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眉頭緊鎖:“那霍將軍你怎麼辦?”
霍世舉哈哈一笑:“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我是關中男兒,也是大隋的將軍,戰死沙場,是我霍世舉的宿命,能死前多殺幾個反賊,就算是賺啦!不怕死的,跟我衝!”他說着,躍馬揮槊,飛馳而出,百十來個稀稀拉拉的騎兵跟着他反向衝去,迎向了正不斷從後寨門涌入的瓦崗軍陣。
龐玉長嘆一聲,老淚縱橫:“霍將軍,珍重啊!”
杜如晦咬了咬牙,從馬鞍上拿下了兩個大葫蘆,遞給了龐玉,同時開始脫起衣服,說道:“大帥,抱着這個容易游過去,咱們快走吧!”
龐玉睜大了眼睛:“這,這葫蘆你是怎麼帶來的?”
杜如晦笑着解開一個葫蘆的塞子,把裡面的烈酒倒了個乾淨:“古書上說,浮瓢渡河,沒有船的時候,古人過河就靠腰裡系葫蘆或者是用羊皮吹氣囊,這次強渡洛水,我就怕出這種事,提前準備了這個,沒想到還真用上了,大帥,事不宜遲,咱們快走吧,不要辜負了霍將軍的一片好意。”
龐玉嘆了口氣,苦笑着搖了搖頭,頭也不回地向着河邊跑去。
徐蓋大營之中,戰鬥也已經漸漸地開始明朗化,淮南步兵畢竟不同於左右兩翼的各軍,沒有一聽到這個撤兵的號角,就一鬨而散,而是徐徐而退,甚至王仁則的部曲騎兵,還多次進行了反衝擊,一次次地打退了李密所指揮的瓦崗軍的攻擊,只是後門那裡的費青奴所部青甲騎兵,無處可逃,除了少量的兵馬硬是從李密的步騎之間殺出一條血路外,多半或死或降,幾乎全軍覆沒。
李密站在大旗之下,面帶微笑,從地獄到天堂,他終於挺過來了,如同做夢一樣,現在的他,可以貽然自得地看着前方的大批本方部隊,輪番地攻擊着不斷後退的隋軍,而他所要做的,不過是動動嘴,讓攻擊部隊一波波地輪換即可。
兩邊的寨門處,各寨的援軍不斷地涌入,加入到新的追擊行列裡,而後寨那裡,裴仁基的人馬也已經殺到,剛纔圍殲費青奴的綠甲騎兵,他們就是主力,這會兒裴仁基縱馬提槊,帶着裴行儼馳到了李密的身邊,臉上閃過一絲歉意:“魏公,末將來遲,還請恕罪。”
李密微微一笑:“裴柱國能來,本帥就已經感激不盡了,何談來遲呢,本身就是給敵軍分隔,再說了,若不是你分兵救援各寨,只怕他們也不太可能打出這樣的漂亮反擊,我給你的任務也不是來這大寨救我的,好了,多的不說,現在敵軍已經全線潰退,左右兩翼已經徹底崩潰,只剩下這中間的淮南兵,我手下的部隊苦戰多時,已經疲憊了,還有勞裴柱國再辛苦一趟,務求將之儘可能多地消滅在洛水東岸。”
裴仁基哈哈一笑:“沒有問題,交給我吧。”
張公謹一邊指揮着步兵們邊打邊撤,一邊罵罵咧咧個沒完,一邊的李君羨聽得眉頭深鎖,說道:“公謹,別罵了,煩不煩啊,要是罵就能罵贏這仗,那也不用打了。”
張公謹恨恨地扔出一隻斷槊,三十步外,一個衝在最前面的敵軍騎隊正,被一槊穿胸而過,慘叫着落馬,本來一直衝鋒不止的幾百名瓦崗鐵騎,爲之色變,稍稍地放緩了追擊速度,看着這一線的千餘名隋軍步兵緩緩地退過了原來的營柵一線,在已經被沙包填平的壕溝那裡,彎腰下蹲,構成了堅強的槊陣。千餘支染滿了鮮血的槊尖,如同千餘隻不屈的臂膀,直指着對方的追兵,如同這些淮南精銳們渾身上下淋漓的鮮血一樣,透出一股子威嚴的殺氣。
王仁則騎馬而至,從兩人的間隙間衝過,大吼道:“你們怎麼還不退,大部隊已經過河了,再不撤,就不來及啦。”
張公謹搖了搖頭,大聲道:“我寧可戰死在這裡,也不學那些左右翼的廢物一樣,只顧逃命,若不是我們這些部隊且戰且退,我中路淮南兵又怎麼可能多半撤回,沒有崩潰呢?”
王仁則嘆了口氣:“今天這鳥仗打得真他孃的鬱悶,大帥有令,讓你們一定要撤回西岸,再作他圖,我的部曲騎兵已經撤回,現在我只帶了兩百部下,掩護你們撤離。”
李君羨彎弓搭箭,一連三箭射出,三個企圖衝擊槊陣的瓦崗騎兵,脖子和麪門上中箭,慘叫着落馬,餘騎不敢迫近,也開始掏出弓弩,與淮南軍對射,十餘個淮南重裝步槊手,應弦而倒,他們身後的同伴馬上補上空位,而三百多個盡存的弓箭手,則上前輪流還擊。
王仁則急道:“別再戀戰了,撤吧,再不撤,只怕敵軍要從河岸上包抄過來了,到時候,沒人擋得住,也救不了你們啦,全速撤退,這是軍令!”
張公謹恨恨地把手中的長槊往地上一扔:“總有一天,老子要殺回來的,咱們走!”
李君羨和王仁則手下的騎兵們,一邊向後小跑,一邊不時地掏出弓弩反擊,一直跑到最後的幾道浮橋邊,王仁則的騎兵全部下馬,兩百多匹披甲戰馬,在橋頭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擋住了百步之外瓦崗軍追兵的弓箭與追擊,等到裴行儼等人衝到岸邊時,王仁則等下馬騎兵已經跑到了浮橋中段,再也不可能追上了。
王世充如泥雕木塑般地站在帥臺之上,不知什麼時候,天空中已經飄起了小雪,越下越大,這會兒已經如漫天鵝毛了,洛水兩岸,屍橫遍野,這二十多里長的洛水河段,早已經被隋軍的死難將士們染得一片血紅,河中到處漂浮着披着戰甲,插着箭枝的屍體,隨着冰封河面,不少人頭直接給凍得露在河面外,伴隨着這些人臨死前各種表情,透出一股子可怕的寒意,讓人睹之色變。
而河岸的西側,戰敗逃回來的各路潰軍,三三兩兩,傷者相互攙扶着,艱難地在雪地中而行,對面瓦崗軍雷鳴般的歡呼聲順着這寒風傳來:“老邪妙計安天下,賠了大將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