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
內部的火併,往往比外部的爭奪來的更猛烈,更殘酷。
李密與翟讓,一個是關隴世家出身,一個是草莽出身。李密身爲八柱國家之後,少年時就已經和李淵一般,世襲蒲山郡公之位。雖然在短暫的宮廷侍衛的出仕經歷後,李密一直沒有再做過官。但李密身爲大隋頂級的豪門之後,根本不需要如普通人一般去一步步的做官往上爬。他天生,就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人。
而翟讓,卻是一個地道的草莽江湖出身,雖然也曾經做過小吏,但那也不過是讓李密這樣的人看都不會看一眼的胥吏之職。從根本上,兩人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如今聲勢震天的瓦崗軍,最初卻是由翟讓一手建立的。就連如今瓦崗軍中的不少有份量的文武,也都是當初翟讓的把兄弟。李密當初入夥之時,才排在第十五把交椅。雖然之後他出謀劃策,幫瓦崗軍取得了一系列的勝利。最後翟讓也迫於他的威望,將寨主之位讓給了他,可實際上,他依然無法擺脫一個尷尬的身份,那就是瓦崗的客人,而不是主人。
在瓦崗軍中,雖然翟讓表面上退出了寨主的位置。而如今的瓦崗軍也開朝建國爲魏,朝中上下也沒有了這麼一個寨主、老大的職位。可是在私下裡,那些瓦崗寨的老兄弟們,如單雄信、徐世績等人平時卻依然還是稱呼着翟讓爲大哥。甚至下面的兵士,也不時有人稱呼翟讓爲寨主。
而從另一方面講,李密自掌權開始,就早早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心腹勢力,蒲山公營。他與翟讓各統一軍,初時,他的蒲山公營勢力很小。人馬不多。軍中大部份的兵馬,仍然是由翟讓等人統領。可打來打去。李密威望越來越高,他的蒲山公營也成了精銳之營,人馬也越來越多。甚至從蒲山公營,漸漸發展成了幾萬之數的內軍。
而翟讓卻依然只是心無大志。帶着一羣老兄弟,搶錢搶糧搶女人。軍紀煥散,許久下來,兵馬卻還是那麼點人。與李密的勢力差距越來越大,新舊大當家之間的隔閡也越來越深。
兩人出身的不同,理念追求的不同,也讓兩人之間越走越遠。李密雖然一度落草加入瓦崗,可他的心中,依然還是將自己當成一個貴族。他交往的,身邊圍繞的,用的全都是些文人,或者朝廷那邊投奔過來的官吏,及世家子弟。如房玄藻,柴孝和,元寶藏這些人等。而且李密的目標是取隋而代之。是統一天下。
而翟讓不過是一個小吏出身,後來又當了多年的山寨強人,一心也只是想着大塊吃酒吃肉,大稱分金的快活日子。至於什麼打天下,什麼當皇帝,他還真的從沒有想過。
本來李密與翟讓,一個忙着打天下。一個忙着搶劫快活,倒也是互不干涉,能維持當初的情義。
不過正如沈落雁那句毫不留情的話所點破的一樣,貪婪與猜忌,纔是真正導致內訌的罪魁。
翟讓有自知自明,自己沒本事,碰到更有本事的李密就將老大的位置讓給了他,一心當自己的上柱國,司徒,東郡公,好不自在。
不過翟讓沒野心,但他身邊的人卻有野心。眼看着瓦崗軍越鬧越大,漸有奪得東都,甚至奪天下的可能,這些人心動心癢了。老兄弟王儒信就勸說過翟讓許多次,讓他去奪回自己的權利。不過翟讓沒這個心,拒絕了。結果,他跟翟讓的哥哥翟弘兩人卻一直不甘心。
於是才之前,王儒信請封翟讓爲大冢宰的提議。
雖然翟讓又一次在殿上拒絕了,但李密卻已經不安了。原先李密勢力未穩,所以能容忍翟讓的無知與貪婪卻又膽小。可現在他已經勢力穩固,當初與他並肩的翟讓,如今不過是隻剩下了一個名頭。
當猜忌一旦生出,那麼就再不會停息。
一件件的小事,開始變了味。原本都是尋常小事,可現在在李密看來,卻是大有深意。
就在他見過沈落雁,還在想着要怎樣殺翟讓,而不影響到自己時,他又聽到了心腹的一個報告。心腹向他報告,翟讓的大哥翟弘居然在一個公開的酒宴上對翟讓說,皇帝得自己當,不能讓給別人。哪怕是你不願意當,那就讓給我這個大哥來當。
翟讓當然是哈哈一笑,並不以爲意,自己的草包哥哥什麼德性,他哪會不知道。
不過說者不管有心無心,但李密這個聽者卻絕對是有意了。
聽完這個消息之後,李密坐不住了。他現在總感覺如芒在背,飯吃不香,酒喝不醇,睡又不安。
當下,李密親自趕去見了沈落雁,請求那個能殺翟讓,卻又不會損害到自己名聲的辦法。
沈落雁一身華麗的長裙,正在院中賞着梅花,聽到李密的請求,她微微有些失望。在她看來,翟讓終究不過是一個無能之碩果輩罷了。這樣的人不管殺與不殺,是永遠不可能影響的到李密的。
只是李密心中太過急切,而現在瓦崗軍中民有些人暗自在利用着翟讓的名號,做一些不利李密的事情。所以才她纔會說,可以殺。但李密現在這般的表現,因爲一個區區翟讓,就使得自己的智謀大大降低,甚至影響到正常的思慮,這卻是讓她始料未及的。
當初她選擇李密,一來是當時她負氣離家出走,二來也是急切的想證明自己雖是女兒,卻不會比男兒差。再來,也是正好巧合碰上了李密,李密的名聲還是很大的。
機緣巧合,才讓她決定幫助李密爭奪天下,向沈家人證明自己。李密如今的一切,也證明了當初她的眼光。可等到了如今,她卻覺得李密對她並不再是那麼的尊敬,甚至開始有了一些讓她意外的東西。
李密的變化,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不知如何應付。說完全沒有感覺是假,可真讓她答應李密,卻又覺得根本沒有到那一步。特別是李密如今在很多大事上,根本不再聽她的意見,變得自負後,讓她漸漸有一些失望。江南的父親也不斷的來信讓她回家,她知道父親的野望。
沈家出了四個皇后,現在父親想自己有朝一日當皇帝。可不知爲何,對於父親,她總是不太喜歡。而且,她從不看好父親能當上皇帝,不提那個如今被父親控制着的陳深,他還有一個統帥着數十萬精銳兵馬,佔據着幾十郡縣的皇太子。雖然對於朝廷的冊封,陳克復好像從來不以爲意,還在汲郡同樣擁立了一個隋朝楊家的傀儡天子,可不管什麼時候,陳克復都將是南朝的最大敵人。
當初江南一夜變幻,短短時間內奪得了隋朝四分之一的天下。可到現在,這麼久過去了,江南朝中,只知道勾心鬥角,到現在,勢力不但沒有增半分。反而在淮北的江都城相持對峙許久,也不得下。而在西邊,朝廷更是接連敗比例楊暕的江漢軍,整個江漢地區,已經盡數丟掉。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江漢軍就要順着長江南下。
自己父親苦心謀劃的,在她看來,只是一場鏡中水月。而自己盡力輔佐的李密,到如今看來,也已經漸成困局。
想到當初定下的策略,先圖中原洛陽,再圖關中,然後奪河東、河北,到時大軍南下,一戰可定江南,天下一統。如今看來,卻是那麼的好笑。李密打了這麼久,一個小小的洛陽都打不下,甚至連內部的一點小問題都解決不了,瓦崗軍又還有何前景。
又想到當初父親信中提起的事情,讓自己嫁給陳破軍。那又是一個怎樣的男子?
自己收集了那麼多他的信息,那彷彿就是一個如謎一般的男子。這樣的男人也許才符合自己心中英雄的條件吧,只可惜聽說他對自己嫁給他的提議毫無感覺。
也是,一個連江南五十餘郡都可以毫不動心的男人,又怎麼會在意自己這樣的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子呢?
“沈姑娘,沈姑娘....”
幾聲呼喚讓沈落雁回過神來,看着李密還在一臉期待的樣子,她不禁心中有些無奈的輕笑。
“魏公看來是當局者迷,要殺翟讓而不損魏公的聲望其實很簡單。王儒信不是提議加封翟讓爲大冢宰嗎?魏公同意便是。”
李密驚訝的道,“這怎麼行?加封翟讓此官,那豈不是正好遂了他們的意?”
“魏公何須怕一個死人來爭權?”沈落雁輕笑幾聲,語氣十分的平靜,“魏公加封他便是,等加封后,魏公還可以請他領軍出兵奪回汲郡,到時魏公可以多給他些兵。奪汲郡者是天下強軍遼東軍,以翟讓之能去奪汲郡,只怕十個他去,也別想再回來了。到時等他一戰死,魏公再厚加追賞封賜,給他風光大葬,豈不是一了百了,還能趁機收其部下之心?”
李密略一思索,立即拍掌大笑,“妙,確實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