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鐵勒汗庭的汗王金帳之中,鐵勒大汗夷男一臉的愁眉緊鎖。
這一次出兵,原本是打着趁火打劫的想法的,可誰知,偷雞不成反倒蝕了一把米。出征時的近八萬鐵騎,最終逃回北海的居然只有不到兩萬人馬。
夷男自以薛延陀部族爲根本自立鐵勒汗國以來,雖然差不多已經將鐵勒九大部族中的六大部族納入了麾下,但依然還有如葛尼祿等這樣根本在西域的鐵勒部族跟隨在突厥人身後。特別是這一次,與其說他敗在了突厥人手中,其實他們只是鐵勒與鐵勒之間的自殺殘殺。
突厥人殲滅俘擄了他們過五萬人,他們也狠狠的反咬了突厥人一口。據屬下的奏報,這次大戰,剿滅投靠了突厥的草原大小部族一百多個,斬殺近十萬人馬。而與突厥的幾輪交戰,他們也差不多殺敵三萬有餘。
這是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原本肥沃的草原如今已經找不到一個完整的部落。
大帳中一片沉默,這次的損失太大了。突厥草原很大,以往東突厥人在南,他們鐵勒在北。可就算東突厥草原最強盛在始畢可汗之時,草原部族的人口也不過數百萬而已。
這些年接連經歷了始畢南征之敗,以及西突厥東進,鐵勒、奚國,霫國自立之後,草原早打殘了。
論地盤,雖然剛又大敗了一場,可茫茫無邊的草原。依然讓他們能暫時保全。
陳破軍有句話說的很好。在戰爭之中,疆土的距離其實就是一種最好的防禦。
茫茫的大草原,讓戰爭變得更加艱難,突厥就算先勝一場,可真要打到北海的鐵勒汗庭來,卻也不是容易的。現在他們最擔心的是人,一仗損失了這麼多的士兵,這是傷筋動骨。
汗王座下,僕骨、同羅、回紇、拔也古、覆羅、薛延陀這六大鐵勒部族的首領俟斤都擡頭望着夷男。在這六大部落首領俟斤的後面,還分列坐着蒙陳、吐如紇、斯結、渾、斛薛、契骨等略小一等的鐵勒諸姓部族首領。
“大汗。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僕骨部族的俟斤是一個才三十出頭的強壯男子,已經十月尾的時節,北海的氣候已經十分寒冷,可這男子卻只披了一件獸袍。連胸口也敞開着,露出一片黑黑的胸毛。問話的時候,這個鐵勒六大部族之一的年青首領,目光中海是赤紅。
在這一次的大戰之中,身爲六大部族之一的僕骨部損傷最慘重,連身爲部落首領的他父親都戰死在了娑陵水河邊,屍骨都沒有能帶回來。僕力臨危接任俟斤之位,最迫切的便是要帶領族人們找突厥人報仇。
同爲六部族之一的同羅部落首領俟斤斛利抖動着花白的鬍鬚,皺着眉頭道:“經此戰後,整個漠南都已經重又倒向了突厥。就算有還站在我們這邊的,肯定也會被清洗一空了。這一戰我們損失了五萬兵馬,汗庭現在只有不到三萬人了,就算現在召集鐵勒所有的牧民上戰場,只怕也只多能得五萬之數,這些還只能有一小部份是青壯男子,餘者多是老幼。大汗,眼看着寒冬將至,可今年我們許多牧民的帳中都還沒有足夠的食物準備啊。而且突厥人勝了這一場,也不會就此甘休。肯定還會繼續追來。到時,我們兵不足,糧不夠,如何應戰?”
僕力怒聲道:“那怎麼辦?難道就這樣等死不成?大汗,我僕力不才。願意率我僕骨部族所有八千鐵騎出戰,只請大汗撥給我糧草。再拔七八千人馬給我即可。我僕骨部族的男兒,寧可站死不可跪生。殺父屠族之仇不共戴天。”
老斛利搖了搖頭嘆息道:“僕力俟斤之勇氣當然可嘉,但此時不是逞意義之時。眼下我們鐵勒已經到了最危急之時,一個不好,就有可能亡國滅族。家仇雖大,但國仇更大。整個部族的命運此時都寄託在我等身上,怎麼能輕率呢,還須想個老成之計。”
回紇部族的俟斤藥葛邏部的吐迷度看着衆人爭吵,搖頭冷笑。回紇部族在鐵勒諸部之中,是僅次於薛延陀部族的大部族。當初鐵勒諸部本以回紇最強,可惜後來薛部族出了一個夷男,以強力手腕將兩個中等規模的薛族和延陀族合併,結果反一舉超越了回紇部族,成爲最強大的鐵勒部族。
吐迷度也曾有擺脫突厥自立的想法,但後來與夷男也有過幾番明爭暗鬥,最後還是輸給了夷男,不和不遵從誓言遵夷男爲主,擁戴他爲自立後的鐵勒汗國的大汗。
這一次的大戰,各部族都損傷極大,連薛延陀部族也損兵折將,但回紇部族卻是傷亡不大,特別是吐迷度自已的藥葛邏部族,更是幾本無傷,如此一來,眼下手中兵
力最強的,反而是他吐迷度了。如此情形,吐迷度心中也不免有些蠢蠢欲動的想法。
咳嗽了一聲,將衆人注意力引了過來,吐迷度冷哼一聲道:“老斛利,大家都知道你是一頭老狐狸,可是眼下的情形,你還說這些自損士氣的話是何意?莫不你的意思是想要讓我們去投降突厥人?”
吐迷度的話一出,頓時讓帳中的各部族首領們怒目圓睜。同羅部族的斛利一向狡詐,被各部族首領們私下稱之爲老狐狸。這次同羅的損傷也很大,這傢伙生起投降之心也是有可能的。
衆人都狠狠的瞪着斛利,這些年來鐵勒諸部都一直被突厥部族壓榨,生活艱難,如今自立之後,又有哪個還願意再降於突厥帳下。更何況,眼下的突厥首領可不是東突厥的首領,而是和他們打了數十近仗的西突厥人,不說這一次的交戰損傷,過去六七十年間,東西突厥大戰無數次,又有多少鐵勒的男兒倒在了戰場上?
“誓死也不降突厥!”這是鐵勒首領們的心聲。一方面固然是因多年的仇恨積澱,但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大多數首領都心中明白,如今突厥佔據全面優勢,正是要趁機徹底征服他們之時,他們就算肯降,那結果也和反抗到底輸了沒多少區別。與其如此,還不如拼一把。
吐迷度看到他一句話,就讓衆人如此大反應,再看着斛利那難堪辨解的樣子,心中不由的一點小得意。
夷男重重哼了一下,不滿的看着衆人。
等大家安靜下來,夷男冷眼轉向吐迷度,一股無形的威壓迫向於他。
“吐迷度,你有什麼話就直說,何必繞這樣的圈子呢?繞來繞去,最後還不是得說出來嗎?”夷男這番話,卻是有暗中壓懾於他的意思。
吐迷度心中一凜,暗道夷男此次雖敗,卻終是還未亂心神。當下也不敢輕視,正經道:“大汗,如今我們困於北海,區區殘兵敗將,兵不滿械不精糧不滿,第一場大雪之前,突厥的十萬大軍就有可能會打到這裡來。而我們與突厥乃是死仇,不死不休。戰,戰不過,降,降不得。那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好幾個首領都不由的問出聲來。
吐迷度賣了一個關子,吊的大家心急才慢慢道:“依我看來,打不過還是隻能降。”
“什麼,降,老子才砍了你。”僕力恨聲就要衝過去。
吐迷度見狀連忙道:“當然不是降突厥,而是投奔其它人。”
聽到這話,本來都要衝上去揍他的衆人都愣了一下。
“投奔誰?這大草原上,霫部本來也是鐵勒之一,可如今也自立了。還有那奚國,契丹,原本也是突厥之一,可也早自立了。至於那室韋,更是直接被陳國吞併,連最海西的靺鞨蠻子們,也都是跟着陳國混的。茫茫海西漠北遼東,哪又還有難與突厥一戰的大部族?
看到衆人迷惑不解的樣子,吐迷度道:“大汗,前些日子我軍與突厥大戰之時,我回紇部族留守漠北的戰士們發現了一隊商旅。”
衆人越加迷惑,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這閒功夫管什麼商旅?這些年遼東漸漸穩定下來後,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商旅深入漠北草原,大家都是見怪不怪了,不知道這有什麼好說的。
唯有斛利和夷男兩人卻是神色一動,目光中好像明白了點什麼。
“難道,難道是他們?”
吐迷度微微一笑:“沒錯,正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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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更是聽的一頭霧水,僕力大叫道:“他們是誰?我怎麼聽不明白。”
夷男卻是心頭大喜,也顧不得幫這幫手下解惑,忙對吐迷度道:“既然是他們,那就趕快把他們請來,本汗要馬上見他們,立即。”
吐迷度點了點頭,向帳口一揮手,叫過自己的侍衛低聲吩咐了幾句。
沒一會,只聽的帳外一聲腳步聲傳來,帳簾一掀,數名男子走了進來。
帳中光線一暗,等幾人全都進來之後,僕力等來赫然發現,進來的這些果然是一羣中原人。只不過有些奇怪的是,此時的這些人並非皮貨商人裝束,而全都是一身整齊的衣袍,爲首之人紫袍玉帶樑冠,腰懸橫刀,手持一支節杖。
見到這副裝束,衆人一愣神之後,卻是全都明白了過來,他們終於知道吐迷度和夷男剛纔所說的他們是誰了。
他們是大陳的使節,如今全天下唯一能與突厥抗衡還佔上風的大陳皇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