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心中一動,更加證實了自己的判斷,看起來史萬歲這樣來找自己,想必是有些私人的事情需要與自己相商,自從五年前平定江南時跟史萬歲有過幾次帳中相議後,這五年來幾乎都沒怎麼和史萬歲打過交道,他也從來沒來過自己的跑馬射獵場,顯然是看不上自己,
可是今天的平南將帥,只宣佈了兩個,一個是作爲主帥的史萬歲,另一個就是自己了,他此時不去四處挑選別的手下,而是直接來了自己這裡,顯然是有非同一般的事情要和自己商量。
王世充一邊思索着,一邊走到了逍遙樓下,樓下停着一輛上好的馬車,十餘名虎背熊腰,身着便服,僕役模樣的人守在樓下,一看就知道是史萬歲的部曲。
一個爲首的紅臉壯漢走了過來,衝着王世充行了個標準的軍禮:“王儀同,我家將軍已經恭候您多時了。”王世充依稀記得當年史萬歲平定江南時,這個紅臉漢子就是他身邊寸步不離的一個親兵,現在看起來也是在史府上做事,只是自己明明是這裡的主人,卻給史萬歲這麼一搞,弄得反成了客人,實在讓他笑不出來。
王世充點了點頭,走進樓中,踏着樓梯而上,三樓是他的書房,平時賞月觀景他都是在三樓,今天想必安遂玉也是直接把史萬歲領到了那裡。
王世充一出三樓的樓梯口,就看到史萬歲大馬金刀地坐在自己那張靠近扶欄的高背虎皮大椅中。面沉如水,而安遂玉則垂首恭立在一邊,小心地陪着笑。
兩人聽到樓梯的響動,都不約而同地向着這裡望過來,安遂玉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抹了抹額上細細的汗珠,說道:“行滿,你可回來了呀。”
王世充對着安遂玉點了點頭,換了一副笑臉,衝着史萬歲說道:“史將軍。恭喜恭喜。下官正準備到府上去道賀呢。”
史萬歲站起身。冷冷地說道:“王員外,你也同喜,只是我聽說皇上特地恩詔,讓南征的將帥下午不用當值。直接回府。所以我才徑直來了府上。可不知王員外爲何拖到現在纔回來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下官是在兵部的時候才聽到消息的,本身消息來得就慢了點,而且下官對寧州那裡幾乎一無所知。想着不能誤軍國大事,就在兵部的庫閣裡找了些寧州的輿圖與資料,您看,我這正帶回家想要研究呢。”王華強說着,把夾在胳膊裡的輿圖拿出來,放在了一邊的文案。
史萬歲的臉色緩和了不少,點了點頭:“王員外,你一心爲國,忠心可嘉,史某佩服,這次史某不速而來,也是爲了和你商量一下這南征之事。”他說着,看了一眼在一旁站着的安遂玉和門口的兩個僕役。
王世充也衝着安遂玉使了個眼色,安遂玉低頭一個萬福,輕移蓮步,帶着那兩個僕役下樓而去。
等到三人的腳步聲消失不見後,史萬歲才說道:“一般的官員家裡的管事都是些年長的老僕,王員外,你卻是反其道行之,用了個這麼漂亮的胡姬當管事。”史萬歲說着笑了起來,笑聲中透出一絲鄙夷之意。
王世充也不生氣,他當年就見多了史萬歲的這種狂妄囂張,身爲當世名將,關隴大帥,要是沒這點豪氣也壓不住人,楊素、賀若弼、韓擒虎這三位,莫不如此,就是王世積,也差不多這德性。
等到史萬歲笑完後,王世充淡淡地一笑:“那些用老管家的,往往都是世家大族,老管家們也是上代當主留給下代的傳家之寶,我王家起自貧賤,沒有根基,所以只能用個經商時還算靠譜的突厥女人來管事了,這幾年她管得還算不錯,也虧了她,我才能安心爲朝廷辦事。”
史萬歲討了個沒趣,臉上有些掛不住,換了個話題:“王員外,咱們直接說正題吧,這次平定寧州,你有什麼高見?”
王世充這幾年隨着官場歷練的增多,越來越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鋒芒畢露不是好事,史萬歲是當世名將,肯定早早地對平定寧州的戰法戰術有了研究,這會兒明着問自己,只是故作姿態罷了,他這次來自己的山莊,肯定也不會是爲了這個公事,要不然直接來兵部問就行。
於是王世充恭聲道:“下官一直就職於兵部的駕部司,負責軍械的打造,對寧州的地理人情,實在不熟,兵者,國之大事,下官不敢信口開河,剛纔在兵部裡看了一些地圖和資料,也沒個具體的思路,只能說我大軍平蠻,效仿當年諸葛武候的故事,沿其平定南中的路線進軍,想來不會有錯的。”
史萬歲得意地擺了擺手:“進寧州的道路差不多也只有一條,就是當年諸葛亮開闢的,我等率一萬關中將士入蜀,與當地的兩萬蜀兵會合後,越蜻蜓嶺,沿路掃蕩叛軍的村寨峒子,當可無虞。
王員外,你當年在江南平叛時可是智計百出,奇思妙想層出不窮,這回怎麼這樣中規中矩,毫無新意啊?”
王世充心中暗道:新意?真要有新意你會高興嗎?拍你馬屁還這麼矯情。但他的表情卻變得更加謙恭:“上次平定江南,一來在屯兵江北的那半年裡,下官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對叛軍和江南的情況,人文,地理一清二楚。
而且江南平叛,貴在速戰速決,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正面堂堂之戰,曠日持久,也不利於當時的形勢,叛軍勢大,我軍需要速勝,就得想想別的辦法,所以下官就斗膽出了些點子,也只是供楊大帥參考罷了。
但這次平定寧州,和當年平定江南完全不一樣,叛軍實力不強,只是仗着天高路遠,欺我天軍無法深入,這纔敢扯旗造反,而且這次我軍只出動了一萬關中的番上部隊,加上兩萬蜀兵,人數不是太多,對國家的消耗也不大,完全可以穩紮穩打,以堂堂王師一路推進,也顯我大隋的天威,震懾這幫不服王化的蠻夷。”
史萬歲哈哈一笑:“王員外言之有理,去寧州都沒有什麼大道,多是山間小路,後勤的補給可比正面的作戰更加重要,上次本將平定閩越時,曾率二千人轉戰千里,三個月時間與大部隊失聯繫,從小路攻克婺州。
但那次是以奇兵直插敵軍腹地,不適合我大軍如此行動,而且當時我軍中有不少閩越的嚮導,不至於迷路,而這次去寧州卻是完全不一樣,都是深山老林,人跡罕至,走大路尚且要小心,這分兵走小道的戰法,完全不可行。
王員外,我意這一次作戰,穩紮穩打,前方大軍一路攻峒拔寨,後方留下民夫和老弱殘軍,建設一些沿途的寨子,屯積後方轉運過來的糧草,以作爲後勤的補給點,順便接收前方的傷病員,你看如何?”
王世充心中暗歎,這史萬歲果然了得,後世的這種兵站和補給制度,居然讓他想了出來,名將二字,當之無愧,這回他倒是由衷地豎起了大姆指:“史將軍所言極是,高,實在是高。”
史萬歲面有得色,拿起手邊的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當年王世充從裴世矩那裡學到了這個時代的茶道後,就在極樂山莊也搞了這麼一出,只是這樣也沒有吸引來什麼名士,王世充乾脆就把茶餅整塊放到大鍋裡煮,變得跟後世的那種大碗茶一樣,而給史萬歲上的,就是這麼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