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現在有求於人,未免存了患得患失之意,越是細想,心情越亂。一年來發生的諸多事情接踵在眼前浮現,卻沒一件能理清楚。在屋子中煩躁地兜了半個圈子,信手揮去,耳畔卻傳來一聲“仙嗡”脆響,低頭再看,發現自己的手又拂到了那具古琴上。
關於琴藝,李旭只是爲了應付考試粗略學過幾個譜子。當年在易縣求學時,他家中沒有餘錢置辦這高雅之物,而縣學裡的琴歸劉夫子掌管。在劉夫子眼裡,像李旭這種既不識時務,背後又沒人撐腰的,早晚都是個回家種地的貨,除了授藝時間不得不讓他“玷污”高雅外,平素想摸一摸琴絃都是萬無可能。
想起當年求學時的情景,李旭淡淡嘆了一口氣。當年事情煩惱也罷,快樂也好,都已經成爲了一個雋永的回憶。市儈的劉夫子,博學的楊夫子,還有一羣志向遠大胸無溝壑的快樂少年,曾經是那樣近,回憶起來又是那樣遠。
不知不覺中,他信手調正的琴絃,雙手輕輕地在弦上撥動起來。蔡邕的《秋思》是有心功名的學子必修之曲,模模糊糊地,李旭感覺自己還記得譜子的大概。一時想不起來的,就隨意彈去,雖然曲不對譜,一顆煩亂的心卻隨着琴聲慢慢停止了躁動。
他想起了自己在月牙湖畔和甘羅、陶闊脫絲共同渡過的美好時光,曲聲明快歡暢。想起幾個人在奚族斥候的圍追堵截中患難與共,曲聲又變得慷慨激揚。待想起擊敗索頭奚部後,霫人部落對俘虜的野蠻殺戮,一股鬱郁之氣又從指尖流出,帶着琴聲也鏗鏘起來…….
轉眼,一曲《秋思》已近結尾,瑟瑟秋風夾雜着鼓角聲鳴穿窗而出,令整個院落都顯得蕭瑟起來,無數片秋葉從天空飄落,一時繽紛如雨。
“好一首《秋思》!”有人在窗外輕輕地鼓起了掌。李旭一愣,曲意便再不能順暢,手指快速從琴絃上滑過,“轟”地一下,琴聲嘎然而止。
“李公子,我家大公子和劉公子回來了!”門外,李府僕人的通報聲隨之響起,剛好接上琴聲的嫋嫋餘韻。
“啊,噢,快請!”李旭楞了楞,木吶地回答。他沒想到自己彈琴彈了這麼久,更沒想到的是此地禮儀這麼繁雜,主人家進客人的房間,還要經過僕人通稟。
“走,進去,我這兄弟是灑脫之人,咱就別跟他講這俗禮!”劉弘基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來,替李旭化解了眼前的尷尬。隨着爽朗的笑聲,李建成、劉弘基先後走進屋子。
“仲堅拂得好琴,整個院子都沉醉在無邊秋意中!”李建成快走幾步,笑着稱讚。
“只是在縣學裡跟着夫子學過幾天!”李旭知道自己有何斤兩,謙虛地說道回答。
“幾天就達到此番境界,像我這苦學數年未窺門徑的,豈不成了木頭腦袋!”李建成笑着反駁,雖然貴爲唐公長子,他倒不像李旭在縣學裡見過的一些地方官吏子弟那般狂傲,反而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謙和之氣。
“子固若是木頭腦袋,我就成了那頭笨牛。非但不會彈,連聽的資質都沒有!”劉弘基笑着替李旭解圍。相處了這麼久,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小兄弟居然還會這一手。
“弘基兄沒習過琴麼?”李建成回頭看了一眼劉弘基,滿臉驚詫。自魏晉以來,琴、棋、書、畫就是豪門子弟必修之業,江南的世家子弟把馬當作老虎不會有人見怪,不粗通琴、棋,卻難免被人當作笑柄。北方豪門雖然沒有江南那些傳統世家般講究,也僅僅是在精通程度要求上降了降,除琴、棋、書、畫之外,卻又增加了騎、射二項。劉弘基的父親劉升曾官居大隋刺史,他本人也曾世襲了右勳侍的虛職,可算是貨真價實的世家子弟,若是一點琴譜都不曾識,則的確可稱得上是豪門子弟中的另類了。
“自從家父亡故後,我這雙手握刀的時候比握筆時候多得多,哪還有功夫弄琴!”劉弘基看了看自己滿是老繭的手,淡淡地道。
李建成聞此,趕緊上前躬身賠罪,一邊作揖,一邊解釋:“小弟見了大兄心中高興,一時忘形,竟觸了弘基兄心頭之痛,真是該罰!”
劉弘基還了一禮,輕輕搖頭,“又算得什麼痛處,事實罷了。況且此刻正是國家用人之際,身上有些武藝也容易重振門楣!只要子固不因愚兄是粗人的緣故敬而遠之就好!”
“小弟怎是那等俗胚!”李建成大笑着保證。“實不相瞞,我對彈琴弄墨也不感興趣得很,只是身爲李家長子,不得不弄些出來裝點門面。二弟有一句話說得好,那東西怡情尚可,真要取功名,還是馬背上來得迅捷。”
三人相視而笑,諸般尷尬一揭而過。劉弘基見李建成提起其弟,笑着問道:“世民最近如何,還是那般嗜武麼?”
“豈止是嗜武,簡直就是武癡。纔來懷遠幾天,他和婉兒兩個便把好端端的一個後花園給平了,硬是開成了一個演武場!”提起自己得弟弟,李建成連連搖頭。話語裡雖然充滿了責備之意,愛憐的表情卻不由自主地在臉上流露出來。
“婉兒,她也習武?我記得上次拜見世伯的時候,婉兒正在學班氏的《女誡》!”這回輪到劉弘基驚詫了,在他印象中,李建成的妹妹李婉兒是個非常文靜的小女孩,見人從來都是笑不露齒。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自從世民開始習武起,婉兒就陪着一起學,到了現在,甭說同齡女子,一般少年都不是她的對手!”李建成笑着搖頭,語氣聽起來卻帶着幾分自豪。
一切話題都是家事,李旭雖然在一旁插不上話,但也能看出來李建成和弟弟、妹妹之間的感情非常好。在李旭很小的時候,他哥哥李亮就戰死在遼東,所以他心中對兄弟之情甚爲渴望。見了李建成臉上真摯的表情,心裡對此人的好感不覺又多了幾分。
“天色尚早,不如我們去花園看看世民,他也很想念弘基兄呢!”聊了一會兒家事後,李建成笑着提議。
“也好,多年不見了,不知道小傢伙長高沒有?”劉弘基笑着答應。
這回見的不是女眷,李旭自然在被邀之列。三人談談說說,且聊且走,不一會兒來到後花園外。隔着照壁,就聽見了裡邊的蕭蕭風聲。
“這就是了,除了他,誰也不好拉弓拉得這麼上癮!”李建成搖頭,笑嘆。命令僕人不要通稟,徑自帶了兩個朋友闖了進去。
李旭急行數步,從建成身後向前觀望,只見一個尚未束髮的少年正在彎弓射靶,不知道準頭如何,靶子的位置卻放在七十步之外。少年旁邊,是個年齡和自己相仿的妙齡少女,手裡不像傳說中大戶人家女子般拿着一柄團扇,而是握了雙鼓錘,正隨時準備爲少年擂鼓助威。
聽門口有腳步聲響,正在射箭的少年沒有擡頭,先將手中羽箭放出去,然後看都不看地問道:“大哥怎麼有空來了,難道你今天肯跟我比武了麼?”
“大哥怎麼來了,今天不忙麼?”少女注意到了自家兄長旁邊還有外人,放下鼓錘,上前問候。
“我得幫爹處理一大堆事,哪有功夫陪你練武。有人來看你了,不知道你們兩個是否還記得!”李建成笑了笑,向弟弟和妹妹提醒。
“有人來看我?”持弓的少年擡起頭,明亮的眼睛流星般在劉、李二人身上打了個轉,隨即扔下角弓,大笑着跑上前來。
“原來是弘基兄,多年不見,大兄可是黑了!”少年一邊施禮,一邊喊道。
“見過世民賢弟,見過婉兒妹妹!”劉弘基趕緊上前半步,向正在以平揖相拜的李氏姐弟還以平揖。
“他們說有貴客登門,我還驚詫是哪個膽大的貴客,居然敢到邊塞之地來看爹爹,原來是弘基兄。這幫愚蠢的傢伙,弘基兄是自家人,又怎能算客!”李世民年高興地叫道,稚嫩的面孔因爲過度興奮而變成了粉紅色。
“我還帶了個兄弟,是你的同族,年齡好像比你大兩歲!”劉弘基笑着把李旭扯過來,介紹。
李世民和李婉兒聽了,立刻笑着上前問候。李旭豈敢讓兩個國公的子女給自己行禮,趕緊搶前半步,拱手道:“上谷李仲堅見過二公子,見過大小姐!”
從服色上,李家姐弟已經看出對方沒有功名在身,所以也只能虛攏雙手,以半禮相還。三人剛剛互相見禮完畢,世民立刻上前拉住劉弘基的胳膊,大叫着請求:“弘基兄走南闖北,武藝肯定又精進了。不如下場指點小弟幾招,以慰小弟思兄之苦,如何?”
注1:李婉兒,即平陽公主,李淵的十九個女兒之一,與建成,世民,元吉三人爲同母所生。宋代後修史,女子不記錄名字,因此史上僅留其名。清末演義中稱其爲李婉兒,黃易先生杜撰其爲李秀寧。李淵起兵時,李世民十九歲,而平陽公主已經出嫁多年。所以,應爲世民之姐而非其妹。
劉弘基已經年近而立,自然不肯與李世民這個才十四歲的孩子動手。情急之下,眼角餘光掃到了李旭,心中頓時有了計較。
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他笑着將禍水東引:“二郎想找人討教武藝,何不尋一個年齡和自己相仿之人。他春天時在塞上曾陣斬索頭奚部可汗俟力弗,古之秦舞陽之勇,亦不過如此……”(注1)
“當真!”建成、婉兒、世民兄妹三人同聲驚叫,再度打量李旭,才發現對方雖然穿了一身書生衣冠,腰上別了一把連母雞都殺不起的飾劍,那幅骨架和身高卻絕不是一個書生所有。不由的,三人對劉弘基的話信了幾分,目光中也隨即露出些佩服之色來。
“你們可以問問他自己可有此事!”劉弘基微微一笑,趁熱打鐵。李旭出身寒微,這是他與建成、世民等世家子弟交往時的一個大短項。但是,聽了他才草原上所作所爲之人,絕不敢再以常人眼光看他。所以劉弘基認爲,於其讓自己的好兄弟欠了人情去求唐公,不如反過頭來讓唐公的幾個子弟主動與李旭交往。如此,對好兄弟目前的處境和將來發展,都有莫大的好處。
李旭從來沒跟官場上人打過交道,怎麼會理解劉弘基的良苦用心,見李氏兄妹以目光詢來,立刻紅了臉,吞吞吐吐地解釋道:“那是,那是在兩軍陣前,奚人敗局已,已定。我無意出刀,沒想到還是殺了他!”
“無意出刀都能刀劈可汗頭,若是有心出刀,豈不是整個草原都給你翻過來!”李建成拍掌讚歎,臉上充滿了欣賞之意。
“來人,把我的皮甲給仲堅兄拿來!”李世民高興地大叫。恨不得馬上下場與對方走上幾圈。他自幼習武,天分奇佳,十歲後已窺門徑。如今技藝已經高出同齡少年甚多,平素根本找不到對手。去找唐公的侍衛們比武,那些侍衛又不敢傷了二公子,三招之後便棄械投降。長此以往,李世民心裡難免有了寂寞之意。今天終於有個現成的陪煉送上門來,當然沒有輕易放過之理。
旁邊伺候的家僕答應一聲,立刻跑下去拿皮甲。李旭再三推脫不過,只好到樹後將外套解了,掛在樹枝之上。
演武場外,本來設有專門更衣的房間。李旭沒在豪門中生活過,怎知道國公家的講究。按照鄉下孩子玩打架的規矩,轉身到樹後即脫。待把身上身下都變成了短打,才猛然想起來,還有一個千金小姐站在演武場上。
登時,他臉色更紅,活脫一個煮熟了的螃蟹。那李婉兒卻不着惱,忍着笑意打量李旭的身材,只見他肩寬背闊,猿臂狼腰,看起來比穿書生袍時不知道順眼了多少倍。
“二公子的皮甲,恐怕不合李公子的身!”李世民的貼身伴當捧着一身練武時穿的鹿皮軟甲跑來,看了看李旭的骨架,低聲勸道。
“那是,我今日唐突了!”李世民再度打量李旭,惋惜地嘆。他方纔聽聞對方曾在塞外陣斬一名可汗,心裡未免存了爭勝之心。作爲唐公的兒子,這麼小的年紀出門打仗,顯然不能被允許。但如果能在拳腳上贏了李旭一招半式,即意味着自己也能陣斬敵方大將,這種感覺可比被幾百個人誇讚舒坦得多。
但此刻看清了對方身材,李世民立刻知道自己在力量上肯定要吃大虧。如果棄拳腳而比試刀劍,一旦有人受傷,劉弘基面子上也過不去。正當他猶豫是否還繼續比試的時候,又聽劉弘基在一旁建議道:“何必要比試拳腳呢,這裡有現成的靶子,你們二人射一輪箭好了!”
“甚妙,如此,就請仲堅兄賜教!”李世民一抱拳,大聲道。至此,他對李旭的輕慢之心盡去,真真正正把此人當成了一個競技對手。
“不敢,還請二公子指點!”李旭抱拳回禮,低聲說道。比弓箭也正是合他的本意,如果拳腳上分高下,即便自己有意輸掉,也容易被人看出破綻來。至於弓箭麼,射偏射正還不是舉手之間的事,讓李世民贏了一回,就當討他爹高興而已
存了這種心思,他到兵器架上挑了一把步弓,慢慢調節弓弦。李家姐弟用的東西,自然不可能是次品。雖然沒有他用慣了的那把騎弓硬,但平穩性和開弓時的舒適感覺比那把騎弓還要好些。一弓在手,他慌亂的心情立刻平穩,呼吸和腳步都跟着隨即均勻起來。
“好氣魄!”李婉兒心中暗讚了一聲。剛纔她眼前這個少年還是一幅沒怎麼見過世面的鄉愿形象,擎弓在手後,居然氣質大變,隱隱的竟有了百戰老兵的味道。而李家門下所奉養的百戰老兵不足五十人,個個都被視作家族的至寶。這人在少年時能達到如此境界,將來的前途又豈可限量?
想到這,李婉兒的目光悄悄移向長兄和二弟,看見兩人的臉上都浮現了驚詫之色。顯然,哥兩個又爲李旭的表現吃了一驚。
“仲堅兄是客,理應先請!”李世民也挑了一把弓,調正好弓弦後,正色相邀。
七十步的靶子自然難不住李旭這個曾經在草原上下了數月苦功,又經歷過孫九、阿思藍和銅匠等數位絕頂高人指點好手。只見他輕抒雙臂,將弓拉了個全滿。手指一鬆,羽箭離弦。緊跟着,遠處的靶子“砰”地發出一聲巨響,紅心處,穩穩落了一支鵰翎。
“好!”衆人大聲喝彩,接着便是一通鼓響。李旭回頭看去,卻是婉兒揮舞着一雙鼓錘,在遠處敲了一曲破陣樂。
“且待我射來!”李世民笑着說道。能與此等用箭高手過招,即便輸了他也心甘情願。仔細瞄了瞄,他亦一箭脫手,穩穩地射中了七十步外另一塊靶子的紅心。
“好!”李旭帶頭爲世民喝彩。對方年齡比自己小了將近兩歲,又出身富貴之家,能在弓箭上有如此造詣,的確令人佩服。
鼓聲響畢,早有家僕跑上去,將兩面靶子扛回。二人的箭都在紅心內,所以此輪只能算作平局。李世民看了看箭靶,又看了看李旭,大聲問道:“仲堅兄可否射得更遠些!”
“願意一試!”李旭點點頭,微笑着回答。
“將靶子放到九十步處!”李世民大聲命令。
幾個家僕將箭從靶子上用力拔下來後,快速跑了出去。須臾,箭靶被安置到了九十步外。這回卻是輪到李世民先射,一箭射出後,偏巧有風吹過。那羽箭不由得歪了歪,射中了距離紅心半寸處。
即便如此,這麼遠的距離也算精準了。衆人看罷,一齊喝彩。待鼓聲停下來,李旭亦射出了自己的第二箭,這一箭去勢甚急,準頭卻差了些,落靶後,距離紅心偏了寸許。
“都未中紅心,又是平局!”沒等家僕將靶子扛回來,李世民搶先爲結果定性。
“是我輸了!”李旭將弓放下,低聲承認。他不想贏了此間主人,所以這一箭故意放偏了些。
“平局,平局,未中紅心,偏多少都一樣!”李世民卻未盡興,大聲嚷嚷。待仔細看過家僕扛回來的靶子,又笑了笑,追問:“仲堅兄還可射得再遠乎?”
沒等李旭推辭,劉弘基再次搶先一步“出賣”了他,“我們歸來途中遇到截匪,仲堅在百步之外射斷了匪首咽喉!”
“噢?”李世民意味深長地看了李旭一眼,彷彿瞬間看透了對方心裡所想。
“那,那是蒙上的。當時敵衆我寡,不得不冒險一試!”李旭趕緊大聲解釋。劉弘基的話顛倒黑白,當時情形,自己和他纔是盜匪,而身後追兵分明是突厥官軍。偏偏這一層,他無法向人解釋。一時間面色又開始發紅,彷彿被人誇得不好意思一般。
“將靶子放到一百二十步處,我與仲堅兄重新比過!”李世民大聲命令。
家僕快速跑上前,將去了羽箭的靶子立在一百二十步外。這已經貼近演武場牆角了,李家子弟中,還無人試過如此遠的距離。所有人不再羅嗦,屏住呼吸在一旁觀射。唯恐一口氣喘大了,影響二人的比賽結果。
仔細端詳了一下靶子,李世民放下了弓。擡手從頭頂童子冠上摳下一塊拇指大的翡翠,交到了自己哥哥手上,回頭看了看李旭,大聲說道:“這般射沒勁,不如賭個彩頭,你若贏了,這塊翡翠便歸你!”
“不可,不可!”李旭慌得連連擺手。他在蘇啜部被杜爾普及聊過鑑別寶玉的常識,能看出李世民放在劉弘基手中的翡翠是個上品。如此質地的翡翠,拿到草原去至少是十幾匹馬的價值。在中原,身價則更是不知幾何了。
李世民擺擺手,不肯跟他多說。拉滿角弓,搶先一箭射出。那箭疾如流星,“砰”地一聲射在紅心偏下一寸處。箭尾來回亂晃了幾下,就此不動。
這麼遠的距離,李旭再想不動聲色地出手相讓,就有些難了。正猶豫着是否故意射一支脫靶子的空箭出去,又聽見李世民大叫道,“仲堅兄莫急,我輸了,這塊翡翠歸你。你的彩頭呢,莫非算定自己能贏我不成!”
“我?”李旭瞪大了眼睛問。臨來之時,他的包裹藏在了馬鞍後。而此刻坐騎卻被李家僕人不知道安置到什麼地方去了,想從包裹中掏出一個與李世民所出那塊翡翠相當的彩頭,身上卻沒有一個值錢物件。
“不如賭你和弘基兄腰間那兩把佩劍,如何”李世民笑了笑,逼問。
“此劍怎能和二公子的美玉相比!”李旭猶豫了一下,坦誠地回答。他和劉弘基腰間的佩劍全是在路上買來的樣子貨,兩把加在一起不過三百個錢。甭說買李世民拿出的那塊翡翠,就連童子冠上鑲翡翠那個座子都買不到。
“此劍價值不在其本身,而是其主。你若輸了,就等於把弘基兄和自己的兵器輸給了我。今後要唯我馬首是瞻,供我驅使。”李世民再次笑了笑,正色解釋。
聞此言,李旭知道自己第二輪故意認輸的把戲被李世民瞧破了,心中暗自佩服眼前少年目光之銳。進退兩難間,他將眼睛轉向劉弘基,希望這個心思縝密的兄長拿主意,卻看見劉弘基正向自己望來,目光中充滿了鼓勵。
“弘基兄希望我贏?”李旭眼睛瞪大了幾分,在心中驚問。到人家作客卻掀了主人的場子,在他生長的易縣,可沒有這種作客的規矩。但是故意射輸,自己和劉弘基就成了李傢俬兵,此番代價也忒地大。
“就依二郎所說!”劉弘基彷彿看穿了李旭想什麼般,大聲回答。上前解下自己腰間的佩劍,又將李旭放在樹後的佩劍撿起來,一併捧到了李建成手上。
四下裡鴉雀無聲,連天空中的流雲都放慢了腳步。李旭也不敢再藏私,仔細看了看箭靶位置,把箭搭在了弓弦上。但見彎弓如滿月般張開又迅速回彈,羽箭嗖地一聲飛出。隨即,四下裡喝彩聲如雷,李婉兒雙手舞動,將鼓錘擂了個震天般響。
“好!”猛然間,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遠方傳來,壓住場中所有喧囂……
李旭聞聲扭頭,只見一個臉上皺紋很多,但慈眉善目的忠厚長者從遠方快步向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