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成都城內的益州總管府(也同時是蜀王府)內,金璧輝煌的王府大殿上,正在擺着一份獨特的宴席,蜀王楊秀穩坐在大殿正中的上座,對着分居左側的一衆平南將領們,頻頻舉杯致意,而坐在右側的一衆蜀王府的文官和武將們,也是對着坐在對面的將軍們觥籌交錯,宴上氣氛熱烈,但總透着一股難言的詭異氣氛。
楊秀年約二十五六,眉清目秀,但是眉宇間卻是有一股子難言的桀傲之氣,笑起來的時候,一雙大眼睛會變得有點三角化,讓人看了挺不舒服,他這會兒身着紫色的錦袍,頭戴紫金冠,正衝着坐在左手邊首席的史萬歲敬酒:“史將軍,這回平定南蠻,路途遙遠,還要多多辛苦你了,來,本王再敬你一杯。”
史萬歲今天是全身戎裝,大鎧將袍,而那繞了一圈虎皮的鎦金頭盔正放在座邊的蒲團上,聽了楊秀的話,他也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回敬道:“爲國出力,份內之事,前方作戰還需依賴大王在後方轉運糧草,應該是大王辛苦纔是。”言罷將爵中的酒一飲而盡。
同樣穿了一身魚鱗鎖子甲,外罩白色將袍的王世充坐在史萬歲身邊一個位置,今天的這個宴席是嚴格按照了古禮而進行,座位都是漢時的那種低矮的小榻,人都要跪坐在小榻上,每人面前都擺着一個小几,上面放着一個牛頭,一隻烤全羊,還有一隻烤乳豬,再加兩盤小菜,而除了這幾個主菜外,每人的面前還放着一個青銅酒缸。一個美貌的婢女跪坐在客人的身邊,不停地爲貴客們把盞(斟酒)。
今天的酒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乃是蜀地特產的綿竹燒春酒,也就是後世有名的劍南春,劍南這個名號是後世唐朝時對巴蜀之地的行政區分,在隋朝還沒有流行,但是綿竹燒酒的歷史在這之前就已經有數百年了,今天楊秀拿出來招待大家的,也正是綿竹乃至整個蜀地最有名的“天益老號”古黃泥燒春酒,灌進青銅酒缸的時候。可都是貨真價實的那種黃泥封口的老壇酒。
綿竹燒春酒釀酒用水全部取自城西的中國名泉——玉妃泉以高梁、大米、糯米、小麥、玉米“五糧”爲原料,產自川西千里沃野,飲山泉,沐霜雪,上得四時造化之美。下汲神景地府之精。數百年釀酒秘技精工錘鍊,薈萃五糧精華。玉液瀾波。香思刻骨。
而王世充剛纔喝了幾爵,也覺得此酒香氣幽雅,醇厚諧調,綿甜爽淨,回味悠長,風格典雅獨特。酒體豐滿完美,自古濃香獨秀,風華絕世,和自己以前在別處喝的酒都完全不一樣。誠爲天工開物,瓊漿玉液,國色天香。
只是王世充看到了面前的這豬、牛、羊三牲宴,又暗自搖了搖頭,
自春秋以來,一直有着太牢宴的說法,所謂“太牢”,乃是豬、牛、羊這三種祭祀用的主牲畜,一般只有帝王纔有資格吃太牢宴;而諸候的祭祀則只能用豬和羊,沒有牛,稱爲“少牢”;普通官員和百姓只能在這種宴會上吃整頭豬,稱之爲“牢”。
王世充心中暗想,今天是蜀王楊秀爲徵南衆將設下的接風之宴,按說是應該和祭祀八竿子也打不着,可這宴會上直接上了帝王纔有資格的太牢,不知道這楊秀意欲何爲。幸虧這裡沒有什麼禮部官員和御史,不然只憑今天上的菜,就可以彈劾楊秀逾越禮制了,而史萬歲也是個粗人,不懂這些禮儀,來了就大喇喇地坐下來喝酒吃肉,自己連勸他的機會都沒有,現在也只能跟着享用了。
就在王世充胡思亂想的這個當口,楊秀和史萬歲又幹了兩杯酒,這會兒也算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了,燒春酒的後勁不小,在座的一些人已經臉上微微見紅了,楊秀突然嘆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可嘆這次孤沒有和史將軍一起出徵寧州,建立諸葛武候那種不世之功的機會了,真是遺憾得很啊。”
史萬歲笑道:“大王不必懊惱,寧州的南蠻實在不過是些跳樑小醜,用不着牛刀殺雞,大王只管坐鎮蜀中,聽我大軍捷報就是。”
王世充也跟着幫腔道:“是啊,大王,比起寧州的那些蠻夷,這巴蜀之地纔是西南重鎮,朝廷要地,這裡可是千萬亂不得的,有您坐鎮這裡,蜀地這些年沒出過亂子,這可比什麼遠征寧州的功勞大多了,這纔是真正的不世之功呢。”
楊秀的臉色稍稍舒緩了一些,哈哈一笑:“久聞王將軍足智多謀,南征北伐,屢建奇功,今天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來,王將軍,本王敬你一杯。”
王世充哪敢推辭,連忙站起身,端起面前的酒爵,一飲而盡,完事後抹了抹嘴,笑道:“末將不過是跟着各位大帥建過一些微末的功勞罷了,實在是提不上筷子,大王居然能記得末將,真的讓末將是受寵若驚啊。”
楊秀笑了笑,指着右首第三名的一個三十多歲,臉型瘦削,一臉精明的綢服白麪男子,對史萬歲說道:“史將軍,此人名叫萬智光,本王自幼時就跟着本王了,是個長隨,也讀過些兵書,蜀地的獠人作亂時也跟着去平定過幾次叛亂,還算有些本事,這次父皇下令,要我蜀地出兵二萬協助將軍的大軍平叛,本王有意讓智光帶兵跟着將軍學學兵法,不知史將軍意下如何?”
楊秀說完後,向着萬智光使了個眼色,那萬智光連忙長身而起,越席而出,臉上掛着一絲謙恭的笑意,衝着史萬歲深深地一鞠躬,雙手端着酒杯,聲音尖細:“史將軍的虎名,如雷貫耳,萬某這回要多承將軍的指教了。”
史萬歲上下打量了那萬智光兩眼,這人身形瘦弱,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走,說話也是一股娘娘腔,怎麼看都不象個軍人,心中頓生厭惡,他放下了酒杯,沉聲道:“指教二字不敢當,請問萬將軍,現在在軍中居何職?”
萬智光的臉色微微一變,恭身回道:“史將軍,萬某一直是跟着大王左右的,現在還只是白身,並無軍職。”
史萬歲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沒有理會萬智光,而是轉向了楊秀:“大王,請問這是怎麼回事?我朝有軍制,白身者不得從軍爲將,更不能統領一軍,您應該不至於不清楚這點吧。”
楊秀的臉也拉了下來,把酒杯往面前的案上重重一頓,酒水四濺,沉聲道:“史將軍,凡事都可以變通,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王沒說要讓武通統領大軍,只說讓他跟在史將軍的身邊,學學兵法,這個難道也不行嗎?”
史萬歲“哦”了一聲:“可是本將剛纔聽到大王金口玉言,是要這位萬,萬先生帶兵跟着本將,不知道是不是本將聽錯了。”
楊秀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沒想到這個史萬歲如此教條,聲音提高了一些:“領兵之人自然會是朝廷的將領,剛纔本王酒後一時興起,可能說得不是太嚴密,史將軍是要較真嗎?”
史萬歲連忙起身拱手道:“不敢,本將失言,唐突之處,還請大王見諒。”
楊秀咬了咬牙,說道:“既然史將軍說了,沒有軍職的人不能帶兵,那本王現在就以蜀王,上柱國的身份,徵調萬智光入我蜀王府行營,授開府將軍之職,掌兵兩萬,隨史將軍南征,史將軍,這回你可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