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疑兵之計很奏效,當圍困泊汋寨的高句麗人聽說有一支規模上萬的大隋生力軍從烏骨城方向殺來的時候,將士和渠帥們着實緊張了一陣子。正當大夥爲沒有及時攻下泊汋寨而暗自後悔的當口,遊蕩在外圍的斥候又快速回報,隋軍在距離泊汋寨二十里左右處突然後撤,眼下已經撤過了烏骨城,正快速沿他們來時的道路轉向遼西。
聞此信,將軍和渠帥們大鬆一口氣。旋即下令弟兄們繼續緊守營盤,以免泊汋寨的隋軍趁機突圍。至於進攻,暫時還是放一放吧。泊汋寨裡有不少牀弩之類的重傢伙,爲了幾千名快餓死的人,把自家弟兄搭進去有些犯不上。
實際上,泊汋寨的規模非常小,裡邊的守軍頂多不會超過四千人,高句麗人如果下決心攻寨,可以在兩個時辰之內粉碎守軍的防禦。但自從薩水邊奇襲隋軍取得輝煌的大勝後,高句麗人揀便宜揀慣了,不再願意對付有抵抗力的敵人。隋軍無糧,這個事實天下皆知。只要將泊汋寨團團圍住,用不了十天裡邊的人就會活活餓死。大隋朝統一製造的鎧甲、刀矛、弓弩的質量強於高句麗製造的百倍,到時候大夥就可以進去隨便揀,根本不會遇到半點抵抗。
打着這種如意算盤,十幾個來自不同城市,都舉着高句麗旗號的隊伍將泊汋寨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之中有的是高句麗朝廷的正規軍,有的是來自國內城、蒼巖寨和哥勿寨的地方豪強武裝,還有的乾脆就是靺鞨族的部落,因爲貪圖高句麗人開出的賞金,揹着國主偷偷來遼東打秋風。反正在大隋兵士眼中,所有遼東部族長得都差不多,大夥不怕事情敗露了,引得大隋找靺鞨算帳。
十幾家兵馬聚集在一處,彼此之間難免有些配合不周。而其中的破綻之處,就是劉弘基今晚下手的機會。
半夜時分,劉弘基和李旭帶着三百名弟兄悄悄地迫近了敵軍。每名將士除了坐騎外,手中還多牽了兩匹戰馬。每匹戰馬的尾巴和後背上都綁了一大捆油糊糊的乾柴。爲了避免馬蹄發出聲音,劉弘基還用糧食袋子包住了馬蹄。雖然這樣做導致大量軍糧不得不遺棄在樹林中,但東征軍已經全軍覆沒,再多的糧食也派不上用場了。
宇文述帶着三十幾個人,將剩下的五百多匹戰馬和一千多石糧食聚集在高句麗人營盤北側二里左右的地方。除了看守糧食外,他們還要負責製造聲勢。所以每個人面前都樹了十幾捆乾柴,每個人手裡除了火摺子外,都拿着一支號角。
藉着夜色掩護,劉弘基、李旭、武士彠三人各帶一個旅弟兄,從北側的三個不同位置悄悄靠近了高句麗營牆。天快黑的時候劉弘基穿着從高句麗士兵身上扒下來的衣服在附近觀察過,發現這一帶防守極其薄弱,不知道是由於大意還是真的不懂,敵軍居然沒設置鹿角。並且,他們的營牆搭得也非常簡陋。最外圍的木柵欄高度不足五尺(漢尺),戰馬加起速來可以從上面輕鬆躍過。
李旭帶領的隊伍率先接近敵營,半途中,他將羽箭搭在了弓弦上。敵營門口,幾個不知道是何民族的哨兵正在火堆旁閒聊,其中一個突然聽到了些異樣動靜,擡起頭來四下張望,剛把眼睛轉向正確位置,喉嚨下就被插了一根羽箭。
“呃!”“呃!”高句麗哨兵的面孔瞬間被憋成了青紫色。他痛苦地呻吟着,絕望地舞動着雙臂,突然,喉嚨處又有新鮮空氣涌進了肺部,然後,他帶着滿足的笑容倒了下去。
第一波發動攻擊的士卒,是李旭特意挑出來的射箭高手。七十步內射固定靶子,每個人都不會落空。這一輪打擊效果好得出奇,倉卒遇敵的高句麗士兵沒等發出警報,就被李旭和弟兄們射翻在火堆旁。
“加速!”李旭收弓,拔刀,低聲命令。
一百名懷着必死之心的壯士立刻狠踢馬腹,受了痛的戰馬昂首欲嘶,舌頭卻被主人用木棍和皮索勒住,只能發出低微的喘息聲。鬱悶到了極點的戰馬把火氣撒在了大地上,馬蹄用力擊打地面,數息之內跨越七十步距離,躍過高句麗人的營牆。
“放火!”黑風的身體剛一落地,李旭立刻大聲命令。隨即,他驅動黑風跑過火堆,點燃另兩匹馬身上的乾柴,然後,快速鬆開了手中的繮繩。火苗迅速從馬尾巴延伸到了馬屁股,擔負着踏營使命的戰馬張開四蹄,流星一般向連營深處扎去。
六百多個流星快速在高句麗大營中竄動,跟在流星身後的,是三百把雪亮的鋼刀。放完火馬後,李旭、劉弘基、武士彠等人立刻展開攻擊,沒等敵軍做出任何反應,已經踏翻了第一重營帳。
“點火!”看到敵營中冒出火光,宇文士及大聲命令。三十名士兵打着火摺子,快速點燃了一千多個分散排列的柴草堆。然後,他們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嗚――嗚――嗚”,深夜裡,突然迸發出來的號角聲驚天動地。遠遠地,彷彿有幾十萬大軍打着火把,向高句麗人的連營中撲了過來。
整個虎頭山被這連綿的號角聲所喚醒。
李旭不想給敵人醒過來的機會,手中黑刀彷彿渴望着嗜血般,每次揮動,都奪走一條生命。他左手上是一根火把,每次用右手將攔阻在面前,半夢半醒的高句麗人送到佛國後,左手的火把立刻舔上敵軍的帳篷。被火勢所迫,躲在帳篷裡面試圖拿起兵器反抗的高句麗人不得不光着身體衝出來,沒等眼睛適應外面的火光,他們的身體已經被李旭身後的騎兵直接用戰馬趟翻在地上。
三條巨大的火龍,迅速向營盤中央延伸。以火龍爲中軸,還有數百火球無任何規律地翻滾擴散,那是揹負着柴草的戰馬。它們今夜註定要戰死,但它們用死亡換回了無數人生存的希望。
戰馬的舌頭都被馬銜勒着,無論多麼驚慌,多麼痛苦,它們都無法發出響亮的嘶鳴。戰士們口中都含着樹棍,無論多麼緊張,多麼興奮,他們都不會發出怒吼。殺戮,他們只是在無聲的殺戮。無聲地將死亡向前推進。這種詭異的殺戮比遠處的連綿角聲更令人恐懼,剛在睡夢中醒來的高句麗人快速崩潰了,很多人想都不想,光着身體逃出營盤,沒有任何方向地四散逃去。
可他們的敵人卻絲毫不懂得憐憫,只要有活物擋在面前,立刻毫不猶豫地策馬踏去。半夢半醒之間的人動作遠不及平時靈活,高句麗人往往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就被馬蹄踏翻在地。然後,就是另一匹戰馬的前蹄。巨大的重量不是血肉之軀所能承受,不出三匹馬,就可以結束一條鮮活的生命。血與火交織鑄就通往地獄之路,地獄就在道路的兩邊,那些被踏傷卻沒有被踏死的高句麗士兵、農夫、打秋風的牧人掙扎着,慘叫着,一聲比一聲淒涼,一聲比一聲絕望。
武士彠被高句麗人的慘叫聲吵得頭皮發麻,不像李旭和劉弘基那麼“有經驗”,今天是他第一次帶兵實戰。所以,他這條火龍的威脅要比其餘兩條火龍小得多。這種情況無形中導致了惡性循環,某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高句麗士兵,本能地把武士彠附近的黑暗處當成了安全地帶,不顧一切地向這附近涌。
武士彠把推進緩慢當作一種恥辱。他出身商呂,如果不是跟李旭有同病相憐的感覺,再爬三年,他也爬不到旅率的位置上。平時大夥開玩笑,偶爾會諷刺一些爆發戶攀附豪門的焦急心態,說者無意,聽在武士彠耳朵裡卻總覺得對方諷刺的就是自己。
整個幷州,木材生意幾乎全控制在武家門下。如果武家不算暴發戶,其他小打小鬧的商販就全可稱爲乞丐。所以,武士彠心中一直憋着口氣,想找機會證明“寒門”出身的子弟不比官吏人家的後代差。“寒門”出身的子弟,一樣可以憑自己的行爲榮耀整個家族。
幾個**的高句麗人提刀擋在了武士彠的馬前,他毫不猶豫,揮刀就砍了過去。對方這幾個人顯然經過正規訓練,雖然沒有鎧甲護身,卻不慌不忙,一個斜向跳開,吸引他的注意力,一個低身側滾,試圖在被馬蹄踏中前創造奇蹟。另一個直接從側面跳起來,半空中撲向武士彠的馬鞍。
武士彠匆忙撤刀,將半空中撲下來的那個人砍飛了出去,然後輕拉繮繩,用戰馬前蹄踏向試圖砍馬腿的高句麗勇士,就在此時,斜向跳開的那個傢伙又撲了回來,直接揮刀砍向武士彠的小腿。
“去死!”一個聲音突然在陰影中爆發出來。齊破凝壓低長槊,把襲擊武士彠的高句麗人挑在了槊尖上。
戰馬的速度過快,長槊挑着高句麗人的屍體衝向了正前方。平時訓練總偷懶的傢伙無意間取代武士彠成了這個旅的刀鋒,周圍壓力驟然增大,手中的長槊卻因爲多了一個人的重量,根本不聽使喚。
十幾把鋼刀同時向齊破凝砍來,沒穿衣服的高句麗人彷彿都瘋了般,根本不顧被戰馬活活踏死的危險。
“俺老齊完蛋了!”齊破凝胡亂用長槊掃翻了兩個人,然後閉上了眼睛。剎那間,他有些後悔,隨後,心頭涌起一片安寧。
三百壯士懷着死志而來,他們卻不願看到自己的同伴戰死於眼前,沒等敵人的刀鋒靠近齊破凝的身體,距離他最近的王元通揮動着一根着了火的長槊衝到了朋友的身側。
王元通的武藝和齊破凝在半斤八兩之間,但他的兵器卻大佔便宜。爲了在營寨中縱火方便,王元通特意把一捆乾柴挑在了馬槊上。着了火的乾柴迸射出無數紅星,逼得殺過來的高句麗人不斷後退。這些連鎧甲都沒穿就上前拼命的傢伙也許不怕死,他們的身體和毛髮卻沒人的意志力一樣堅強。連聲慘叫之後,齊破凝轉危爲安,武士彠和另幾名騎兵殺上來,把他和王元通擋在了攻擊隊列內。
“謝了!”齊破凝低聲說道,方欲縱馬繼續向前衝殺,忽然,他聽見了一陣詭異的“嗖嗖”聲。
“有人放箭!”狂奔中的騎兵們大聲喊道。高句麗人瘋了,根本不顧附近的袍澤**。他們採用這種密集的射擊方式,殺傷最大的肯定是自己人。
漆黑的夜空突然塌下了一塊,近百支羽箭呼嘯着落下。射翻擋在騎兵們身前的高句麗人,射翻着了火的戰馬,射翻前衝的大隋騎兵。
死亡毫無預兆地疾掠而來,無情地奪走最外圍的騎兵和戰馬的生命。王元通身上捱了兩箭,胸口處傳來的劇痛令他幾乎跌下馬去。衝在他正前方的那個不知名的弟兄連人帶馬被射成了刺蝟,前衝數步,一頭栽進了的人羣。武士彠被人射中了大腿,騎兵甲抵消了弓箭的大部分力道,但箭尖在肉裡隨着馬匹的顛簸一下下地刺激着他的經絡。
這隊人馬的攻擊速度猛然一滯,緊跟着,他們就看見有無數高句麗人衝上來,伸手去砍死去袍澤的頭顱。數十雙眼睛立刻紅了,王元通回手折斷身上的箭桿,縱馬上去用火槊將兩個高句麗士兵砸成了滾地葫蘆。武士彠不顧腿上疼痛,大吼一聲,揮刀掃開一片血霧。
“裡邊肯定是個當官的,跟我上啊!”武士彠淒厲的喊聲在夜空中迴盪。
“殺,殺當官的。殺一個夠本,殺啊!”王元通聲嘶力竭地大喊,一根長槊使得毫無章法,卻迫得身邊士兵連連後退。
更多的高句麗士兵聯手衝上,試圖給後排的弓箭手製造殺機。武士彠不顧頭頂傳來的羽箭呼嘯,一把橫刀舞得如轉動的車輪。車輪兩側,血光翻滾,四、五個先後高句麗士命赴黃泉。
猛然,他看見了前邊組織人手放箭者,一帶戰馬撞了過去。那個穿了半件鎧甲的異族將領轉身欲逃,被戰馬狠狠踢中後背,口裡噴出一股鮮血,慘叫着倒在了地上。
殺紅了眼的騎兵們將弓箭手盡數踏翻,然後,直接衝向對方要保護的營帳。雙方距離已經不足百步,火光下,他們看到了一個身材高大的胖子,正在親兵的攙扶下向馬背上爬。
“哪裡走!”武士彠一馬當先,直撲胖子。這個傢伙是個當官的,殺了他,就是陣斬敵方上將。即便自己隨後戰死了,二人的名字也要一起被載入大隋征戰史。
胖子身體很沉,心裡又慌,爬了幾次都沒能爬上馬背。聽到武士彠的喊聲,他反而跳了下來,從親兵手中搶過一把彎刀,正面迎上了武士彠的戰馬。
“去你***!”齊破凝高速衝上,他的兵器比武士彠的長,與步卒做戰最爲有利。長槊瞬間刺穿一個撲上來的親兵,藉着慣性把胖子捅翻在泥地上。
“砍了他的首級,放火燒掉這個帳篷!”幾個騎兵吐掉口中木棍,大聲提醒。殺死敵軍主將可以最大程度動搖敵方軍心,這是每個士卒都知道的常識。齊破凝跳下馬,不顧身邊襲來的彎刀,抱起還地上打滾的胖子,把他舉到了武士彠身側。
盤旋着戰馬替齊破凝抵擋敵軍的武士彠毫不猶豫地揮刀,把一個碩大的首級砍飛上半空。
血光四濺!
“埃斤大人死了!”無數半**的士兵哭叫道。忽然,他們潮水般四下散去。
“埃斤是什麼東西!”齊破凝聽不懂對方的語言,身邊壓力一鬆,立刻跑上前撿起對方的首級。順便從地上揀了一根火把,扔進了不遠處那個暗紅色的大帳。
時值夏末秋初,這個季節所有營帳都是由葛、麻或者絲綢等薄料做成的,非常易燃。那座暗紅色的大帳顯然是件高檔貨,被火星一沾,迅速着了起來。
失去主將的一營敵軍立刻大亂,擋在武士彠等人面前的壓力驟減。幾個騎兵學着王元通的樣子,在兵器上挑起火把,毫不客氣地向前猛衝。來不及穿鎧甲護身高句麗人和遼東部族戰士無法忍受被燒成烤豬之苦,雪崩一樣後退。
此刻,整座連營的北側都騰起了火光,高句麗人,靺鞨人、還有其他不知名的遼東部族戰士被燒得東躲西藏。過分混亂的建制造成了統一指揮的不便,沒受到火焰波及的其他營壘想過來救援,也無法及時做出有效行動。
火光繼續向前延伸,戰馬踏翻擋在面前的一切。有人在半途中被冷箭射下了馬背,整支隊伍的速度卻絲毫不減。前方的敵人比側面的敵人更多,殺死了前方的敵人,就等於給落下戰馬的弟兄們報了仇。每個人都認爲自己今夜必死,每個人在死亡面前都將生命的力量發揮到了極限。
在這種不顧生死的打擊下,北側高句麗人的第二道、第三道營盤在半個時辰內土崩瓦解。爲了餓死在泊汋城裡的這股守軍,高句麗人投入了足夠的兵力。層層疊疊的營盤好像沒完沒了,突破一重又是一重。
前幾道營盤將士的犧牲,爲駐紮在第五道營盤的高句麗將領苻駒贏得了時間。他是從國內城趕來助陣的將領,出身於高句麗大姓苻家,祖上曾在前秦大王苻堅帳下做效過力,因此被賜姓苻。幾代人下來,苻駒對原來的姓氏已經記不清楚,但中原作戰的習慣在他身上還保持得很好。
每晚睡覺時,苻駒不準自己麾下的士卒睡氈塌,而是命令他們把氈子鋪於地面上,把箭壺當枕頭枕在後腦勺下。這個習慣讓他們很快就對劫營行動做出了反應。看到前方几座大營中騰起的沖天火光後,苻駒命令麾下士卒迅速排成方陣,在自家營帳附近以逸待勞。
敵軍推進的速度讓他來不及製造矩馬,就在方陣剛剛列好的剎那,幾千潰卒哭喊着衝了過來。
“射殺!”苻駒毫不猶豫地命令。弓箭手聞令彎弓,將自己的袍澤一排排放倒在血泊中。
冷酷的殺戮讓暈頭轉向的潰兵找回了數分理智,他們尖叫一聲,繞開奪命的方陣,撞到礁石的洪水般從方陣側面流走。
沒等潰兵散盡,劉弘基所帶的一旅騎兵已經衝到了。來自國內城的高句麗人毫不猶豫地鬆開弓弦,將自己的同胞和隋兵籠罩在同一片箭雨內。
在羽箭落下的一霎那,劉弘基的兩名親兵策動坐騎擋在了主將的馬前。當劉弘基掙扎着從親兵的遺體下探出頭來時,衝在最前方的二十幾騎已經有一半凋落。
火龍推進的速度登時停滯,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前方那道死亡陷阱。沒等劉弘基在驟然打擊下緩過神,旅率李良大喝一聲,衝上前去。
“弟兄們,咱們不能停啊!”李良拼命磕打着馬腹,衝向敵陣。,的確,大夥不能停止攻擊。被困在泊汋寨的袍澤們還沒及時做出響應,所以,他們無論如何也要把殺戮和混亂繼續進行下去。
二十餘騎快速殺出,跟着李良衝向敵陣。一邊跑,騎手們一邊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這是大隋騎兵的衝陣隊形,彼此之間保持一定距離可以避免他們在敵軍羽箭打擊下全軍覆沒。同時,後排騎兵可以與前排騎兵錯開,在前方流出的空隙上,對敵軍施加新一輪壓力。
“護糧軍,三疊陣!”劉弘基沉聲怒喝,跳上一匹屬下讓出來的戰馬,衝進了第一波騎兵帶起的煙塵內。
三十騎,毫不猶豫與劉弘基跑成一排,透過火光和煙塵,他們看見李良等人在箭雨中呼喝前行。有的戰馬已經倒下了,有的戰馬背上永遠失去了騎手,有的人身中數箭,還在繼續衝擊。
最後三十幾騎狠夾馬腹,跟在了劉弘基等人留下的煙塵內,他們是第三疊,也是本隊最後一疊。
“衝啊!”李良揮舞着橫刀,衝向密集的羽箭。他聽見羽箭打在鐵甲上的叮噹聲,聽見耳畔呼嘯的風聲,聽見背後的馬蹄聲,聽見遠處的號角聲猶如虎嘯龍吟。
虎嘯龍吟聲裡,旅率李良倒了下去,戰馬載着他的殘軀,狠狠撞進了高句麗人的方陣,撞出了一條血色長河。
號角聲來自二里之外。
“吹角,吹角,大聲,大聲!”宇文士及在千餘堆篝火間狂喊,火光照亮了他那蒼白的臉色。聽着遠處的喊殺聲,看着高句麗大營內騰起的火光,他突然間感到有一絲悔意。
‘以三百擊數萬,這真是瘋子纔會乾的事情。’他微笑着想,‘老子這次腦袋肯定是被餓糊塗了,居然跑回來和兩個李家的人一起送死!’如果不是被李建成那句“宇文家的廢物”所刺激,宇文士及肯定自己不會衝動到自尋死路。但是,這一刻他卻覺得心中有股從沒有過的痛快。沒有家族利益牽扯,不涉及到升官發財,只爲了自己的良心,自己的良知……‘良心和良知這東西,我有麼?’宇文士及苦笑着自問,想起肩頭糾纏不清的責任和利益,他忽然好生羨慕李旭這種寒門子弟。
他忽然想放聲長歌,在這烈焰與喊殺聲中永遠地迷失。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宇文士及把號角放在嘴邊,“嗚嗚嗚”吹得聲嘶力竭。
劉弘基成功地衝入了敵陣,隨即陷入了重圍。騎兵是步兵的天敵,此話適用於雙方人數差得不太多的情況下。此刻,在敵陣中衝殺的騎兵還剩四十幾個,而周圍的敵軍足足有四千。
他手中的長槊已經開始變得沉重,被夾在鐵甲縫隙中的箭尖也一下一下地向肉裡邊鑽。但他的手卻不能停下來拔箭,這一刻,只要動作稍有遲緩,倒下的人肯定是自己。
這樣纏鬥下去,最後的結果肯定是自己一方全軍覆沒,劉弘基沒有喪失理智,他希望自己能找到一個突破點。他已經發現敵方主將距離自己不到二十步,但這二十步的距離卻怎麼也無法縮短。
對方主將是個知兵的人,不會傻到與陷入絕境的敵人單挑。他小心翼翼地收縮着手中的兵馬,像一頭蒼狼小心地指揮着狼羣靠近自己的獵物。最後那一擊已經不遠了,他從隋軍將領的動作上已經看到了疲態。只要將疲勞積累到一定程度,他就可以發出最後一擊。
“啊!”一個高句麗武士被劉弘基用長槊挑起,遠遠地甩出了戰團。但是,第二名高句麗武士又快速撲上,高速移動着,尋找戰馬和人之間的薄弱點。第三名高句麗人出現在劉弘基的馬鞍後,已經降下來的戰馬速度無法擺脫來自背後的攻擊,第四名高句麗人獰笑着持槍刺向馬腹…….
劉弘基手中的長槊刺穿了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名高句麗人的喉嚨,毒蛇一樣迅速收回,咬斷另一名高句麗人的脖子。然後橫掃,磕開了刺向馬腹的長槍,緊接着,他猛夾馬腹,試圖用突然提速的辦法躲開後方的敵人。
戰馬的體力被他壓榨到了極限,一個跳步跨躍了丈餘距離。來自背後的襲擊落空,劉弘基心中忍不住一陣狂喜。但他的笑容快速被凍結在臉上,因爲,那名總是和他保持一定距離的高句麗主將此刻也策馬向前跨越了一步,一個跨越,就殺到了劉弘基身邊。
劉弘基的長槊被敵將的親兵架在了外圍。他棄槊,拔刀,刀鋒還沒等提起來,敵將的刀刃已經砍到他脖頸邊上。
劉弘基毫不猶豫地將後腦勺貼向了馬鞍,如果在高速奔跑過程中,這個動作足以躲開敵人的彎刀,救回他自己一命。但現在戰馬的速度趨近於無,敵將手中匹練一樣的刀光在空中轉了個彎,徑直對着他的小腹抽了下來。
劉弘基棄馬,落地,在坐騎倒下的瞬間,一個箭步衝到了敵將馬腹旁,手中橫刀狠狠地刺進了眼前的大腿。他聽見一聲痛呼,然後看着敵將在自己眼前落馬,接着,四、五個敵兵圍上了他,刀光又冷又急。
“殺了他,給我殺了他!”苻駒大聲喊道。眼前這個隋將太兇悍了,讓人不得不放棄了活捉他賣錢的念頭。
忽然,他的聲音停止了。不可置信地看見一根羽箭撕紙一樣撕破了自己的重甲,然後,他帶着滿腦子發財夢想軟軟地倒了下去。
李旭和武士彠先後靠攏過來,衝進了苻駒精心佈置的方陣。理智尚存的人在衆寡懸殊的情況下輕易不會用騎兵衝擊有準備的方陣,但今天苻駒不小心遇到了三百多名瘋子。武士彠策動戰馬,在圍困在劉弘基身邊的數重敵軍中衝開了一條血路。李旭唯恐救援不及,在三十步外放了一記冷箭。
看到自己家主將被殺,方陣中的高句麗士兵登時亂了套。有人試圖衝過來給將軍大人報仇,更多的人卻想的是如何逃避。就在他們猶豫的時候,身背後突然又響起了激烈的馬蹄聲。
“殺!”二百餘渾身是血的騎兵從另一側衝入方陣,最前方的一匹瘦馬上,有員壯漢手持鐵蒺藜骨朵,當者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