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強帶着麥鐵杖一路走到了城中最大的平順客棧,所謂最大的客棧,也就是間簡陋的二層黃土屋子,門口掛着塊大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平順客棧”四個字,邊上還用着歪歪扭扭的羌語寫着兩行字。
王華強和麥鐵杖這次來金城時,早早地把馬寄存在了城中的車馬行,因此在城裡都是步行,而裝扮也只是普通的胡人行商,免得有人見財起意,雖然麥鐵杖的武功了得,王華強本人也非弱者,但在這民風剽悍,盜匪多如牛毛的隴西道上,還是低調點的好。
兩人走進了客棧,裡面的大廳裡燈光昏暗,一個五十多歲,臉上鬍子拉碴的掌櫃正坐在櫃檯後,一邊打着算盤,一邊上下打量着新進店的兩人。
另一個頭上戴着西域式布帽,肩上搭着塊髒兮兮抹布的夥計走了過來,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抱着胳膊,用半生不熟的漢話說道:“客人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王華強以前走隴西道上時見多了這樣的客棧夥計,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了三個大錢,丟到夥計的腳下,說道:“住一晚上,要間乾淨,安靜點的房間。”
那夥計聽到腳下的叮噹聲,銅錢的光入了他的眼,讓他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一邊彎腰撿起三個銅錢,一邊換上了一副笑臉,整個人也勤快了許多,他走到掌櫃那裡拿過了一部油燈:“客人請跟我上樓。”
踩着吱吱呀呀的破舊樓梯,忍着頭上不斷落下的黃土,王華強和麥鐵杖跟着這夥計上了二樓。進了一間房子。一推開那厚厚的門板。一股黴溼**的氣味撲鼻而來,王華強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走了進去,而麥鐵杖在後面叫了起來:“你這夥計,好生無禮,收了錢就領我們來這地方?”
那夥計無奈地一攤手:“小店的房間都是這樣,對不住了,小的這就給您二位打熱水去。”他說罷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麥鐵杖正待發作。王華強把他拉進了房間,坐在屋中的木桌邊上,笑道:“鐵杖,在家千日好,出門半日多,再怎麼說,這裡總比咱們兄弟以前出去打仗時餐風宿露要強得多吧。”
麥鐵杖也跟着坐了下來,不忿地說道:“我們打仗是在野外,這可是客棧啊,一定是這家店的夥計狗眼看人低。不安排好房間給我們住。”
王華強嘆了口氣:“這倒也不是,這家店我八年前就來過。跟現在這樣也差不多,金城是隴西邊城,條件艱苦,你看看這城中家家戶戶,連溫飽都難達到,相對來說這客棧的條件已經不錯了。”
麥鐵杖的眉毛一動,湊近了一些,低聲道:“行滿,你爲啥今天不住在商鋪裡呢,再怎麼說也比這裡要強吧,再說了你這次明明要見薛舉,爲什麼又對那劉掌櫃說不見?”
王華強也壓低了聲音,低聲道:“我要測試一下,看看劉掌櫃是不是已經給薛舉收買了,這些年他從不上報薛舉的事情,每年在這裡的生意也只是勉強個收支平衡,要是他成了薛舉的人,那我在這裡的商鋪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必須要想辦法換人了。”
麥鐵杖點了點頭:“可我們來這客棧,又怎麼能檢測出劉掌櫃和薛舉的關係呢?要是你知道了薛舉在挖我們的人,還要繼續合作嗎?”
門口的樓梯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王華強閉上了嘴,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只見剛纔的那個夥計捧着一桶熱水走了進來,桶上掛着兩塊布巾,夥計笑道:“二位郎君辛苦了,熱水在這裡,兩個臉盆在牀下,二位如果有別的吩咐的話,可以直接叫我們掌櫃,小店夜裡也供應飯食的。”
王華強點了點頭,又給了那夥計兩個銅錢,夥計興高采烈地謝過王華強,走了出去。
麥鐵杖搖了搖頭,拿起桌上倒扣着的兩隻茶碗,用桶裡的木瓢舀起水,倒進碗裡,就準備往嘴裡送,王華強一下子拉住了麥鐵杖的手,低聲道:“且慢。”順手從懷裡摸出了一根銀針,仔細地在碗裡攪了攪,又在燈下看了看針的顏色,確認沒有異常後,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麥鐵杖咕嘟咕嘟地把一碗水喝下了肚,又倒了一碗,笑道:“一路走來,渴得不行,行滿,你怎麼不喝水?”
王華強用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寫起字:鐵杖,當心隔牆有耳,你我手書交談。
麥鐵杖有些意外,但還是學着王華強那樣在桌上寫字,他這幾年在王華強這裡學會了讀書認字,雖然那字寫得象狗爬,但辯認起來無困難:行滿,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一進這金城就如臨大敵似的,自己的店也不住,出來住客棧又要防人投毒害你,至於嗎?
王華強嘆了口氣,寫道:鐵杖,不是我小題大做,而是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幾年沒來金城一帶,想不到薛舉的勢力如此壯大,此人心狠手辣,又極爲貪婪,我與他雖是盟友,但這不代表他就不會見財起意,趁你我二人孤身在此下黑手,我要是死了,那隴右一帶的商鋪有可能就會落到他的手裡。
麥鐵杖倒吸一口冷氣:既然此人如此狠毒,爲何還要跟他合作?明知此處有危險,爲何還要留在城中?
王華強的目光如炬,綠芒一閃:我要賭一把,首先,我得知道劉掌櫃是不是已經投向了薛舉,如果他是薛舉的人,那今天晚上薛舉一定會來見我。其次,我要看看薛舉是不是還想繼續和我合作,如果他有誠意,就會來好好談,要是動了歪心思,鐵杖,我想以我們兩人的本事,也能安全脫身的。要是我們就此一走了之,薛舉就會小看我,以後沒準會真的生出奪取我產業的心思。
麥鐵杖咧嘴笑了起來,邊笑邊寫道:這點行滿倒是對了,老麥的鐵杖可不是吃素的。對了,你以前是怎麼結識這個薛舉的?
王華強想到十一年前第一次走隴西商路,結識薛舉的事情,不由得嘆了口氣,手下如走龍蛇:那年我才十五,我們王家的生意也沒有擴展到隴西,只在大興城裡有幾家米店和布店,但我聽說走絲路能有很高的利潤,就跟着一支粟特人的商隊,一起走了趟隴西。
那時候的薛舉,也只有十七歲,只是這城中的一個軍士,當時他們家也剛來金城落戶不久,遠沒有現在這樣的勢力,薛舉本人也是因爲開皇二年與突厥作戰時才應徵入伍,當了一名府兵的。
我走隴西的那次正是開皇四年的時候,仗剛剛打完,絲路也斷了快兩年,我估摸着這時候走趟貨一定能賺大錢,就把家裡所有的餘錢都買了絲綢,帶上了十幾個夥計,準備去姑臧城販賣,可是來到這金城的時候,卻聽說前方有盜匪橫行,商隊根本過不去,前幾撥過去的商隊都給劫了。
那支粟特人的商隊有兩百多個護衛,他們不信邪,就直接過去了,我沒跟他們一起走,結果兩天後,這些粟特人回到了金城,貨全給劫了,人也死了二十多個,就在這個客棧裡,哭天搶地的。
當時薛舉就在下面的大堂裡跟幾個軍士一起吃酒,聽得不耐煩了,一拍桌子就吼了起來,說什麼大丈夫給人欺負了就應該想辦法找回場子,跟個娘們兒一樣在這裡哭哭啼啼算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