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古渡,長橋飛架。
金戈,鐵馬,戰旗飛揚。
陳克敵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漸漸遠去的黃河與索橋,握着閃耀着明光橫刀的右手將頭盔上的精緻面罩緩緩罩下,然後雙腿一用力,足上戰靴上的馬刺刺在了跨下馬腹之上。
驃悍雄壯的良駒吃痛之下,一聲嘶鳴,邁開四蹄,奮力的向前方衝去。在他的身後,是兩面飛揚的黑色戰旗,左面迎風招展的是一面露着猙獰狼牙的巨大狼頭旗,右面則是繡着一頭肋插雙翅的天狼。已經全部飛渡了黃河的一萬先鋒精銳輕騎,在清螈第一縷的晨曦之下,如狼似虎,在戰旗的引領之下,組成了一股洪流,跟隨着年青的統帥飛馳而去。
踏過黃河,陳軍這支秘密的精銳兵馬便已經進入到了隴上。
此番出兵,陳軍可謂是兵行奇着,不走尋常之路。
腳下的土地屬於隴上雕陰郡,隋末之時,最初是樑師都的地盤,後來樑師都與劉武周結盟,最後卻反被劉武周吞併,這雕陰便也成了劉武周的地盤。當初劉武周從河東戰敗逃竄,便是由竇紅線帶着一隊突厥精兵跨河操舟前往河東接應。
劉武周逃回隴上之後,爲了預防陳軍循他的退路追入隴上,也曾經在河西的延福城駐有三千甲兵。不過孟門古渡千年以來,河道早改變的不再適合渡河,尋常小股百十騎人馬可渡,大部隊卻是絕難悄然潛入的。正因如此。駐守於河西岸八十里外的延福城守軍,從沒有真正以爲陳軍會從此進攻。
隴上和關中、隴右,自古又稱關隴。
關中有潼關、武關、散關、蕭關四塞之險,加上又有隴上、隴右爲依託。向來是易守難攻之地。
歷來據有關中者,莫不同樣據有隴上和隴右之地。
不過隋末亂世,諸雄爭霸,當初宇文化及得關中,本就是巧取之意,加上當初樑師都、張長遜、劉子和、薛舉等人也都是一方豪傑,因此,宇文氏雖據關中。但到如今,卻依然沒能奪得隴上和隴右這兩塊地盤。
而因地勢原因,關中雖無隴上和隴右,卻可出潼關和武關、散關攻取中原、河東、甚至是漢中等地。可隴上和隴右卻被關中和黃河所阻,並不能直通中原。
如此一來,造成的結果便是關中宇文氏與薛舉和劉武周之間,一直是處於守勢,而劉武周卻因佔據着高原之地。向來對宇文氏居俯瞰之視,重心向來都是在與宇文氏最前線的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劉武周從來都不會料到,有朝一日,會有神兵天降。居然能繞過關隴的東面三大門戶,潼關、武關和蕭關。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攻入關隴之地。
揹着初升的朝陽。一萬先鋒騎軍正在奔馳。翻飛的戰馬鐵蹄帶起一片片的泥土碎屑,大地在輕輕的震動,金色的朝陽在陳軍的背後升起,給整支騎軍渡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將士們身上明光鎧甲那胸背上大塊的明亮甲片,反射出片片明光,讓整支軍隊更加生輝。
八十里地,轉瞬即至。
延福城上的後周守軍此時還剛剛結束了每天規定的早操,城頭上站着七八個士兵正懶洋洋的曬着太陽。突然,東方一陣無比明亮的光團涌來,腳下的城牆也在不停的震動着。
一名參加過數次戰爭的老兵不敢置信的揉着眼睛,發出驚恐的叫聲:“敵襲!敵襲!!!”
他的尖叫聲引起了附近其它守軍的注意,衆人放眼望去,在那讓人刺眼的光團之中,那幾面黑色的戰旗若隱若現,有識字的已經認出了當中最大的那面陳字戰旗。就算不識字的,此時也認出了其中那面繡着一隻黑色飛鷹的戰旗。
黑色飛鷹戰旗,那是陳朝的軍旗。而陳字旗,那是陳朝的國旗。
“鐺鐺鐺!”城上的守軍全都大驚失色,面如土灰,看敵人的規模,至少萬人。而且鎧甲整齊,清一色的騎兵,這是一隻陳軍精銳。雖然還不知道這支軍隊從哪裡冒出來的,但所有的延福城中的守軍都知道,城中的三千老弱,再加上這座小小的殘破城池,是絕對擋不住對方的雷霆一擊的。
警鐘瘋狂的響起,四城城門的守軍已經在拼命的關攏城門,放下吊橋。
如秋風捲起落葉,一萬鐵騎彷彿一團烏雲,很快的就到了城下三百步外。一個漂亮的停頓,那整齊的陳軍騎兵已經停在了城下。
“放箭,放箭!”
城頭上的守軍將領不過是一個區區校尉,能調到這樣的地方來當守將,本來就說明了此人如果不是無能,就是不得意。而現在看他那慌張的表現,卻已經充分說明了,他不但是一個不得意的將領,還是一個無能的軍官。
陳軍停在三百步之外,城上的弓箭手根本射不了那麼遠,就算是那幾臺破舊的定遠弩都只能勉強夠的到距離。
同樣驚慌的士兵這個時候一聽軍官的命令,全都一下子把手中的箭射了出去。稀落落的幾輪箭雨下去,只是在那片空曠的城門前空地上,留下了一片白羽,連陳軍的一根毛也沒有傷到。
這個時候,守軍的表現引來了陳軍騎兵的一片大笑。在士兵們的大笑之中,一員扛着一面飛鷹戰旗的校尉模樣軍官策馬飛奔上前,那守城校尉連忙又呼喝放箭,可那馬上陳軍校尉飛奔之間,揮舞着手中的騎槍,片刻就將工七八支射到身邊的長箭全都挑落在地,然後操縱着戰馬在城門一個奇妙的轉身,身子向前一傾,手中飛鷹戰旗已經牢牢的插在了地上。
繞了一個圈,騎士又回到了插在城門前的旗下。勒停戰馬,向着城上大喝道:“城上的人聽着,吾乃大陳冠軍大將軍、定遠侯、徵西行營先鋒大將軍陳克敵大將軍麾下,特此傳話。我家大將軍奉皇帝令率五萬先鋒已經越過黃河。後面還有十萬大軍正在趕來。如果識相的,就乖乖獻出城池,我家將軍可以饒你不死,給你保個富貴。如若不然,一刻鐘後,全軍攻城,城破之後,一個不留!”
城上的守軍聽到陳軍已經有五萬大軍過了黃河。後面還有十萬之數時,都已經沒心思去想真假,心中就已經徹底亂了。校尉轉頭向守軍們看去,卻見一個個全都滿臉恐懼。士氣全無。
那校尉當初也不過是這隴上的一個小豪門地主,樑師都起兵時,他也跟着一塊反了,也算是有個首義之功,混了個不小的官職。可惜後來樑師都卻被劉武周給吞併了。連帶着他這個樑師都的部下,也被劉武周從一個文臣貶爲了這延福城的守將。一個文職改武官,這本來就離譜,更何況他部下雖然號稱三千。可實際上卻全是樑師都、張長遜、劉子和等幾個當初割據一方的梟雄的部下,劉武周火併了他們的老大後。把三人的部下拆散打亂。駐守在這裡的三千人,就是這麼來的。而且還全都是些老弱,連一個正經的將領都沒有。
還沒有等到一刻鐘的時間限定到期,城頭上那校尉已經命人用長矛挑起了一塊白布,打起白旗投降了。那簡陋的吊橋也吱吱放下,城門更是緩緩洞開。
陳克敵倒是十分沉穩,沒有立即進城,而是讓那校尉帶着城中的士兵和百姓全都出城外投降,然後纔派了一支小部隊入城接管了城防。等到確認一切無誤後,纔算是接受了那個早已經不安的流了一身汗的校尉的投降。
納降之後,陳克敵留下了一團三百人留下接管城防,等待後軍之後,便帶上了那幾個剛投降的軍官,大軍再次出發,直奔雕陰郡的太守府治地雕陰郡上縣城了。
長安西面扶風郡,岐山仁壽宮。
仁壽宮是開皇年間楊堅爲自己所修的一座避暑別宮,不過自宮殿修成之後,卻難得入住一次。楊堅楊廣父子之後,關中爲宇文氏所得。宇文化及坐了皇帝后,不同於楊堅父子,楊堅和楊廣父子兩人,不論身後的請價如何,其實這父子倆在勤政之上是少有人及的。
不說宵衣旰食,但日理萬機,卻是事實。特別是楊廣,不但事事躬親,還喜好巡視四方,這精美的萬壽宮更是少去。如今這一切全都便宜了年青時有着長安輕薄公子之名的宇文化及。
特別是最近因結盟成功之後,宇文化及更是整天興高彩烈,頗有點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感覺。興奮不已的他,這些天干脆出了長安,直接移駕扶風郡仁壽宮。雖然已經是秋後初冬,可是帶着侍衛大臣們獵鹿打兔子,卻也是一個十分不錯的享受。
圍獵場,一身戎裝的宇文化及沒有帶他那副鑲金弓箭,而是手持着一把彈弓彈射,手一鬆,前方一隻受驚跳出來的兔子應聲而倒。
晉王宇文成趾撿起獵物,策馬走向對面的宇文化及,笑道:“父皇好弓法,一弓即中,圍堵成功。”
宇文化及慢慢把弓放下,笑道:“它多跑了一個彎,剛纔你的號角吹晚了,所以西面圍堵的軍士晚了一步。”
“父皇彈無虛發,它跑不了的。”
宇文化及搖搖頭,對不以爲意的次子宇文成趾道:“大局,我們的大局設好了,才彈無虛發。如果不能把它圍到這裡,有多少彈也沒有用啊。你要多練習圍獵,熟悉兵法、調度。有空多向你三弟成都學學兵法佈陣,如果將來你能有你三弟一半本領,朕也欣慰了。”
扯了扯弓弦,宇文化及道:“朕的這一手彈弓,當年長安城中可是少有人及,說來比我射的更好的,也就是那個李淵了。可惜,李淵這個老狐狸雖然確實厲害,但他最後還是沒有笑到最後。說來,李淵的幾個兒子確實都十分厲害,我們家也就成都稍強,你和你大哥,卻是比李建成和李世民要差的好遠了。”
宇文成趾笑了笑道:“父皇,李淵不死,那就是我們的心腹之敵。李淵家的幾個兒子確實厲害,當年那個李元霸雖然有些少根筋,可是單論武藝卻還在三弟之上的。那個老二李世民更是一個狠人,出賣背叛什麼事情都乾的出來啊,當初咱們不也在太原吃了一個大虧嘛。李淵父子不死,李家不亡,我們宇文氏卻是難有出頭之日。不過,終究不還是我們笑到了最後嘛,父皇,你看,笑到最後的不還是咱們大許嗎?”
宇文化及有些不以爲意,嘆息一聲道:“大許?關中而已。”話語中,有着一股子愁悵。
起兵數年,到如今,連隴上和隴右都還沒能掃平拿下,這一直是讓宇文化及心中難平之處。關隴,關隴,只得關中而不能控制隴上,隴右,終究是心頭大患啊。
“父皇,關中經營數年,固若金湯。只要這次擊敗了陳克復,那麼不但河東到手,就是劉武周和薛舉這兩個賊子,不也是如這兔子的尾巴一樣,長不了嗎。”宇文成趾笑道。
“是啊,何時將隴上、隴右收復,再進軍中原,我們議論、準備了這麼久,現在只等最後的時機了。”宇文化及說到此面上又有了笑容,畢竟等了這麼久,終於要到了最後的收穫時刻了,如何能不高興呢。
圍獵場營門外,太子宇文成基帶着一隊侍衛縱馬而至,徑闖營中,羽林大將軍司馬德戡在後厲聲叫道:“任何人不得帶軍闖入禁苑,太子請遵旨而行!”
一隊羽林軍衛士持矛擋住了宇文成基的去路,宇文成基揮劍將矛格開,金屬撞擊聲在營前回蕩。
司馬德堪再次歷聲道:“請太子下馬!”
宇文成基怒目瞪了司馬一眼,不過他也知道這個司馬德堪當初正是擁戴他父親起兵的元佐,十分得皇帝器重。當下冷哼了一聲,勒停戰馬道:“孤有急事要立即面見陛下,請大將軍代爲通報!”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