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他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笑道:“藥師,怎麼拿個輿圖用了這麼久?”
站在王世充案前的是一個三十左右,一身深綠色官袍,英氣逼人的青年正向自己望來。
那斜飛入鬢的兩道墨色劍眉生出凜然英氣,如冰般透澈的雙眸射出冷利的鋒芒,偏那一身淺綠色的官服卻淡化了那一身冷肅的氣息,漓漓凌凌,化爲男兒的傲世清華。
他的頭髮烏黑而茂密,顯示出他旺盛的生命力,目如郎星,脣紅齒白,脣下一道豎着的一字胡。頭戴烏紗,腳踏一雙厚底官靴,自有一番大丈夫的氣度。
來人正是檢校(候補)兵部駕部司員外郎李靖,由於只是檢校一職,因此職位比起從五品要低了一檔,乃是正六品,還穿着綠衣。
這位李靖雖然年紀不大,但在後輩中名頭極響,他家出自隴西李氏的丹陽大房,五胡時期的祖先李文度當過西涼(由唐國公李淵的祖先李暠所建立的漢人政權,統治範圍在河西四郡,以敦煌爲都,後被匈奴人的北涼所滅)的安定太守,西涼滅亡後李文度舉族逃難到北魏,從此在京兆三原一帶安家。
李靖的祖父李崇義在北魏官至殷州等五州刺史,封永康郡公,而李靖的父親李詮在隋朝做到過趙郡太守,臨汾縣公,加上李靖正在做司州刺史的叔父李傳節,還有正在當梓州刺史,官至上開府將軍的長兄李端(字藥王)。丹陽李氏一門可謂人丁興旺。雖比不得柱國家族。但在關隴軍事貴族中也算得上是一大家族了。
李詮的妻子,也就是李靖的生母,乃是韓擒虎的妹妹,由於李詮早死,因此李靖兄弟四人從小被這個嚴厲的舅舅養大,與一般漢家子弟舞文弄墨不同,李家兄弟從小讀的是兵書戰策,習的是弓馬馳射。而排行第二的李靖,則是衆兄弟中最出色的一個。
據說少年李靖練習槍法小有成就,韓擒虎把家傳的槍法傾囊以授,最後列出的出師條件是找人兩耳戴兩個銅錢大小的小銅環,而頭上放一杯銅錢,要求李靖在騎馬的狀態中出槍,能刺進小銅環中,並挑落頭頂的銅錢。
少年的李靖爲此苦練三個月,終於在出師的那天,韓擒虎親自戴上銅環。頭頂銅錢,而李靖面不改色。在飛馳的駿馬上一槍就刺中了韓擒虎的耳環,騎回來時又是一槍挑落了韓擒虎頭頂的銅錢,其穩定的心理素質和精湛的槍法讓身爲名將的韓擒虎也大加讚賞。
此外,李靖自幼熟讀兵書戰策,對各種兵法倒背如流,經常與當朝名將韓擒虎,楊素等人談兵論道,韓擒虎曾多次公開說,後輩中可以論孫吳之道的,只有李靖了,而楊素也曾撫着自己的榻對李靖說過,你終將居此之位(這話楊素對封倫也說過)。
李靖年滿二十後,也跟其他的官二代們一樣,進了大興宮當了幾年站崗的衛士,當上殿內值長,滿五年後得到了楊素和時任吏部尚書牛弘的推薦,幾乎與王世充同時來到這兵部的駕部司當了員外郎,只是由於高熲的原因,他的這個員外郎至今還是一個檢校的,每天還得穿着綠衣來這裡當值,所以在外面跑腿和監造軍械的事情,往往都是由他負責。
王世充這一年多來跟李靖沒少談兵法,即使是王世充也震驚於李靖的厲害,自穿越以來,名將大將見過不少,但真正能把兵法說得頭頭是道,甚至可以做出類似後世的沙盤之類的技術型道具,並進行類似兵棋推演之類的分析,只有李靖一人而已。
王世充在這兵部司裡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能和李靖在這種沙盤上殺上一盤,一年多下來,兩人幾乎也在全國各地都模擬打過仗了,就連王世充即將要去的寧州之地,兩人都攻守互易地殺過四五回,總的來說,勝負參半,兩人也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了,在平原之上堂堂之陣,正面交戰,王世充往往能佔點優勢,但要是奇襲伏擊,或者是在江南的水網河道中打水戰,王世充就要落下風了。
王世充曾經很奇怪地問過,李靖乃是土生土長的關中人,爲何對江南一帶的水戰都如此熟悉,李靖則笑答自幼熟讀兵書,尤其對赤壁,夷陵,桑落洲,雷池左裡這樣的大規模水戰感興趣。
小時候爲了驗證兵書上的內容,李靖還經常跑到渭水和黃河邊查看,稍稍年長後在入宮值守前更是遊學天下,曾親臨當時隋陳兩國對峙的長江前線現場考察,對長江和黃河的水文,潮汛非常瞭解,可謂不是南人,勝似南人。
王世充這才恍然大悟,李靖當時嘆道,關隴的軍功世家們多是胡人,或者是胡化漢人,對北方一帶的風土人情,山川險要了如指掌,他也不可能變出多少花樣出來,而能以北方人的身份熟悉南朝地理人情的人卻是鳳毛麟角,僅有的幾人,如楊素,如王世積,如賀若弼,如韓擒虎等,無不是在北朝諸將中也赫赫有名的一代名將,自己想要學習與超越的對象,也正是這些已經威震天下,青史留名的傳奇將領。
李靖看着王世充,把手裡抱着的一卷輿圖在王世充面前的桌上攤了開來,正是寧州的地圖,王世充的雙眼一亮,立馬站起了身,驚道:“藥師,你怎麼拿這張地圖,難道你聽到什麼消息了?”
李靖微微一笑:“在我去拿這輿圖前,我知道的和那時的你一樣多,只聽說了寧州不寧,爨翫再次舉起了反旗,所以想着這裡可能是我朝最近需要出兵征討的地方,就去我們駕部司的圖庫裡尋來了這幅輿圖,可是在這一路上,我也聽說了上午的朝議已定,史將軍掛帥出征,而行滿你,這回又得從軍了。”
王世充不滿地說道:“什麼人這麼大嘴巴,這本是朝議的軍事機密,上午才定的事情,就這麼到處瞎咧咧,就不怕給敵人的探子聽到麼?”
李靖嘆了口氣,坐在了剛纔蘇孝慈坐的那張高背椅子上,從袍袖裡拿出一面摺扇,開始給自己扇起風來:“行滿,這次爨翫可是公然地攻州佔郡,扯起了反旗,路人皆知朝廷會起兵平叛的。
今天上午的朝議不過是定下出兵的規模,時間,還有主要的將領罷了,這些在大興城內的這些關隴宿將之中,都不是什麼秘密,這主帥的位置在出來之前,這兩天就有好幾家人開始託關係,走門路去爭了。
今天朝議上把這個謎底揭曉,也能讓大家安心,所以很快就在尚書省內傳遍了,史將軍和這次被點將過去的人固然個個都興高采烈,沒去成的人則是眼紅不已,比如說我,現在就很羨慕你行滿。”
王世充笑了笑:“其實我這次真的不是很想去的,上次去了次嶺南,怕了這種蠻荒之地了,疫病瘴氣實在是太讓人難受,還有那悶熱潮溼的天氣,以及茫茫無跡的原始森林,當初我去嶺南,打的兩仗還都是在平原裡,這次跟史將軍平定寧州,只怕就要跟當年諸葛武候下南中一樣,鑽老林和這些蠻子們捉迷藏了,這實在是非我所願。”
李靖的眉毛動了動:“行滿,你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啦,這次史將軍掛帥,發兵三萬,一萬是從關中開出去的右屯衛精銳,兩萬則是從蜀地徵發的兵馬,這些蜀兵也是熟悉那裡地形的,進入寧州後應該還會有一些不願附逆的當地小部落發兵來援,我估計只要不發疫病,戰勝是沒有問題的,你我也多次在紙上談兵,進行過兵棋扮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