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了闞稜大殺四方的福,譙郡軍隊與齊郡軍隊本來就不夠融洽的關係頓時就更惡劣了,輸紅了眼的羅士信成了軍中笑柄不說,許多輸慘了的齊郡隋軍將領也是滿肚子窩火,雖不至於沒品大罵,卻也少不了在肚子裡痛恨譙郡軍隊不夠意思,搶光友軍的功勞還要贏光友軍的錢,簡直比亂賊敵寇還要可恨!等有機會,非得報這個仇出這口惡氣!
更讓陳應良無語的還在後面,鑑於馬三寶在耍錢方面的惡劣名聲,聽說闞稜竟然在馬三寶發起的賭局上把友軍將領戰馬盔甲都贏了過來,譙郡軍隊的內便都一致認爲,這肯定是馬三寶和闞稜聯手下的套,聯手出千宰肥羊!爲此沒少嘲笑友軍隊伍的愚蠢無能,結果這些嘲笑話又要死不死的被一些齊郡將士聽到,再然後就很快傳入了羅士信等一大幫輸家耳中,陳應良等一干人在齊郡將士眼中就馬上從可惡變成該死了。
關係進一步惡化的後果很快就體現了出來,次日上午,因爲兩軍駐地附近沒有大型河流的緣故,兩軍將士爲了一條水流清澈的小溪流歸屬權就起了衝突,先是口角紛爭,然後是動手動腳,繼而大打出手,如果不是張須陀的麾下將領張知止及時趕到現場阻止衝突進一步擴大,鬧出人命也不是沒有可能。事情過後,陳應良雖然懲戒了挑事的麾下士卒,卻也知道再這麼下去肯定不行,便趕緊搶在更多衝突出現前決定退兵,準備率軍返回永城。
命令了軍隊準備撤兵,陳應良親自來到齊郡軍中向張須陀告辭時,正趕上張須陀召集衆將在中軍大帳裡討論軍情,得知陳應良到來,張須陀便立即放下了不算很急切的軍務,直接在中軍大帳裡接見了陳應良,還一見面就讓人給陳應良設坐,還向陳應良拱手致歉道:“陳通守恕罪,剛纔的事我已經知道,是老夫帳下的人不對,老夫已經把鬧事的人重責了二十軍棍,望陳通守念在同仇敵愾的份上,不要戒意這樣的小事。”
“老將軍太客氣了,應該是晚輩向你致歉纔對。”陳應良趕緊還禮,客氣說道:“剛纔的事我也仔細問過情況,知道我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也已經把帶頭鬧事的人抽了二十鞭子。還請老將軍不要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傷了貴我兩軍的和氣。”
張須陀點頭,很有風度的微笑,一旁的賀延玉則冷冷說道:“陳通守只抽帶頭鬧事的人二十鞭子,我們卻打了十名將士的軍棍,通守果然賞罰分明。”
賀延玉此言一出,頓時滿帳怒色,陳應良滿臉尷尬,張須陀則立即喝道:“住口!這事已經過去了,誰要是再敢提起這件事,立即重責四十軍棍!”
賀延玉無奈閉嘴,陳應良卻更加尷尬,忙轉移話題,又向張須陀拱手說道:“老將軍,晚輩前來拜見於你,是晚輩準備率軍返回永城駐地,所以特地來向告辭。”
“陳通守要走了?”張須陀有些驚訝,忙說道:“陳通守,貴我兩軍好不容易相聚一次,戰場打掃等事務也還沒有完全結束,陳通守怎麼不多在這裡駐紮幾天?”
“我倒是想,可不敢。”陳應良心裡鬱悶,很清楚以現在這情況,自己的隊伍與張須陀的隊伍再相處下去,肯定只會讓矛盾衝突越來越擴大,所以陳應良只能是硬着頭皮說道:“稟老將軍,並非晚輩不想多留幾日,聆聽老將軍賜教,是譙郡臨渙那一帶又發現了流民作亂的跡象,所以晚輩不得不盡快撤回永城,預防萬一。”
“臨渙?老夫如果沒記錯的話,那裡應該與彭城南部接壤吧?”張須陀也沒看地圖,只是關心的問道:“賊亂情況嚴重不?有沒有大規模民變的跡象?”
“情況還算好,就是那一帶官軍兵力空虛,流民難以控制,所以常出些小變亂。”陳應良隨口敷衍,又道:“老將軍,晚輩走後,打掃芒碭山戰場的事就麻煩你了,貴軍的繳獲也不必分給晚輩,貴軍自行留下就行。”
“陳通守好大方啊。”木蘭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陰陽怪氣的說道:“戰馬、盔甲和上好武器陳通守全部帶走,少得可憐的糧食和破爛軍帳歸我們,我們是得好生感謝陳通守啊。”
聽到木蘭這話,陳應良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有些來氣,沒好氣說道:“那麼木蘭將軍打算怎麼分配戰利品?前天大戰時,路障以東的牛騾毛驢,我都已經讓出來了,木蘭將軍還覺得不滿意?”
“牛騾毛驢,有戰馬昂貴嗎?”木蘭的火氣比陳應良更大,怒道:“沒有我們在後面辛苦追趕,孟讓的近千匹戰馬能被你們……?”
“住口!”張須陀再次開口怒喝,瞪着木蘭呵斥道:“閉上你的嘴巴!戰前我們並沒有與陳通守約定好戰利品如何分配,你們戰利品就是誰繳獲到就歸誰,陳通守主動把拖拉輜重的牛騾毛驢讓給我們,已經是大度量了,你還不知足是不是?閉嘴!再廢話一句,軍法從事!”
木蘭臉色陰沉的閉上嘴巴,旁邊的賀延玉和羅士信等將臉色也同樣陰沉,張須陀則又向陳應良致歉道:“陳通守,別和小孩子一般見識,都是老夫治軍無方,把她給慣成了這樣,一會老夫會重重教訓她的。放心,你繳獲的戰馬軍械全歸你,老夫不會和你分的。”
“沒事,木蘭將軍對我有些誤會,這我知道。”陳應良勉強一笑,又站起來身來拱手說道:“老將軍,如果沒有其他事,那晚輩就告辭了。老將軍料理完了善後事宜,如果有空的話,不妨率軍南下到永城一行,晚輩一定掃榻相迎,也一定全力款待好老將軍的麾下隊伍。”
“陳通守,別急。”張須陀搖頭,道:“請稍坐片刻,老夫正好有一件軍國大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對於大公無私的張須陀,陳應良那是發自內心真正尊敬的,聽張須陀這麼說便又立即坐下,又趕緊問起張須陀想要商議何事。張須陀也沒客氣,直接就問道:“陳通守,你聽說過孟海公這個賊頭沒有?”
“孟海公?”陳應良心中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很勉強的如實答道:“聽說過,晚輩聽說這個亂賊是去年三月起的事,一直流竄在濟陰境內,偶爾也到樑郡活動,還先後攻破了定陶和成武兩座縣城,一度圍攻濟陰郡城,是濟陰境內最大的亂賊隊伍。”
“正是如此。”張須陀點頭,又道:“但陳通守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也是就任十二郡討捕大使後派人巡查方纔知道,孟海公這個賊頭襲擾的城池鄉村絕不只限於定陶與成武等地,事實上,周邊的乘氏、金鄉、單父、楚丘與鉅野等縣,都是飽受這個賊頭侵害,這些縣的百姓辛苦耕種出來的糧食,實際上大部分都落入了他的口袋,只是當地官府懼怕他的淫威,害怕如實上報後被要求剿賊,便把損失嫁禍到其他小股亂賊頭上,助紂爲虐,使得孟海公這個賊頭益發猖獗,實力也益發強盛。”
“此外。”張須陀又補充道:“孟海公這個賊頭還與其他賊頭有所不同,並不滿足於流竄就糧,而是把他劫掠得來的錢糧聚集於他的家鄉周橋,並且組織亂民修築城堡,抗拒剿捕,又因爲周橋位於濟陰與樑郡接壤處,兩郡官軍互相推委,都不肯出力剿賊,讓這個賊頭最終築成了一座堅固城堡,取名孟海城(史實,就是現在的孟海鎮),聚衆兩萬有餘,稱霸一方,又野心勃勃,不斷招降納叛,劫掠鄉里,若不早除,必成大害!”
“都築成城堡了?”陳應良有些傻眼,驚訝說道:“這事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剛築成不久,地方官府之前又故意封鎖消息,所以陳通守你不知道並不奇怪。”張須陀解釋,又道:“老夫已然派人去探查過孟海城的情況,非常堅固,城牆高厚,壕溝也很深,城池規模還比一座普通的三等縣城還大,甚是驚人。”
陳應良點頭,卻沒有傻到詢問張須陀是否已經向隋煬帝稟奏此事——張須陀就任十二郡討捕大使也有一段時間了,又說孟海公的城堡剛築成不久,說明張須陀此前也沒有察覺孟海公在他眼皮子底下建築城堡,隋煬帝一旦知道情況,張須陀那怕再得隋煬帝寵愛,一個失察之罪也跑不掉。
張須陀果然也沒提起是否向朝廷稟報此事,只是微笑着對陳應良說道:“陳通守,老夫說了這麼多,以你之能,應該已經猜到老夫想說什麼了吧?怎麼樣?是否願意幫老夫這一把,與老夫聯手拔掉這個賊巢?放心,老夫虧待不了你,你越郡作戰的錢糧軍費,老夫會替你承擔,打下了孟海城後,裡面的錢糧積蓄我們也好商量。”
陳應良當然早就猜到了張須陀的言外之意,也沒急着答應或者拒絕,只是盤算了片刻,然後才說道:“老將軍,晚輩想向你請教一個問題,關於這座孟海城,你打算怎麼攻取拔除?”
“怎麼攻取拔除?”張須陀先是一楞,然後立即微笑說道:“陳通守這個問題有些奇怪了,孟海公大賊據城而守,老夫除了正面攻取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
陳應良的眼皮微微一跳,然後又猶豫了一下,這才拱手說道:“老將軍,實在抱歉,不是晚輩不願與你聯手作戰,共破賊穴,實在是晚輩的力有不逮,不敢應諾。想必老將軍也知道,晚輩的麾下總共纔有十二個團兩千五百人,這點兵力實在是太過薄弱,即便是全部派到了孟海城戰場上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再加上晚輩還得承擔譙郡的守土平亂重任,力量太過不足,所以晚輩只能對老將軍說抱歉了。”
“哎,陳通守不必謙虛。”張須陀微笑說道:“老夫不是瞎子,早就看出陳通守你的治軍風格了,你是寧缺毋濫對不對?就你這十二個團的武器裝備,錢糧投入,如果用來組建尋常軍隊,就算擴軍到二十五個團都綽綽有餘,但你寧可把錢糧集中用到這十二個團的隊伍上,也不願意擴建軍隊,一是爲了避免朝廷追究你一郡之軍過於龐大,二就是爲了貴精不貴多的兵家正理吧?老夫可以斷定,陳通守你如果肯伸出援手,出兵十個團北上孟海城,能夠發揮的作用,就遠勝過老夫召集其他郡縣的五千大軍!”
“謝老將軍謬讚。”陳應良還是謝絕,繼續推託道:“但晚輩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晚輩手裡的兵力實在太少,又必須確保譙郡七縣的安全無虞,所以晚輩還是不能答應。”
見陳應良堅持拒絕,自打見面以來,對陳應良態度一直都很不錯的張須陀終於有些來氣了,便道:“陳通守,算老夫求你行不行?老夫也知道,老夫雖然是河南道十二郡討捕大使,卻因爲沒有兼管譙郡,無權指揮調動你的麾下隊伍,所以老夫求你了,幫老夫這一把!老夫不是從其他郡縣調不到兵,是臨時調兵時間漫長,耗費的錢糧巨大,同時從其他郡縣大量抽調兵力後,很可能給了其他流賊坐大機會,遠不及向你借兵這麼方便快捷,還請你看在家國天下的份上,勿要推辭。”
陳應良萬分爲難,既知道如果繼續拒絕肯定會得罪張須陀,又必須考慮到其他的方方面面,一時間之間無比猶豫,張須陀則又說道:“陳通守,如果你幫老夫這個忙,老夫就一定記住你這個人情,破敵之後,老夫也一定會向朝廷據實上報,親自爲你請功。”
陳應良更是爲難,又猶豫了許久,這才硬着頭皮拱手說道:“老將軍好意,晚輩心領了,但晚輩只想全力盡到本職責任,所以抱歉,晚輩不能答應。”
張須陀的臉色終於變了,冷冷看着陳應良不吭聲,羅士信、賀延玉和木蘭等人看向陳應良的雙眼幾欲噴火,張須陀帳下唯一對陳應良沒什麼特別惡劣印象的秦瓊也是大失所望,看着陳應良的目光中盡是冷漠。陳應良則又硬着頭皮起身,拱手說道:“老將軍,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那晚輩就告辭了,天色不早,晚輩如果再不走,天黑前就很難回到永城駐地了。”
“慢走,不送!”張須陀的聲音異常生硬。
陳應良垂頭喪氣的走了,結果他前腳剛走,張須陀的中軍大帳當然馬上就是罵聲一片,齊郡衆將無不大罵陳應良的小人得志,冷漠無情,膽小怯戰,貪生怕死,張須陀則是臉色陰沉,許久還一拍桌子,怒吼道:“用不着他幫忙,老夫自己打孟海城!傳令下去,今天內打掃完芒碭山戰場。明天移師下邑,補充糧草軍需,休整七天,然後立即北上攻打孟海城!老夫這一次要集結樑郡和濟陰兩郡兵馬,一舉拔掉孟海城這個賊巢!”
“諾!”齊郡衆將整齊唱諾,然後繼續大罵陳應良的狂妄囂張,不敬長輩。
………
張須陀和齊郡衆將在大怒,陳應良卻是在萬分鬱悶,率軍回師永城的路上一直都是悶悶不樂,幕僚袁天罡看出不對,便向陳應良試探着問起原因,陳應良倒也沒有隱瞞,坦然把情況告訴給袁天罡。袁天罡一聽大驚,忙道:“陳通守,你這次可是把張須陀大大得罪了啊,這次芒碭山大戰,我們走好運拿到了幾乎所有的功勞,又全部繳獲了最重要的戰馬軍械,齊郡將士對我們本來就已經萬分不滿,你還斷然拒絕張須陀的懇求,齊郡將士還不得把你給恨死啊?”
“這點我當然知道,但我沒辦法。”陳應良無比鬱悶的答道:“本來給張須陀幫這個忙絕對沒問題,這也是一個化解我們與齊郡軍隊矛盾的最好機會,但是張須陀回答我那句話,讓我是說什麼都不敢出兵。”
“張須陀回答你那句話?”袁天罡稍一回憶,忙問道:“通守,你說的,莫非是張須陀告訴你,他打算正面攻取孟海城那句話?”
“對。”陳應良點頭,答道:“就是因爲這句話,讓我改變了主意,不想出兵幫他,準確來說是不敢幫他。”
“爲什麼?”袁天罡忙追問道。
“因爲張須陀的隊伍,從來沒有打過攻堅戰。”陳應良更加鬱悶的答道:“我仔細研究過張須陀的戰績,知道當年他隨着史萬歲平定昆州叛亂和跟着楊素平定楊諒之亂時,倒是打過幾次攻城戰,但都不是他指揮。後來他就任齊郡通守,在戰場上雖然戰無不勝,屢破賊寇,但是每一次都是打野戰,基本上沒打過什麼象樣的攻堅攻城戰。”
“張須陀本人是否熟悉攻城戰我不知道,但是他麾下的齊郡隊伍不熟悉攻堅戰這點我敢肯定,孟海城又是新築成的城池,城高壕深,守軍多還糧食廣,我擔心正面攻取,戰事很可能會曠日持久,所以才說什麼都不敢答應。”
“明白了。”袁天罡恍然大悟,道:“通守你是擔心我們配合張須陀出兵後,一旦在孟海城戰場曠日持久,我們的空虛後方就有可能出問題,同時還會因爲對孟海城久攻不克,影響我們的軍心士氣,容易讓軍隊疲憊衰弱,更有可能因爲攻城不克,傷亡巨大。”
“就是這個道理。”陳應良點頭,又道:“本來我也有些猶豫,考慮是否先答應下來,陪着張須陀出兵到孟海城,然後想辦法以巧破城,避免軍隊過於消耗,但我不熟悉孟海城那邊的情況,對敵人基本上一無所知,實在沒這個把握,更沒把握讓張須陀完全聽取我的計劃戰術,不想去冒這個險,所以乾脆就拒絕了。”
袁天罡點頭,贊同陳應良的決斷,然後又說道:“通守的決定雖然正確,只是這麼一來,我們以後和齊郡軍隊就更難友好相處了。”
陳應良臉色陰沉,盤算了許久後,陳應良又命令道:“袁先生,回到了永城後,你和無忌馬上替我收集關於孟海城和孟海公的各種情報,越詳細越好。”
“通守,你還是想幫張須陀一把?”袁天罡好奇問道。
“不是想幫他,是預防萬一。”陳應良哭喪着臉說道:“我有一種預感,這次搞不好又是得我去給張須陀擦屁股。除了張須陀麾下的十二郡兵馬中,距離孟海城最近最強的朝廷兵馬,就只有我們譙郡的軍隊了,我擔心張須陀一旦久攻孟海城不克,朝廷說不定會下旨讓我去幫忙,所以我得先做好準備,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麻煩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