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內城,鳳儀殿。
蕭銑的目光呆滯,鬚髮散亂,幾根白色的髮梢,在空飄舞着,起十幾天前的那個意氣風發,神彩飛揚的樑國皇帝,他幾乎是一下子老了有二十歲,連臉的皺紋,也全都出來了,一刀一刀,如同老樹枯皮,讓人觀之色變。
岑本的眼也失了神彩,他和一邊的劉洎都穿着皮甲,劉洎的肩還裹着傷帶,兩處地方在隱隱地滲着血,那是在兩個時辰前,他指揮城頭的戰鬥時,受箭傷所導致的。
蕭銑喃喃地動了動嘴脣:“一切,一切都要結束了嗎?思道,爲什麼會這樣?”
劉洎的眼淚光閃閃,說道:“陛下,還沒有結束,請讓末將再突擊一次,末將一定會爲您殺開一條血路,至少,至少這江陵城算守不住,我們也可以去嶺南,去交州,只要留得青山在,總有再起時!”
蕭銑閉了眼睛,痛苦地搖了搖頭:“不是今天我們的禁衛軍出擊決死突擊了嗎,若是連他們都打不開局面,還有什麼突圍的希望?”
岑本長嘆一聲:“本以爲蜀兵的戰鬥力差,不是我軍的對手,今天一見,才知道,原來鐵一樣的軍紀,可以迅速地把一支弱旅給塑成強軍,那李靖率一萬弓箭手親自守在內城的廣通門外,我軍甫一出擊,箭如雨下,饒是如此,我們的騎兵仍然突擊到了敵軍面前,換了一般人,哪怕是關軍隊,弓箭手遇到騎兵衝擊到三十步內,也早跑了,可是李靖的兵,居然一步不退,生生頂住了。”
蕭銑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搖着頭:“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蜀兵一向膽怯懦弱,哪可能做到這一步?”
劉洎喃喃地說道:“那些蜀兵,弓箭弦,弩矢注臂之後,引而不發,臣親眼看到有兩個小兵想要回頭,可脖子一扭,給後面的同伴當場斬殺,然後後隊同伴站到了他的位置,這是紀律,這是非人的紀律,李靖不知道是用如何的手段,才能讓蜀兵都有這種鐵一樣的紀律,即使面對我軍步騎的突擊,仍然一步不動,三十步內,萬矢齊發,我軍突進的五百驍騎,給射得全身矢如蝟集,卻沒有一騎能衝入敵陣!”
岑本長嘆一聲:“這是李靖的計謀了,他故意讓我們的騎兵突到近處,然後萬矢騎發,直撞把我們的前隊騎兵盡數射倒,人馬的屍體擋住了後面的兵馬突擊,亂成一團,而我軍將士看到如此可怕的場面,也爲之氣奪,前隊人馬向後逃,後隊還不知情況在繼進,撞到一起,更是給其大量弓箭殺傷,這次突圍,也這樣失敗了。”
蕭銑咬了咬牙:“李靖,李靖,你真是個魔鬼,是天來害我大梁的魔鬼!”
劉洎大聲道:“陛下,事情還沒有完全絕望,雖然今天午,我們看到了丘和,高士廉這幾個反賊進到了李靖的軍營裡,但是其他各路援軍應該還在向江陵開來,我們只要跟他們取得聯繫,還是可以裡應外合,至少,也可以再突圍一次啊!”
蕭銑慘然一笑:“罷了,思道,你已經盡力了,包括之前的將軍也是盡了力了,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阻擋。城的兵士現在之所以還在抵抗,沒有直接投降敵軍,是因爲他們害怕破城之後會受到殘酷的報復。但如果繼續打下去,只會害更多的百姓,景仁,你準備一下,去李靖的軍,商議開城投降之事。”
岑本的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開口,劉洎大叫道:“陛下,萬萬不可啊,我們這些臣子可降,可是你是天子,你沒有退路的!”
蕭銑的雙眼通紅:“這道理我當然知道,但是大梁的氣數已盡,苦苦掙扎,又有何益?爲我一人之命,搭全城百姓,這又豈是人君所爲?景仁,你去吧,去找李靖,告訴他,請他念在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不要傷害全城百姓,也不要把他們販賣爲奴隸,只有這樣,我才肯降。要不然,我只有帶着我的子民,戰到最後,不會留給他一個完整的江陵城!”
岑本長嘆一聲:“陛下,您可要想好了,我們再戰,也許還有機會,也許,也許我們可以趁夜突圍,畢竟我們熟悉這裡的地形啊。還有外面的援軍,也會加緊速度來救駕的。”
蕭銑搖了搖頭:“不可能了,如果他們能來,早來了,現在都不來,不是投降了李靖,是背叛了我,不會再有援軍了,大梁國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我蕭銑雖有不甘,但對得起大梁國的列祖列宗,已經盡了力,現在國破在即,只能儘量多保全子民,景仁,全靠你了!”
岑本的眼淚光閃閃,對着蕭銑跪了下來:“陛下,臣這一去,恐怕再也不能見到陛下,只有來生再報您的大恩了,請您千萬要珍重龍體啊。”
蕭銑痛苦地閉了眼睛,擺了擺手,岑本站起身,狠狠心,轉身向外走去,十餘名武士護着他走下了大殿,很快,偌大的宮殿只剩下了蕭銑和劉洎二人。
蕭銑看着外面狼煙四起的廣場,喃喃地說道:“思道,事到如今,大勢已去,你說,我十年經營,十年生戰,終於建立起了大梁國,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果,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劉洎的眼淚光閃閃:“陛下,此生我劉洎能侍奉你,死而無憾,您放心,李靖不過是蜀王,他面還有王世充,還有楊侗,那王世充也許會念着以前的交情,放您一回,只要有一線的希望,不要放棄啊。”
蕭銑的嘴角抽了抽:“你這倒是提醒了朕,好死不如賴活,好,很好,思道,你現在去尚書省,去整理一下大梁國的各種公典章,準備獻給李靖,這些,我想我們投降時用得着,去吧,朕在這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