。入冬之後,崔潛送往博陵的公文中,開始出現馬賊的字樣。這些傢伙先是在斥候的羽箭射程範圍外打圈子,然後慢慢開始追殺落單的斥候。最近,他們已經試探着攻擊幾個距離懷戎縣城相對較遠的堡寨。雖然由於博陵軍的及時趕到,馬賊們並沒有得手。但針對涿郡的攻擊已經有越演越烈的味道。

“那些人不是馬賊!”王須拔放下涿郡用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戰利品,低聲向衆人提醒。

他出身綠林,在未被李旭招安之前,常年在河東、河北、幽州三地劫掠,跟各郡官兵都有交手經驗。因此,判斷頗具權威性。聽到他發言,衆人立刻停止了議論,把目光投射了過來。察覺到同僚們眼神中的狐疑,王須拔笑了笑,指着地上的鎧甲解釋道:“當年我和老郭在道上混時,麾下弟兄誰敢用這種貨色,我先把他吊起來暴打一頓!”

公文到達後,大夥的心思都在圍繞着崔潛在信中介紹的情況而旋轉。唯獨王須拔一個人把心思放在了涿郡弟兄從敵人屍體上扒下來的鎧甲兵器方面。因此,其得出結論的渠道也獨闢蹊徑。

衆人仔細看去,發現來犯者的鎧甲的確與博陵軍迥然相異。博陵軍的士卒裝備延續大隋邊軍風格,主要兵器爲橫刀、弓箭。防具爲皮盔和疊綴式皮甲,關鍵部位可以安插鐵條增強防禦力。而崔潛送來的戰利品當中,三具皮甲都是由整塊的生皮縫製。前胸後背光滑如鏡,關鍵部位上還用老弦縫了幾個口袋,裡邊塞上了厚厚的柳木板。

“這東西是簡陋了些!但對羽箭防護力很強!”趙子銘不愧爲軍司馬,一眼便從兩種鎧甲制式上看出了其防護力的強弱。在博陵軍中,關於板式鎧甲和疊綴式鎧甲哪個防禦效果好的爭議也一直存在。但在目前工匠們的水平所能達到的範圍內,通常認爲疊綴式鎧甲對於羽箭的防護力好於整塊生皮製造的硬甲。並且穿在身上對人的靈活性影響也小,不會妨礙弟兄們在戰鬥中的動作。

但是,來犯者的鎧甲去除了袖子,又在胸前裝上了木板,則在一定程度彌補了板式鎧甲的缺陷。手臂的目標小,受羽箭傷害的機率遠小於胸口。而柳木板不但能防禦羽箭,並且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槍刺刀砍造成的傷害。

“趙司馬誤會了我的意思!”王須拔聽趙子銘感慨對方能因陋就簡,連忙笑着搖頭。“我是說,當馬賊的要有當馬賊的覺悟。千萬別拿自己當官軍。這種甲冑,的確將被羽箭射傷的可能降到了最低,但重量也增加了一倍。當馬賊講究的是來去如風,能減輕所攜帶的重量就要盡力減輕。我和老郭混綠林時,無論手頭寬不寬裕,騎兵的甲冑都以輕便爲目的。帶百騎以上的大頭目都不會穿重甲,何況是普普通通的小嘍囉?也不是我不愛惜士卒,你想,穿着這麼厚的皮甲,再加上幾塊木板。防護力是提高了,可重量也增加了十好幾斤。一旦官兵追過來,他穿着這麼重的東西,他怎麼跑得過人家!”

衆將領啞然失笑。所謂幹什麼熟悉什麼。在王須拔面前裝馬賊,可不是在祖師爺面前耍大斧子麼?“須拔,你說說看,敵人應該是誰假扮的?”片刻後,李旭收起笑容,詢問。

“還能有誰。咱們周圍,最注重防禦力就是虎賁鐵騎。如果不是怕被咱們看出來落個不守信用的惡名,我估計姓羅的恨不得把鐵具裝給他麾下的嘍囉套在身上!”王須拔撇了撇嘴,大聲回答。

“可不是,如果把木板換成精鐵板,再安上兩個袖子,和虎賁鐵騎的具裝有什麼兩樣!”趙子銘一邊笑一邊搖頭。也就是虎賁大將軍羅藝纔會被名頭所累,只敢偷偷摸摸地下黑手。換了劉武周和其他突厥部落,估計把旗子一卷便會殺過來。只要不被當場抓住重要人物,過後打死不承認便是,反正李旭暫時無力主動挑起戰端。

“如果真是虎賁鐵騎的話,退之那邊兵力就稍顯不足!”呂欽皺起眉頭,擔憂地提醒。

李旭想了想,認爲短時間內雙方正式撕破臉的可能性不大。“羅藝夏天時沒在咱們這搶到軍糧,補給肯定成問題。涿郡的村落剛剛建立,裡邊也沒他急需的物資。他之所以這樣做,是不想讓咱們順順當當地發展。所以,整個冬天必然是騷擾爲主,真正拉下臉來跟咱們宣戰估計得明年夏收!”

“其他人估計也是存的同樣心思!”趙子銘接過李旭的話頭,繼續補充。“屯田、種地、開荒,這些建設性的事情太繁雜,北邊的人誰也沒心思去幹。但咱們把莊稼種好了,到該有收成的時候,他們就都聞見麥子的味道了!”

張江最痛恨這種不勞而獲的行爲,冷笑了幾聲,說道:“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敢伸手,咱們就先打斷他的狗爪子!”

趙子銘輕輕搖頭,“不是打不打,而是怎麼打的問題。桑乾河兩岸地勢平坦,真的和虎賁鐵騎對上了,以咱們現在的實力,沒有任何勝算。即便對手不是幽州軍而是突厥人,咱們也只能被動防禦。他們馬多,跑得快。咱們這邊雖然建了一些堡寨,但短時間內,根本形不成整體防線!況且一旦大軍都被吸引到涿郡,我估計其他人也會動歪心眼!“

眼下形式和幾個月前相比又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八月初,就在博陵六郡忙着安置流民的時候,河東兵馬沿小道殺至霍邑城外。守將宋老生欺太原兵遠來疲敝,引三萬大軍出城決戰。李淵先命令劉弘基帶領本部兵馬埋伏在城東南的霍山,李世民帶領繞到城南,自己帶大隊兵馬於霍邑正東立營。然後,命令李建成上前誘敵。

宋老生看到李建成只帶了數千騎兵,立刻上前痛擊之。李建成本打算依照既定作戰方案且戰且退,結果不小心被被擊成了潰軍。宋老生奮力追殺,一直殺到李淵營前,衝得李淵帥旗搖搖欲墜。就在危機關頭,劉弘基提前從霍山殺下,擊垮宋老生側翼。隋軍見勢不妙,趕緊後撤,途中又被李世民死死拖住。半個時辰後,太原兵將隋軍團團包圍,宋老生支撐不住,從李世民身邊殺出一條血路,逃向霍邑。劉弘基縱馬急追,在霍邑城牆下冒着守軍的箭雨陣斬宋老生,將此戰完美結束。

隨後,太原軍攻克絳郡,俘虜陳叔達。接着,龍門巨寇孫華引部衆兩萬人歸降李淵。馮翊大守蕭造見太原兵滾滾而來,嚇得不敢抵抗,直接開城投降。緊跟着,李淵聽從部將建議,繞過曲突通重兵把守的河東郡,從馮翊殺向京師。

九月,太原兵攻克永豐倉,開倉募兵。李婉兒率領王屋山羣雄西進,與李世民會師於渭北。李淵從弟李神通、巨盜何潘仁、李密的叔叔李仲文、李淵的另一個女婿衛文振從關中各地揮師向東,與太原軍同向京師附近聚集。

別人那裡勢如破竹,而自己這邊捉襟見肘,不由得令博陵上下心急如焚。可偏偏羅藝在背後如附骨之蛆,竇建德和劉武週一前一後流着口水。

如果李旭能早入主博陵一年,也許他的處境就不會如此尷尬。如果李旭有河東李家那樣強的人脈,也許他早已殺出了六郡。

但那些都是如果。事實上,他只能一步步,一點點積累實力,在接踵而來的挑戰中緩慢發展。

他個人和六郡的先天條件就是如此,若欲突破頭頂上的天空,還需要更多的機會和更長的時間。

路是一步步走出來的,兵也是一點點煉出來的。無論對李淵的好運羨慕也好,對羅藝的陰險嫉恨也罷,博陵六郡所面臨的問題,還需要六郡自己也解決。

關於如何面對虎賁鐵騎,李旭沒有任何把握。但好在決戰還不會馬上展開,他還有一點點準備時間。對策就是以戰帶煉,通過一場場小規模的衝突,爲將來的大戰培養合格的士卒。

仔細想了想眼下的困境,旭子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咱們只能以戰待練!反正最近各郡的事情不多,從明天起,須拔,你帶博陵軍的所有騎兵去涿郡巡邊!”

“遵——命!”王須拔先是一愣,然後拖着長聲迴應。

“只怕那樣會引起周邊勢力的不安!”時德方皺了皺眉頭,大聲提醒。他不建議博陵軍過早地展示勢力,韜光養晦,在某種程度上是眼下博陵必須奉行的對外政策。六郡之外誰稱王、誰稱霸,博陵沒必要去管。暫時吃一些小虧可沒必要興師動衆。只要將城牆築得足夠高,糧食存得足夠多,士兵整訓到足夠的數量和質量。所有委屈總有得到伸張的那一天。

“那種辦法對羅藝和塞上諸胡沒用!塞上是個講究實力的地方。想站得穩,就得刀子硬!”這次,李旭沒用採納時德方的建議。當年在塞外的生活經驗讓他比任何人都懂得遊牧民族的生活習慣,也更懂得在狼羣之中如何生存。“咱們手中這些騎兵有三分之二是新兵蛋子,跟當年的博陵精騎沒法比。要想讓他們儘快形成戰鬥力,必須先拉出去給對手煉一煉。從這種角度上講,咱們得感謝羅藝!”

“對,是騾子是馬,先拉出來遛遛再說!”張江對李旭的決定非常滿意,笑着接下他的話頭。

當年張須陀老將軍在齊郡,也是邊戰邊練。他通過實戰淘汰掉弱者,留下百戰老兵,最終成就了齊郡子弟的威名。眼下博陵六郡所處的條件和當年的齊郡不太一致,但物資供應方面,卻比當年的齊郡優越百倍。

“你帶着方長史去。無論哪裡來的盜賊,儘管剿滅!”李旭點點頭,雙眼繼續正對王須拔。“咱們的弟兄,也像你說的那樣,以輕騎爲主。在防禦力方面,咱們博陵軍怎麼追,也追不上傾大隋舉國之力打造的虎賁鐵騎。所以,咱們就在速度上做文章,以快打快。看看那些假馬賊的行蹤飄忽,還是我涿郡子弟的弓馬嫺熟!”

“屬下誓不辱命!”在一片羨慕的目光中,王須拔抱拳肅立。作爲加入博陵軍不到兩年的後來者,能被派出去獨當一面絕對是種榮幸。王須拔不敢辜負李旭的信任,在心中發誓一定要給對方帶出支鐵打的軍隊來。

“我把近衛營也分一半人跟你過去。裡邊有些在齊郡就跟着我的老兵,可以幫你訓練士卒。還有些地方大戶塞到軍中撈出身的年輕人,你儘管讓他們從小兵幹起!”李旭想了想,又繼續補充。

這個命令王須拔不完全願意接受。近衛營的老兵是整個博陵軍的寶貝,多年的戎馬生涯令他們之中每個人都積攢了足夠的戰爭經驗。用做低級軍官,絕對有助於整支騎兵的戰鬥力提高。但近衛營中的新兵,卻都是一羣嬌生慣養的少爺。在李旭身邊,他們不敢放肆胡鬧。離開李旭的陰影后,肯定會露出爪牙來。而打狗仍需看主人,對了這些犯過錯的傢伙,他們的上司還真不好辦。(17k文學網買斷作品,請勿盜貼)

想到其中得失,王須拔撓了撓後頸,訕訕地道:“我怕有人吃不了苦。畢竟涿郡的氣候比這裡冷得多。萬一跟馬賊幹起來,頂風冒雪跑上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兒。我和大帥麾下的老兵吃苦吃慣了,但新兵們細皮嫩肉的……”

“練兵麼,練着連着就皮糙肉厚了!不聽話的你儘管請他們吃軍棍,實在調教不了的就遣送回家。反正是他自己不長臉,別怪咱們沒給他建功立業的機會”李旭笑了笑,給王須拔吃了一個定心丸。

他倒不覺得少爺兵就一定難以管教。當年在護糧隊中,幾乎所有人背後都立着一星半點兒靠山。但縱觀整個遼東之戰,護糧隊表現足以讓某些經歷了多次戰鬥的老卒汗顏。一個人無論出身好壞都不是決定他成爲英雄或者窩囊廢的因素,真正決定他命運的,還是他自己的行爲。

王須拔大笑,“有大將軍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誰要是給老子擺譜,老子保證讓他後悔出腸子來!”

“你也別掉以輕心。如果明年夏天之前你麾下的騎兵還拿不出手的話,我也會讓你後悔出腸子來!”李旭笑着捶了王須拔一拳,將對方捶了個趔趄。

安排好了涿郡的防衛和騎兵的訓練問題,他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治下各地的建設上。除了示弱於人這一點外,時德方所提出的,加強城池防衛和大量囤積糧草的建議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在時局還不甚明朗的情況下,每個窺探別人的豪傑,同時也受到其他人的窺探。所以,任何豪傑都不敢讓手中的兵力受到過大的損傷。如果六郡能積蓄下足夠的戰爭潛力,打它主意的人就會多一分顧忌。

“信都和趙郡的城池我在秋天時已經着手開始整飭!”趙子銘想了想,低聲彙報,“博陵外圍有一條滹沱水隔着,城牆反而不急着修!”他猶豫了一下,儘量不看李旭的臉色,“贊皇山和抱犢山上的關卡年久失修,屬下建議開春後便進行重建!”

後兩個山寨都卡在河東通向河北的必經道路上。因此不用趙子銘將話提醒得更明白,李旭也知道他要表達什麼意思。“修吧,包括井陘、恆山一帶的城牆。”李旭輕輕嘆了口氣,給出了一個明白的答案。

跟河東李家的盟友關係能維持多久,他心裡一點把握都沒有。突然間勢如破竹般殺入京畿重地的太原兵讓所有人心生警覺。如果李家真的能得了天下,博陵六郡如何擺放自己跟他的關係呢?在幾個月之前,這一切問題想起來都爲時過早。但現在,卻越來越緊迫地擺在了旭子的面前。

想到這,他又給趙子銘追加了一項任務。“開春之後,你也調遣一部分物資去懷戎,讓退之在那裡給我起一座行轅。如果羅藝親自前來會獵,我這個大總管總不能慢了遠客!”

‘如果將來真的與太原有交手的一日,也許涿郡就變成了支撐前線的大後方!’旭子心裡這樣想着,卻儘量不把心思讓大夥看出來。他不希望那種事情的發生,因爲李淵曾經對他有恩。但說起恩情,楊廣對他更大,他現在卻是外人眼裡進攻京師那支隊伍的鐵桿盟友。

很多事情,已經不是他想不想,願意不願意的問題。很大程度上,人是被時勢推着前行。所謂時勢造英雄,說得未必不是如此情況。所謂有人能先知先覺,前看五百年,後看五百載,旭子不知道是否屬實,但他明白,那種人絕對不是自己。

當一天在忙碌中結束時,李旭感到精疲力竭。做個六郡大總管已經令人疲憊如此,他很奇怪,爲什麼那麼多人喜歡管理全國。除非做了皇上的人都學當今陛下,閉上眼睛對外邊的事情不聞不問。否則,他一定會更疲憊,更覺得力不從心。“想是陛下剛即位時,也曾發奮圖強過!”一個略帶些哀傷的念頭猛然在他心頭涌起。但轉眼間,便爲一幅病懨懨,喜怒都不受控制的面孔所取代。

他不知道楊廣現在怎麼樣了。但突然發現自己多少理解了楊廣那種看上去異乎常人的性格。想必做皇帝,需要一個非常堅強的心智吧。能對着自己最親近的人說假話。能不在乎自己的恩人、家人、朋友、舊部。只要對方檔了自己的路,就隨時舉起手中的鋼刀。

在最近廣爲流傳的一份瓦崗軍的檄文中,楊廣當年曾經害死了他的親哥哥。毒死了他在病中的父親,強暴了他自己的繼母和妹妹。逼死了他自己的弟弟,堂弟、侄兒、表叔還有外甥……

歷數了楊廣的十大罪行後,李密的記室參軍祖君彥檄文中總結道: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毒難盡!

檄文中所列舉的種種罪行,旭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回到臥房後,要面對妻子姓李。

那是唐公李淵的女兒。而他白天剛剛命令趙子銘加強對河東的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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