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衛玄出兵夾擊叛軍主力的要求,陳應良這個建議剛說出口,衛玄派來的監門直閣龐玉馬上就是暴跳如雷,楊汪等東都文武面面相覷,惟有樊子蓋、皇甫無逸和裴弘策三人是不動聲色——因爲他們已經見識過陳應良對戰情的判斷和分析,知道陳應良絕對不會無的放矢,反對出兵一定有原因和理由。
早就料到這個結果的陳應良苦笑,向已經氣得滿臉通紅的龐玉拱手說道:“龐大人,請稍安勿躁,且聽小人把話說完,小人反對出兵,是因爲……。”
“住口!”龐玉勃然大怒了,鐵青着臉咆哮道:“你一個無官無職的區區小吏,也敢在朝廷大事上胡說八道?給本官住口!”
“龐大人,請暫息雷霆之怒。”樊子蓋也有些後悔讓陳應良當衆發表意見了,開口說道:“龐大人,這位陳記室在軍務戰術方面確實很有一套,我們洛陽軍隊最近打的幾個勝仗,都是靠着他提出的正確策略,所以老夫才讓他發表見解。”
到底是東都城裡的臨時皇帝,樊子蓋開了這個口,龐玉也不敢不給這個面子,只得強壓怒火說道:“樊留守勿怪,下官是衝動了一些,不過下官認爲,這麼重要的軍機大事,最好還是不要讓這樣無官無職的黃口小兒胡說八道。”
“龐大人放心,他如果真是在胡說八道,老夫自會依照國法處置,不過現在還是先聽他把話說完。”樊子蓋安慰了龐玉一句,又向陳應良說道:“應良,你說吧,你爲什麼反對出兵夾擊楊玄感逆賊?”
“留守大人,各位大人,你們是否發現有一件事很奇怪?”陳應良指着龐玉說道:“這位龐大人從邙山大營趕來洛陽送信,代表衛尚書前來與我們聯絡,途中爲什麼沒有遭到逆賊隊伍的攔截和追殺?”
“你什麼意思?”龐玉更看陳應良不順眼了,怒道:“難道你希望本官死在亂賊隊伍手裡?”
“龐大人,你暫時別說話行不行?”樊子蓋喝了一句,又向陳應良反問道:“你的意思是,亂賊是故意放任龐直閣前來東都報信?”
“正是如此!”陳應良大力點頭,朗聲說道:“各位大人想必都清楚楊逆隊伍斥候戰的力度,這些天來,我們洛陽軍隊派出去斥候,幾乎沒有一個人沒有遭到逆賊斥候騎兵的伏擊追殺,導致我們連楊逆主力在眼皮子底下分兵都一無所知,也讓我們與衛尚書的援軍交通聯絡困難重重,甚至還出現了楊逆奸賊僞造衛尚書書信的情況。既然如此,龐大人從邙山大營東來送信,從楊逆主力的大營旁邊經過,居然會沒有遭到攔截追殺,這一點豈非大違常理?”
在場的洛陽文武竊竊私語了,樊子蓋的臉色也變了,趕緊轉向龐玉問道:“龐直閣,你這次東來送信,途中可被楊逆隊伍發現?”
“這……。”龐玉本想如實回答,但是又不願讓陳應良出風頭,便咬牙說道:“沒有,我走的是小路,沒被發現!”
“龐直閣,事關重大,請如實回答!”裴弘策看出蹊蹺,開口厲喝。
“沒有就是沒有。”龐玉把頭一昂,大聲答道:“逆賊隊伍最多就是遠遠看到我,我和隨從又都騎的是上好西域良馬,楊逆騎兵想追都追不上,所以楊逆騎兵究竟有沒有試圖追殺我,我也不知道。”
裴弘策和樊子蓋都皺眉頭了,雖然都懷疑龐玉沒說真話,卻又沒有證據不便繼續逼問,陳應良則說道:“各位大人,楊逆騎兵究竟有沒有試圖追殺龐大人,這點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楊逆主力現在已經沒必要繼續不惜代價的切斷我們和大興援軍的聯絡了,因爲就在今天,楊逆主力已經如願以償的重創了我們的援軍主力,讓龐大人把消息帶到洛陽,既可以打擊我們的士氣軍心,又可以誘使我軍出城救援衛尚書的隊伍,減輕他將來的攻城壓力,一舉多得,楊逆奸賊何樂而不爲?”
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樊子蓋等人,陳應良又補充道:“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楊逆叛軍的駐紮位置也對我軍出兵很不利,剛纔我已經請龐大人指出了楊逆叛軍的主力位置所在,從地圖上來看,那一帶的地形相當複雜,山高林密,十分適合打埋伏戰,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我軍貿然出兵,只會是凶多吉少。”
“言之有理。”皇甫無逸點頭,說道:“我們的斥候太過無能,連累得我們對楊逆主力的情況幾乎是一無所知,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是不能貿然出戰,至少是不能隨意出動大批軍隊到複雜地形中作戰。”
“皇甫將軍,你怎麼也附和這個黃口小子的胡說八道?”龐玉對病懨懨的皇甫無逸遠沒有對樊子蓋那麼畏懼,怒道:“衛尚書率領西都大軍幾百里路遠來救你,你竟然還不肯出兵配合他作戰,你對得起衛尚書麼?”
脾氣比較好的皇甫無逸神情爲難,有些找不到話來應對龐玉的指責,樊子蓋則白眉毛一揚,粗聲粗氣的說道:“龐直閣言過了,都是爲朝廷效力,只要是爲了國事,私人之間就沒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況且仁儉也沒說不願配合援軍作戰,只是說邙山一帶不適合我軍作戰。”
“那請樊留守示下吧,洛陽軍隊打算怎麼做,下官也好回稟衛尚書。”龐玉賭氣說道。
樊子蓋不答,只是把目光轉向了陳應良,陳應良會意,朗聲答道:“稟留守大人,小人認爲,眼下我軍完全不必直接去邙山戰場增援衛尚書,只需請衛尚書堅守營寨即可,剩下的問題,我們洛陽軍隊可以解決!”
“怎麼解決?”樊子蓋趕緊問道。
“小人剛纔請教了龐大人楊逆主力的營寨情況。”陳應良微笑答道:“龐大人介紹說,楊逆主力並沒有深溝高壘的跡象,只是着手修建柵欄這樣的簡單工事,由此可見,楊逆主力是存了速戰速決的心思,不打算與衛尚書的大軍長期對峙下去,再由此推斷,楊逆主力的營中,糧草必然不多,必然要仰仗金墉城補給!”
樊子蓋好歹也是讀過許多兵書的人,立即眼睛一亮,脫口說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們的大興援軍只守不戰,牽制住楊逆主力,我們從洛陽出兵,切斷楊逆主力的糧草補給道路?”
“正是如此!”陳應良點頭說道:“小人剛纔還請教了龐大人,我們大興援軍的糧草情況,龐大人回答說糧草可供四萬大軍支應五天,現在大興軍隊已經只剩兩萬左右,也就是說,衛尚書現在的糧草,最少也可以支持十天左右!如果節約使用,甚至支撐上半個月也不是沒有可能!”
龐玉臉色更加的鐵青了,差點又想指着陳應良鼻子問陳應良是不是想讓大興軍隊餓肚子了,樊子蓋和皇甫無逸則是一起面露狂喜,異口同聲問道:“那麼楊逆主力的營中糧草,可能支撐十天以上?”
“絕對不可能!”陳應良斬釘截鐵的答道:“邙山戰場與洛陽之間的距離只有六十幾裡,距離洛陽東北的金墉城也只有七十幾裡,補給比較方便,在人力充足的情況下,楊玄感逆賊除非瘋了,否則絕不可能花大力氣在營地中囤積太多糧草,拖累他的主力機動作戰,所以小人敢斷定,楊玄感逆賊的營中糧草絕對不多,必須時時仰仗金鏞城的補給!”
“請各位大人仔細想想。”陳應良微笑着補充說道:“衛尚書的軍隊緊守不戰,楊玄感逆賊找不到決戰機會,就只能與衛尚書對峙或者陷入攻堅苦戰,而我軍乘機出兵切斷楊逆糧道,使得楊逆主力無法補給糧草,那麼楊逆主力就只剩下了兩個選擇,一是分出重兵保護糧道,二是全軍回師金墉城就糧,屆時不管楊逆是分兵還是回師,衛尚書面臨的危機都會不戰自解,還可以乘機覓得反擊機會!”
樊子蓋和皇甫無逸臉上喜色更甚了,之前一直不敢說話的劉長恭將軍則跳了起來,大聲說道:“樊留守,皇甫將軍,此計大妙,末將和陳記室已經聯手把金墉城的逆賊後軍殺怕了,在野戰中切斷楊逆糧道易如反掌,末將請令再次出戰,與陳記室聯手攔截楊逆糧隊,包管不讓金墉城的逆賊把一糧一米送到邙山戰場!”
“末將也願出戰,末將也願出戰!”已經錯過兩次立功機會的其他三名虎賁郎將也爭先恐後的跳了起來,最後一個虎賁郎將還乾脆喊出了願立軍令狀的話,說什麼都不肯再讓劉長恭一人獨美——也不肯再讓劉長恭繼續再佔陳應良的便宜。
“你們?你們怎麼都跟着這個黃口小吏胡說八道?”龐玉又急又怒又疑惑,說什麼都搞不懂這麼一大堆東都重臣會如此信任無官無職的陳應良——這點還真不能怪龐玉胡攪蠻纏不講理,關鍵還是陳應良那張小白臉實在太嫩了一些,給了龐玉強烈的不靠譜印象。
終於看到麾下的幾員重將奮勇請戰,樊子蓋和皇甫無逸當然是心中暗暗歡喜,但樊子蓋和皇甫無逸都是以穩重見長的人,並沒有立即拍板同意陳應良的策略,仔細盤算了許久後,樊子蓋對陳應良島:“應良,你提出這個策略確實不錯,但有一個問題,我們斥候有多無能你也知道,他們能否及時發現楊逆叛賊的運糧隊伍?”
“是啊,是啊。”龐玉趕緊附和道:“如果不能及時發現楊逆叛賊的押糧隊伍,怎麼可能切斷他們的糧道?”
龐玉的話音未落,劉長恭又搶着說道:“留守大人,皇甫將軍,這點你們可以放心,去年皇帝親征高句麗時,末將隨同出征,雖沒有上過戰場,卻爲大軍押解過糧草軍需,知道這糧草輜重的運送速度不比軍隊行軍,其中大有不同。”
“哦,如何不同?”樊子蓋確實沒有押運過糧草,真不知道其中區別。
“在保留一定作戰體力的情況下,步兵隊伍一天急行軍最大可以達到九十里,騎兵可以上百里。”劉長恭眉飛色舞的答道:“但是糧草軍需就沒辦法達到這速度,水路上還好說,在陸路上運糧就需要民夫挑扛,騾馬拖拉,一天正常行軍速度只有三四十里,累死民夫騾馬頂天也只有六十多裡,同時還要求道路平整開闊,道路如果崎嶇難行,需要的時間就只會更多,所以金墉城的逆賊想要把糧食送到七十里外的邙山戰場,絕對沒有那麼容易!”
“有道理!”樊子蓋醒悟了過來,大喜說道:“對,叛賊從金墉城運糧到邙山戰場,最少也得需要一天時間,還需要平整道路運糧,老夫多派斥候出去沿途盯防,那些斥候再怎麼無能,也肯定能及時發現叛軍的運糧隊伍!”
“樊留守,還有個辦法。”陳應良插嘴說道:“可以讓我們的斥候化裝成普通百姓,攜帶乾糧日夜盯防大小道路,這樣就可以躲避叛賊斥候的捕殺,最大限度確保不讓逆賊運糧隊伍偷偷溜走。”
“還可以破壞一部分道路。”靠土木工程吃飯的裴弘策也提出建議,不動聲色的說道:“破壞一些叛賊隊伍的運糧必經道路,或是挖坑灌水,或是搗毀路基,利用樹木大石堵塞道路,增加楊逆叛賊的運糧難度,這樣就可以給我們爭取到最多的應變時間。”
“還……,還可以狼……,狼煙。”盧楚也結結巴巴的艱難說道:“我們的斥候發現逆賊運糧隊後,讓……讓他們點狼煙,我們就可以立……,立即出兵!”
有了裴弘策和盧楚的帶動,在場的東都文武都來了興趣,爭先恐後的提出了一堆或實用或胡說八道的好建議餿主意,直把樊子蓋聽得是眉花眼笑,當場就拍板說道:“妙計!就這麼定了,不去邙山冒險,就斷逆賊的糧道,看他楊玄感反賊怎麼辦!”
“樊留守,那我們怎麼辦?”龐玉徹底急了,趕緊說道:“我們今天不小心吃了一次敗仗,軍心士氣受到很大影響,正需要你們的出兵協助啊!”
“龐直閣,老夫決定出兵切斷楊逆糧道,難道不是協助你們?”樊子蓋反問道。
“可……,可萬一這麼做沒用怎麼辦?”龐玉堅持道:“萬一楊玄感逆賊的糧草比我們多怎麼辦?”
“應該不會,陳記室已經分析得很明白了,楊逆主力營中不可能有太多糧草,老夫相信他的判斷。”樊子蓋性格比龐玉更頑固,決定了的事自然不會輕易更改。
龐玉本來還想堅持,樊子蓋揮手打斷他,道:“龐大人不必擔心,十天後如果楊逆不分兵或者不退軍,老夫就立即出兵接應大興援軍,現在敵情不明,老夫不能隨隨便便就拿東都守軍冒險。衛尚書,老夫會親筆做書對他解釋,你帶回去,順便告訴衛尚書,只要他堅守十天,戰事就一定會出現轉機!”
見樊子蓋如此堅持,龐玉也沒了辦法,只能是咬牙切齒的閉上嘴巴,在心裡大罵忘恩負義的東都軍隊,同時又惡狠狠的瞪了陳應良幾眼,目光之中盡是怨毒。陳應良注意到龐玉怒視自己,也猜到龐玉的心中所想,可是也無可奈何,只能是心中暗歎,“老子和大興,真的是八字犯衝啊!住在大興窮困潦倒、倒黴透頂就算了,還先是得罪老柴家,然後又得罪大興留守衛玄,以後還真不敢隨隨便便的回大興了。”
“壞了,龐玉這傢伙怎麼遷怒到應良身上了?”裴弘策也察覺到龐玉的陰毒目光,心中不由也是苦笑,“都怪楊汪和盧楚這幫人,硬是要逼着應良當衆獻計,這衛玄如果也恨到了應良賢侄頭上,就是我,以後也很難保證應良賢侄的仕途前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