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了吧!”
夜黑風高,長夜清冷。汲郡黎陽的童山之上,從河間起就一直追隨竇建德的河間大將高雅賢一拳重重的砸在粗糙的木桌之上,嘩啦啦聲中將桌上的幾個酒碗震落一地,摔了個滿地碎片。
“對,就拼河北軍不會真的和咱們死拼。”另一河間大將曹伏寶也面紅耳赤,嘴裡噴着大口的酒氣叫道。
山窮水盡,箭盡糧絕。
被困在童山之上已經有七天了,這七天的時間簡直如處在地獄之中。無一天不戰,無一刻不交兵。童山的四面八方早已經被重重圍困,近二十萬河北大軍聚集於此,如此多的河北軍彙集,這簡直就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一出性出動二十萬河北精銳兵馬,竇建德都覺得自己於有滎焉。
李奔雷,於欽明,羅忠,羅藝,薛定國五路圍攻的兵馬中,任何一路統帥,都是河北軍中元老級的一方元帥,爲了對付他們,陳破軍一下子調集了五位元帥,二十萬河北精銳圍困他。
薛萬述、薛萬淑、薛萬鈞、薛萬徹、羅成、羅林、羅春、羅鬆,李承義、李承禮、李承智,張猛、張勇、張威、陳風、陳林、陳火、陳山。一面面的將旗下,基本上已經匯聚了近半河北軍中少壯一派的精英將領。
五大元帥,二十位上將,二十萬精銳河北軍圍困童山,僅僅七天,原本還有二十五萬人馬的竇建德夏軍,轉眼間就已經只剩下了十五萬人。除了無數死於河北軍車輪戰般的輪流進攻之中。還有大量的夏軍趁每次河北軍進攻時投降了。還有些直接趁着黑夜逃跑了。
竇建德很清楚,如果不是河北軍不是擔心他們做魚死網破,不願意承擔太大傷亡。這小小的童山山寨早就被攻破了。
夏軍將領們也都清楚,但衆人原本都還擔着一線期待,期待着前去河南的紅線能帶回援軍。不到黃河心不死。沒有到最後一刻,這些縱橫河北多年,如今更是建立了他們自己的大夏國的河北豪強們,沒有誰願意放棄。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天黑前他們已經收到了拼死潛入山上的斥候來報,王玄應與李密敗了,一敗塗地。
竇建德坐在那裡穩如磐石,不動如鬆。但此時的竇建德早沒了有月前在鄴城掌握一切時的自信。這月餘來不斷的兵敗,讓竇建德臉色灰敗,頜下的鬍鬚也有些亂糟糟的沒有打理。連日來的殫精竭慮。讓他連一個安穩覺也沒有睡過。兩個深深的眼袋掛在臉上,眼圈發黑。雙眼佈滿着赤紅的血絲。整個人都瘦了許多,兩個顴骨高高聳起,兩旁臉頰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昔日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在陳破軍的眼皮底下艱難的創下一份事業,甚至最終開創了一個王朝的河北梟雄,此時也不免有幾分英雄末路之感。
“拼了!”
良久,竇建德嘴中艱難的吐出了兩個字,眨紅的眼睛也冒出一股決絕之意。
半夜的時候,略做修整的士兵們已經整裝待戰!
騎兵們將馬鞍緊,長矛擦得雪亮,取下了綁在馬頭上的料袋,然後輕輕的拍了拍自己心愛的戰馬,翻身騎上。
黑夜之中,騎兵們列好了陣形,在軍官們壓低了聲音的威嚴催促之下,昂着頭,緩緩的一邊前進一邊將隊列排列整齊。
楔形的衝鋒陣列,在山坡之上已經形成,前方的是河間大將高雅賢和董康買兩個竇建德的鐵兄弟率領的三千披甲騎兵,他們的任務是從正面衝破河北大將羅藝的大軍,且必須做到徹底的“鑿穿”!並率軍向南突圍。而緊跟在他們後面的,則是王琬和孔紹德兩員河間兩兄弟的步兵。多達八萬的步兵們丟掉了絕大多數的裝備,只有在隊列周圍的人拿着武器穿着鎧甲提着盾牌,而中間的人,就只剩下一把橫刀了,他們不需要作戰,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衝!努力向前衝!前面的騎兵與步兵衝破河北軍的隊列之後,他們必須冒着死亡的危險,迅速衝過整條戰線。
竇建德沒有跟隨他們一起突圍,要想突破重圍,光憑着他們的兵馬是很難衝破的。而如果聲東擊西,有人率一支兵馬先突圍,吸引掉河北軍的注意力,剩下的小部隊纔有可能突破重圍。
高雅賢、董康買、王琬、孔紹德四將,都是最早跟隨竇建德起事的將領,多年的生死相隨,早已經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面對着這必死的任務,四人沒有半點猶豫,主動的提出擔任這支炮灰部隊的將領。
高雅賢等人都是年近五十的河北大漢,多年的戰場撕殺,戰爭歲月在他們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滿是疤痕的魁梧身軀,依然在燃燒着當年一起起事時立下的熱血誓言。
這項任務基本上是必死的,雖然爲了吸引河北軍的注意,他們帶上的人多達八萬多人。但是除了前鋒的三千騎兵,後面的八萬步兵,基本上都是此時山上十五萬人中挑出來的最弱的一部份了。甚至其中大部份根本就不是士卒,許多人都是當初從鄴城南下時,一路擄來的青壯百姓。這麼多的百姓跟在隊伍中,甚至許多人連把橫刀都沒有。而山下,則是清一色的河北精銳,甚至連一點鄉軍民團這類預備軍都沒有。
竇建德提着一個酒罈,給四個兄弟一人倒上一碗酒。然後給自己倒了一碗,一口喝盡,紅着眼睛對四人道:“你們可能會死。”
聽到這句話,已經五十出頭的高雅賢反而很豪邁的大笑了幾聲,臉上剛毅的線條依然是那麼的剛毅,絲毫沒有半分懼色。他一把端起酒碗一仰脖,將碗中酒喝盡,一把將碗摔碎。
“哥,咱們當年活不下去起事造反的時候,我就沒有想過能活到今日。哥,七年了,這七年是老天額外給的。就算今天死了,那也沒什麼可怕的。男兒大丈夫,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咱又是一條好漢。兄弟我家眷親人也全沒了,沒啥可牽掛的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定方了,當初我本來很看好這小子和紅線湊一對的。卻沒想到,去北平送個信,結果被扣下一去不回。兄弟沒別的遺願了,如果哥他日能東山再起,希望能把定方帶回來。”
頓了頓,高雅賢又道:“哥,線娘是個好孩子,這些年苦了她了。以後,就不要再去爲難這孩子了,就讓她安心的生活吧。爭天下,打江山,這是爺們的事情,線娘一個女子,不應該揹負這些東西。哥,我去了。”
挺了挺身子,高雅賢握堅拳頭,在自己的胸口重重的錘擊了幾下,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上馬。
突擊地起時間在拂曉之前,通常來說,這是一天時間裡,人最疲憊,警惕性最弱地時候。
高雅賢四將率着突擊地部隊沿着山坡緩緩向着他們地目標,南面的羅藝大營而去。
當三千精騎前鋒距離羅藝的南面大營只有大約不到兩裡的時候,響亮的衝鋒號角終於響起。
嗚嗚的衝鋒號撕裂了黑夜的寂靜!在激昂的號聲之中,三千精銳的河間騎兵們奮力的吼叫,狠狠的踢着馬腹,催促戰馬,瘋狂的往前奔馳而出!藉着山坡的地勢,騎兵們從山下俯衝而下,一往無前。
拂曉,正是黎明來臨之前最黑暗的時候刻,彷彿老天都爲這場即將到來的撕殺感到哀傷,天空之上烏雲密佈,星光全無!
號角之中,黑壓壓的馬隊在曠野上奔騰而起,猶如冰河解凍,大壩決堤!
羅藝的南面大軍以半月式的陣列擋在童山南面,而突擊的騎兵的突破口選擇在了正中!
敢死隊般的河間突圍軍嘹亮的軍號剛剛響起,羅藝的大營裡立刻傳來了一陣喧譁,人喊馬嘶,不少地方散亂的打起火把來。
高雅賢、董康買、王琬、孔紹德四將彷彿根本沒有看到對面森嚴的營地,只是目光直盯着大營,狠夾着馬腹一往無前的向前衝鋒着,三千騎兵衝在前端,馬掛馬鎧,人批雙披鎧甲,這支騎兵被強行武裝成了一支鐵甲騎兵。騎兵們端着長矛,在曠野之上狂卷而來,黑夜之中,也能看見那一大片烏雲的涌動,前鋒很開就衝上了羅藝的大營,強行從正中間突入!
南面大營原本並沒有太多防禦的工事,簡單的營牆被重甲騎兵瘋狂的沖垮,重騎突進了羅藝的大營裡,只看見四周一片混亂,馬蹄奔馳而下,凌散的抵抗根本無法有效的形成堵截,小股的抵抗在鐵蹄踐踏之下瞬間即被粉碎!馬蹄踐踏過一個一個帳篷,丟棄的火把燃起了一團團的火苗來,就聽見喊殺聲和馬蹄聲震天,彷彿整個大地都在黑夜之中戰慄着!
高雅賢四將的重甲騎兵幾乎是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就直接衝進了羅藝南面大營的內腹深處,重甲騎兵的奔馳,強悍的衝擊力,簡單的營防根本無法抗衡。在三千重騎的帶頭突破下,後面八萬步兵潮水般的涌入了南面大營。
一切都是如此順利,順利到身經百戰的河間四將都面色凝重,心中不安。如雪崩般狂嘯而來的的大軍沒有給他們沉思的機會,他們率領的三千披甲騎兵就如同被衝上大潮浪端的浪頭,他們衝在最前面,引領潮流,卻無法再停止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