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這天的下午時分,竇建德的十一萬大軍順利抵達黃河北岸,在牛渚口以北立下營寨,敗逃到了滎澤的鄭軍大將楊公卿和王行本趕緊帶着殘兵敗將來與竇建德會師,給竇建德帶來了一些強徵來的黃河漁船,也給竇建德帶來了已經確認陳喪良就在虎牢關中的消息。
確認了死對頭陳喪良果然就在虎牢關中,李密眺望着南面的虎牢關,不由想起了自己與陳喪良相見相識相愛想殺的種種往事,想起了在洛陽城頭的初次相識,崤山戰場的僥倖逃生,孟海城外陳喪良的有意放縱,洛口倉外的再次會面,還有一次又一次的鬥智鬥勇,比奸比賤。感慨萬千間,李密又突然發現,自己對陳喪良的恨意其實消減了許多,相反還十分這個可惡也可敬的敵人,無比想要再和陳喪良見上一面。
但是很可惜,李密心裡明白,自己與陳喪良雖然相隔僅有數裡,卻不可能有立即重逢的機會,因爲自己必須儘快從竇建德軍中脫身,不能再去參與自己極力主張卻註定不可能有什麼收穫的虎牢關攻關戰。所以,李密再是什麼的想念基友,也只能是輕嘆一聲,在心中說道:“小賊,這次放你一馬,下一次,下一次我們再堂堂正正的決一死戰。”
感嘆完了,李密這纔回頭去看御輦上的竇建德神情,結果讓李密頗有些意外的是,竇建德竟然也在眺望着黃河南岸發呆,臉上神情同樣有些複雜,似乎還有一些咬牙動作和憂慮神情。李密正疑惑竇建德這個土包子怎麼也有這種多愁善感模樣時,另一邊大夏朝廷的尚書左僕射齊善行也看出竇建德神情不對,便好奇的向竇建德問道:“敢問陛下,何事如此出神?是否擔心我軍在渡河時,被陳賊半渡而擊?”
竇建德確實出神得厲害,還是齊善行第二次重複問題,竇建德才回過神來,先是搖頭輕蔑說朕還用他陳賊半渡而擊?然後又哼着說道:“朕是不喜歡前面這個黃河渡口的名字,覺得厭惡。”
齊善行和許多大夏文武都糊塗了,忙又問竇建德爲何討厭渡口名字,竇建德又重重哼了一聲道:“前方渡口叫做牛渚口,又叫牛口,朕姓竇與豆同音,這豆入牛口……,哼,不吉!”
這個時代的封建迷信有多嚴重想必朋友們都知道,所以聽到這話後,齊善行、範願和胡大恩等大夏文武先是一楞,然後馬上也覺得十分不吉利,李密心中暗笑竇建德的傻帽之餘,忙乘機溜鬚拍馬,微笑說道:“陛下放心,前方地名雖然不中聽,但陛下乃天下之主,九州子民,江山土地,都是陛下的囊中之物,前方的渡口自然也歸陛下所有。陛下若是不喜此渡名字,只需一句金口玉言,便可將此渡口改名,化兇爲吉,又有何慮之憂?”
竇建德確實迷信得厲害,雖然因爲某些原因已經把李密警惕和痛恨到了極點,但還是點了點頭,道:“魏王所言極是,就這麼辦吧。朕看看,改個什麼名字好呢?嗯……,發口!前面的黃河渡口就改名叫發口好了!”
“發口?發豆芽?”
李密一聽差點都笑出聲音,好在強行忍住,也趕緊隨着大夏文武一起阿諛奉承,稱讚竇建德把牛渚口的名字改得好改得妙,改得呱呱叫。然後見竇建德的心情已經有些改善,覺得正是機會的李密趕緊又拱手說道:“陛下,關於洛陽戰事,微臣有一個建議,請陛下采納。”
看了李密一眼,竇建德的目光有些複雜,很是隨意的說道:“說來聽聽。”
“微臣想去譙彭青徐一帶,替陛下招募一些舊部前來助戰。”李密微笑說道:“此間東南一帶的義軍首領,之前都曾經是臣下的部屬,臣下與他們聯絡交涉十分方便,陛下親征洛陽,正是用人用力之時,臣下願捧陛下的一道聖旨前往招撫他們來降,若能成功,陛下駕前不僅可多許多善戰之師,還可以獲得大片的土地城……。”
“不必了!”
竇建德的反應讓李密萬分意外,沒等李密把話說完就直接打斷,還冷冷說道:“朕現在的軍隊已經夠用了,不必再勞煩愛卿去辛苦招撫新軍來戰,青徐譙彭諸郡的義師頭領,朕自會傳檄招撫,不必愛卿費心。”
李密有些傻眼,萬沒料到自己都已經這樣諂媚討好竇建德了,竇建德竟然還對他如此不信任,同時擅長察言觀色的李密還清楚發現,竇建德的語氣中似乎還帶着一些憤怒,似乎對自己的請求十分不滿。詫異之下,李密心裡不由說道:“怎麼了?難道牛渚口這個破地名,真的讓竇建德這個土包子這麼不痛快?”
這時,還真有一兩個大夏文武站了出來給李密幫腔,建議竇建德同意李密所請——因爲這麼做如果成功的話,確實可以幫助大夏朝廷獲得衆多炮灰軍隊和大片土地。可惜竇建德卻象是吃錯了藥一樣,竟然開口怒吼道:“朕說不必就不必,毋用多言!”
同樣驚詫萬分的文武官員趕緊閉嘴,見識過竇建德狗熊脾氣的李密也不敢堅持,乖乖閉嘴還微微低下了腦袋,竇建德則又看了李密一眼,心中冷哼,“算你聰明,再羅嗦一句,朕拼着白馬那邊譁變也要馬上宰了你!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等朕拿到了真憑實據,也等楊積善那個匹夫來到這裡……,哼!”
在心中說罷,竇建德又大聲命令道:“傳旨全軍,休息一夜,明日全軍渡河,範願率精兵一萬先渡,若陳賊出關攔截,堅決迎戰!務必取勝!”大夏文武百官一起唱諾答應,也無不在心裡嘀咕說陛下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無緣無故怎麼火氣這麼大?
滿頭霧水離開了竇建德左右,回到了自己的隨從隊伍時,王伯當和王玄策兩個絕對心腹立即迎了上來,一邊向李密行禮,一邊由王伯當低聲說道:“恩師,出什麼事了?你的身後怎麼有尾巴?”
“我的後面有尾巴?”李密心中一凜,一邊不動聲色的裝着與王伯當、王玄策交談,一邊漫不經心的側身觀察時,發現的身後確實鬼鬼祟祟的跟有尾巴,李密心中不由更是疑惑,暗道:“究竟出什麼事了?怎麼會有人暗中監視我?竇建德之前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不是早就已經撤走了麼?”
更讓李密驚詫擔憂的還在後面,當天傍晚時,一隊竇建德的御林軍衛士突然來到了他的營地,聲稱說奉了竇建德聖旨,前來加強對李密的保護。李密大驚下趕緊指使王伯當出面打聽原因,御林軍衛士又說是因爲距離陳賊軍隊已經很近,竇建德害怕有隋軍細作混進營地傷害麾下重臣,所以才增兵保護李密。李密聽了叫苦,知道竇建德確實已經對自己生出疑心,可是又想不通那裡出了問題,同時又命懸人手不敢反抗,也只好是提心吊膽的接受竇建德的所謂好意,同時也趕緊尋找竇建德突然對自己生疑的原因,研究其他的脫身之策。
次日清晨,在鄭軍楊公卿殘部的接應下,竇軍開始全面渡河,河面上兩百餘艘大小舟船來往不絕,源源不絕的把竇軍將士運過黃河。隋軍斥候探到這些情況,趕緊把消息送進虎牢關向陳喪良稟報,隋軍衆將紛紛建議陳喪良立即出兵,半渡而擊之先打一個勝仗鼓舞士氣,也挫折敵人銳氣。然而陳喪良卻斷然搖頭,拒絕道:“不必出擊,讓他竇建德匹夫過了黃河再說。”
“殿下,賊軍勢大,兵力多達十餘萬,若是讓他們全部渡過了黃河,再想一舉打敗他們就難了。”殷開山十分狐疑的問道:“現在正是重創敵人前鋒的大好機會,殿下一貫用兵如神,爲何要白白錯過?”
陳喪良笑笑,說道:“竇建德匹夫如果跑到白馬延津去渡河,那我倒是無論如何都要出兵一支去抓住半渡而擊的機會,但竇建德匹夫既然是在牛渚口渡口,那我們就用不着出兵了。”
“爲什麼?”隋軍衆將驚訝問道。
“因爲牛渚口是死敵。”陳喪良微笑答道:“牛渚口的北面是黃河,西面是虎牢關,東面是通濟渠,全都難渡難越,只有南面地勢開闊,但是南面的郡縣城池都已經被打爛了,沒有糧草補給和堅固城池可守,還有索、京、鄭三條不大不小的河流攔道,且越往南也越會遠離竇建德的巢穴,所以我們只要在牛渚口一帶打敗竇建德匹夫,馬上就可以重創甚至全殲他的主力!對我們這麼有利的戰場,竇建德既然喜歡進來,我爲什麼還要去攔着他?”
驚訝的與衆將面面相覷了幾眼,然後封德彝又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殿下,竇建德賊軍勢大難擋,又兵力雄厚,我們想在牛渚口一舉打敗他,怕是沒有那麼容易吧?”
“勢大難擋?我怎麼沒發現?”陳喪良笑出聲來,笑着說道:“如果說虎牢關還在敵人手裡,竇建德賊軍直接越過虎牢關向洛陽開拔,那麼倒是可以算是勢大難擋。但是現在既然虎牢關已經在我們手裡,竇建德賊軍還有什麼勢大難擋的?不要忘了,當年連本王都拿虎牢關無可奈何,最後只能是靠王世充出兵夾擊,才總算是勉強把翟李賊軍逼走,竇建德賊軍的攻堅手段和力量,難道還能比本王的更多更強?”
說到這,陳喪良頓了一頓,又微笑說道:“所以這一仗,我們絕對不能急,必須要先用虎牢關堅城耗光竇建德匹夫的銳氣士氣,讓他的賊軍師老人疲,將領士卒疲倦厭戰,然後再出兵猛攻,就必獲大勝!”
見陳喪良說得這麼自信,又有虎牢關城池可守確實不用害怕竇建德正面進攻,隋軍衆文武這纔沒有堅持請戰。接着殷開山又建議道:“殿下,那我們乘着竇建德匹夫還沒準備好攻堅武器,趕緊分兵拿下洛口倉吧,拿下了洛口倉,我們就既可以徹底解決糧草問題,又不必擔心在竇建德匹夫交戰時被王玄應出兵夾擊。”
“還是用不着。”陳喪良微笑說道:“竇建德匹夫是來救王世充的,他出兵攻城時那會讓王玄應袖手旁觀?等王玄應被迫出兵的時候,我們先在野戰中重創他的守軍主力,然後再出兵攻打洛口倉,不但把握可以大上許多,也可以減少許多士卒傷亡。”
隋軍衆將紛紛點頭稱是,都拍馬屁說唐王妙算,鬼神難測。陳喪良卻笑了笑,然後轉向王伏寶說道:“伏寶,給你一個招罵的任務,你得受些委屈,但是爲了我們的全局着想,這個委屈你必須得受。”
“請殿下吩咐。”王伏寶毫不猶豫的抱拳。
“你帶三百騎兵出城,到竇建德賊軍的陣前招搖一番,假意招降以前的同伴,替我徹底激怒竇建德。”陳喪良說道:“竇建德如果出兵攻你,不可與戰,馬上撤回來。”
王伏寶應諾,還立即下去集結騎兵準備出城招搖,隋軍衆文武雖然也有一些人擔心王伏寶乘機開溜,可是考慮到陳喪良用人不疑的習慣,清楚就算開了口也沒什麼用,便也沒有人浪費這點口水力氣。
如陳喪良所料,當王伏寶帶着三百騎兵出現在竇軍陣前時,竇軍陣中果然立即響起了無數竇軍將領咆哮怒罵聲音,再當王伏寶開口勸說舊日同僚率軍投降後,以範願爲首的竇軍將領更是怒不可遏,立即揮師進攻,王伏寶謹記陳喪良命令立即帶軍撤退,竇軍緊追不捨,奈何王伏寶逃得又快又幹脆,追到了虎牢關下都沒能殺死一名隋軍騎兵,相反還被城牆上的強弓硬弩射死射傷二十餘人,不得不恨恨退去。
消息傳到竇建德的面前,竇建德自然也是勃然大怒,一邊大罵着王伏寶的無恥背叛,一邊命令軍隊過河後立即着手準備攻城武器,儘快發起進攻拿下虎牢關。同時自然少不得派人乘小船逆黃河而上,趕往洛口倉與王玄應聯繫,要求王玄應在自軍攻城時出兵夾擊虎牢關,爲自軍分擔正面壓力。
李密這邊,李密當然也看得出來這是陳喪良的故技重施,象當年欺負楊玄感一樣的欺負竇建德——故意挑釁激怒,引誘竇建德在準備不夠充足的情況下倉促發起進攻。但是李密這會已經顧不得再象當年勸說楊玄感一樣的去勸說竇建德了,因爲李密和王伯當、王玄策等人不但一直被竇建德的衛士嚴密監視着,根本無法自由行動,隨着竇建德過了黃河後,晚上立營於虎牢關以東十里外時,替李密統率最後嫡系的楊積善竟然也來到了竇建德營中,來到了李密的面前。
看到楊積善突然出現,李密先是萬分意外,然後又大吃一驚,趕緊讓王伯當守住帳門,然後低聲問道:“你怎麼來了?我們的軍隊呢?我怎麼沒看到有新的軍隊來這裡啊?”
“我們的軍隊還在酸棗。”楊積善答道:“我奉命率軍西進助戰,結果昨天突然收到竇建德的聖旨,要我把軍隊暫時留駐酸棗,也暫時交給房玄藻統率,先行趕來牛渚口見駕,所以我就來了。”
“壞了!”李密一聽叫苦,也更加肯定竇建德確實已經對自己生出疑心,還很可能準備對自己下手了,那邊楊積善卻趕緊又問李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竇建德爲什麼會突然下這道古怪聖旨,李密不答,只是惱怒問道:“你爲什麼不找藉口拒絕?我把最後的嫡系交託給你是爲了什麼,你難道心裡不清楚?”
楊積善一聽喊冤,趕緊說道:“本來我是想找藉口拒絕離開軍隊的,但是房玄藻又提醒我說你還在這裡,我如果抗命,你肯定會有危險,所以我沒辦法,只好帶着一隊騎兵就先來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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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密一聽差點沒昏過去,心裡明白房玄藻八成已經暗中被竇建德給收買了過去,也更清楚自己已經指望不上嫡系幫忙接應了。而楊積善趕緊又問這件怪事的原因,李密被迫無奈,這纔在楊積善的耳邊低聲說出了事情真相,也說了自己準備叛逃的事很可能已經被竇建德察覺,楊積善一聽大驚失色,忙問道:“那怎麼辦?現在我們都在竇建德匹夫營中,等同案上魚肉,竇建德如果突然下手,我們根本無法抵擋啊?”
李密不答,沉默了許久才低聲說道:“只能是跑了,竇建德匹夫急噪好殺,不跑的話,我們就都死定了。”
“那我們往那裡跑?”楊積善趕緊又問道:“是否逃回酸棗,與我們的軍隊會合?”
李密搖頭,說道:“不能回酸棗,房玄藻力勸你離開軍隊來這裡拜見竇建德,十有八九已經靠不住了,我們回去只會是白白送死。”
“那往那跑?南面嗎?竇建德匹夫如果出動騎兵追殺,我們怎麼抵擋?”楊積善低聲又問。
李密又不說話了,沉默了更長的時間後,李密才低聲向楊積善問道:“積善,你現在還恨陳應良小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