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烏雲密佈,河邊樹林死寂陰沉。
李淵亡命逃竄,樹根攫住他的腳,枯枝抽打他的臉,在頰問留下猩紅的細長血條。他渾然不覺,跌撞前行,撞碎無數林間的垂冰,只覺無法呼吸。求神佛慈悲,他啜泣。
身後傳來一陣雷霆般的怒嗥,讓他血液凝固。發發慈悲,發發慈悲。他回頭瞥去,他們來了,一個個健壯的騎士正策馬狂奔,緊追而來。
啊,發發慈悲,發發慈悲。清冷的早上,一股股白色的霧氣自奔跑中的戰馬嘴中噴出,溶入晨風之中。他們越奔越近,李淵用盡全力奔跑,雙腿卻不聽使喚,跌跌撞撞。
恍惚中,他感覺周圍的樹全長了人臉,每一棵樹幹上面都是兒子世民的臉,統統都在嘲笑他。他聽見世民用一種極盡的嘲笑聲音在對他喊道,“父親,這就是你殺了兒子所換來的嗎?”
笑聲與嚎叫交織一起,窮追不捨的戰馬噴出熾熱的呼吸,帶着鐵蹄奔騰的巨大響聲,充斥他的耳膜。
他們死了,死了,我親眼見他們死了,他想縱聲高呼。
是我自己親手殺手了李家最優秀的孩子世民,那時世民臉上驚愕的神情他記得清清楚楚。而就在不久前,他又親眼看到長子建成爲了擋住一支射向他的流矢,捨身撲在了他的身前。呼嘯的箭矢帶着強勁的力道射入了建成的胸膛之時。李淵感覺自己的心臟一陣劇烈的悸痛。那時他張開嘴巴,卻只能發出斷續的呻吟。他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啊,四個嫡生兒子先後離他而去,白髮人送黑髮人。
那時水寨中到處都是喊殺聲,到處都是火把,還有那四處亂飛的流矢。可面對那無數的流矢。當時他卻是萬念俱灰,反而直挺挺的站在那裡,等待着箭羽射中胸膛的那一刻。
可是他站在那裡許久,也再沒有一支箭射到他身上來。後來接着什麼東西撞上來,他沒有躲避。暈了過去……
……在次清醒過來時,他已經發現自己正在一匹高速奔跑的馬上,身邊跟着裴寂等四五人。感受着身上馬匹的快速奔跑,望着一旁不斷向後遠去的樹木荒野和那平靜的河流。
李淵突然又生出了一股力量,他的心中充滿着仇恨,他要報仇,要給四個兒子報仇。這一切傷痛。都是陳克復加給他的,他要一一回給他。
只是還沒有等他想明白要何去何從,要如何打敗陳克復,後面卻傳來一陣沉悶的震動之聲。猶如一道黑色的烏雲,數騎河北騎兵已經緊隨而至。呼嘯的弩箭直射而來,身邊的幾個忠心的騎士接二連三的落馬。就連他一向倚之爲臂膀的裴寂也在一道悶哼聲中跌落馬下。
李淵心中驚懼萬分,發揮出了自己多年習練而來的騎術。低伏着身子趴在馬上,極力的躲避着一支支的箭支。不過李淵騎術雖好,可惜他跨下的那匹戰馬只是一匹普通的戰馬,比之後面騎士的驃壯戰馬明顯不如。
漸漸的。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近。追兵的箭也一次次的險些射中他,又是一道呼嘯聲而至,李淵一個蹬裡藏身,堪堪躲過。
卻在這時,戰馬疲憊已極,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嘶鳴一聲。前膝一軟,跪倒在地。李淵百忙之中慌忙摘蹬滾落馬下,迅速的抓住一直放在身邊的匕首。聿虧預作準備,摔得並不嚴重。
李淵撥出匕首,如果逃不過。他就要用這把曾經殺死兒子世民的匕首自盡。就是死,他也不會再回陳克復那裡了,他終於明白了,陳克復早看透了他的一切想法,之前不過是在戲耍他罷了。
身爲李閥閥主,河東之王,就是死,也得有一個豪雄的尊嚴,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將冰冷的匕首橫在了自己的頸上。
地面的震動也來越強,甚至戰馬急促的呼吸聲也清晰可聞。
手輕輕一劃,鋒利的匕首已經割破了皮膚,一道溫熱的血液已經流出。
一條馬鞭帶着呼嘯的風聲卷在了李淵的手上,關健之時,奪下了他手中的匕首。
李淵睜眼望去,只見幾騎已經到了眼前。不過卻不是追他的那些河北將士,而是先前來救他們的那個女子。建成和他說過,這女子是江南沈家小姐。此時的她滿身的狼狽,一臉疲憊。身上還穿着那身黑色水靠,只是在肩上披了一條奪來的白色熊皮大氅。白色的熊皮大氅中能掩住她背後的身影,卻並不能完全摭住她前面的曲線。高挺的雙峰,平坦的腹部,還有修長緊緻的大腿。
特別是奔逃了大半個早上,沈落雁的滿頭黑髮凌亂,臉上還密佈着汗珠,豐滿的胸脯更是隨着急促的呼吸而一聳一聳。
“小女子來晚一步,還望唐王恕罪。”
沈落雁帶着絲疲憊說道,李淵也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沈落雁此時確實別有一番風味,但是也引不起李淵多少其它的想法了。看到沈落雁,他心裡只有着劫後餘生的高興。
“沈軍師,陳克復的追兵怕是快要到了,咱們還是先到了金墉城再細說吧。”一直在沈落雁身後的房玄藻出聲道。
他一出聲,李淵才注意到他,此時的房玄藻早沒了半分文士的風流樣。一身溼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身上還沾滿了泥土,眼神裡還有着說不出的恐懼。
“沈軍師,就剩下你們倆了嗎?還有其它人呢,我的部下們呢?”李淵驚奇的發現,沈落雁只有兩人。
“死了,都死了。”沈落雁的目光中滿是沉重。
這一次的救人計劃本就匆忙,更何況闖的又是陳克復的水師大營。如果不是在船上救了李淵及部下的幾十個手下中有許多勇猛的將領,只怕他們連水寨都出不來。饒是有這些猛將的拼命,最後殺出水寨的也十不足一。
出了水寨後,早先安排的七十個接應者,又拼命殿後,可就算如此,最後能成功上了南岸的,也不過區區二十來人。可陳克復根本沒打算放過他們,無數的兵馬緊追不捨。
到現在,她身邊已經只剩下了一個房玄藻。幸好,最後還碰到了李淵,這次的任務總算還有價值。雖然死了這麼多人,可也終究是值得的。
李淵臉色一下子又蒼白了許多,四個成年的嫡子全都死了,眼下唯一能倚靠的諸多部下文武,也差不多被一網打盡,他還如何東山再起。
“全死了,全死了,也全完了。”他失神的喃喃自語,心中的打擊讓他喘不過氣來。
沈落雁親眼看到了李建成中箭死去,在突圍的時候,也見到諸多李唐的文武大臣們一一死去。
跳下馬,沈落雁從那幾個死去的河北追兵屍體邊牽過了一匹戰馬,走到李淵身旁,“唐王,還請節哀順便。越是如此,唐王越不該如此沉淪。唯有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纔是最好的撫平傷痛的辦法。我們已經上了南岸,這裡已經是魏王的地盤。陳克復的追兵雖多,但魏王的人馬肯定也會很快到來的。我們只要再堅持一會,就能逃過此劫。只要得魏王之助,唐王依然可以再回到河東,東山再起,以報今日之大仇。而且,雖然今日不少李家文武殞命,但也有些只是負傷被捕。我親眼看到,長孫順德將軍就是中箭後被俘,還有數位大人也並沒有戰死,只要唐王保住此有用之身,將來依然可以救出他們。”
李淵聞言起身,收起了手中的匕首,以手擦了擦頸上的傷口。幸好割的很淺,他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片後,很快就已經止住了傷口。
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李淵正了正頭上的帽子,目光回頭再次望了眼河對岸的水寨。毅然轉身上馬,“沈小姐今日之恩,李某沒齒難忘。大恩不言謝,但受滴水之恩,來日李某必當涌泉相報。”
那邊的房玄藻卻一直不斷的回頭張望,生怕河北的追兵又至,心裡頭緊張的不得了。對李淵在這個時候,還來這麼一套禮節,心裡頭真是鄙夷的不得了。只是不停的催促着快走,當下三人再不言語,各騎一馬,直往芒碭山金墉城而去。
南岸邊的一處高坡的大樹樹梢之上,一名身着輕甲的河北斥候正手舉着千里鏡一直觀望着前方。躲在這樹梢之上,又有手中的千里鏡,他能很輕鬆的看到許遠之處。
這時見李淵三人向北而去,忙溜下樹來,快步向坡下跑去。
山坡之下,數百騎士正整齊肅立,一言不發。
“報,沈落雁、房玄藻、李淵三人已經向芒碭山而去,那邊折扣了三個弟兄。”
騎士中一名掛着少校銜的校尉軍官點了點頭,“傳我命令,所有人分散開來,大聲鼓燥追擊。但切記不可追過頭,保持一定距離,等與李密派來的兵馬相遇之時,小戰即撤。出發!”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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