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後,陰山腳下,乞伏伯,這裡是一片方圓數十里地的淡水湖泊,雖然與中原地區動輒數千裡範圍的大型湖泊完全無法相提並論,但在這草原大漠之中,也是難得的綠州地帶了,一眼望去,天野蒼茫,湖面上波光遴遴,只是本該水鳥雲集的湖面上,卻是沒有任何鳥兒的蹤跡,河邊偶爾有幾隻來飲水的狐狸,剛喝了幾口水,就敏銳地感覺到什麼,飛也似地逃得無影無蹤。
這片湖泊的東邊五里處,這時候卻結着一個方圓四五里的龐大車陣,隋軍千餘輛的戰車再次用鐵索首尾相連,兩千多匹軍馬盡列陣中,大車的兩側裝上了厚厚的木板,而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的木板外還包了一層厚達寸餘的鐵皮,因爲史萬歲和王世充很清楚,這回面臨的突厥可汗本部的主力,用的可不是骨制箭頭,而是鋼刀鐵箭!
在隋軍車陣的南,北,東方,已經圍滿了密密麻麻的突厥騎兵,每個方向都足有兩萬之衆,南邊是青一色的黃馬,東邊是青一色的白馬,而正北方則是黑雲遮日一般的黑馬,全是披着鐵甲,馬匹也披着獸皮護具的精銳騎士,手中所持都是一人高的大弓,還有閃着寒光的馬刀,大劍與狼牙棒。
都藍可汗騎在一匹渾身包裹着金甲的駿馬上,全身也穿着金色的盔甲,在銀甲耀日的突厥大軍中,顯得格外的引人注目,在他的身後,一面巨大的金色大纛上,一個兇殘的狼頭正惡狼狼地齜着牙,彷彿要把面前的對手連骨帶肉,吃得一點不剩。
哈米赤今天也換了一身鎖子甲,騎了匹高頭大馬,那矮小的身形一下子顯得高大了許多,他對着都藍可汗,一臉的諂笑:“大汗。您這招真是高啊,三個方向各兩萬精騎,徹底圍住了這幾千隋軍,讓他們插翅也難飛,又讓開西邊的一角,隋軍若是抵擋不住,向着西邊逃跑。我們就可以把他們趕到泊裡餵魚啦!”
都藍可汗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鬍子,笑道:“漢人的兵法書裡說什麼圍城的時候。要圍三厥一,就是說要留一邊給人逃命,然後再在逃命的時候把他們全殲,四面圍實了攻打,只會讓敵人拼死抵抗到底,這回我也用用這招。”
哈米赤豎起了大姆指:“大汗英明啊,這股子隋軍實在是太狂妄了,從白狼塞就一直追着我們,區區三千多人。竟然敢深入我們大漠,老虎不發威,還真把我們當病貓啊,大汗把他們引到此處,全殲他們,那些不長眼的草原部落們一定會望風歸順大汗的!”
都藍可汗咬了咬牙,恨恨地說道:“上次白狼塞一戰後。這些牆頭草們全都轉而中立了,本汗派人持了令箭走遍各部,也沒有幾個率兵助戰的,關鍵時候,還是隻有自己的本部人馬靠得住,這回本汗也不派僕從部落打頭陣了。直接阿史那本部的勇士們衝上去,雖然說千里之內沒有其他隋軍,但以防萬一,爭取一兩天就把這支隋軍全部消滅,然後傳訊草原各部。”
哈米赤問道:“大汗,現在敵軍已經結陣了,我們是不是按老規矩。先佔卜祈禱,再出戰?”
都藍可汗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六萬打三千,還佔卜個屁啊,吹號,直接上!”
哈米赤點了點頭,躍馬而出,掏出懷中的一個號角,放在嘴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吹了起來,淒厲的號角聲在空曠的草原上來回鼓盪着,而所有的突厥騎兵都開始發出狂野的戰吼,伴隨着胯下戰馬們有節奏的以蹄刨地,巨大的聲浪奪人心魄,刺激着每個隋軍戰士的心。
車陣中的史萬歲,端坐於陣中央的一張胡牀上,張須陀懷抱一面令旗,手持盾牌,隨侍一邊,每個隋軍戰士都穿上了雙層的鐵甲,鐵盔,面當,車上的三名戰士持着強弓硬弩,而車後的戰士們則舉着長長的步槊,今天的車陣四周沒有放拒馬鹿呰,因爲每個人的目的都很明確,此戰就是要儘量多地殺傷突厥人,以他們的屍體,築成一道血肉的長牆。
王世充站在東邊的一輛戰車後面,面沉如水,指揮着這條防線的千餘名戰士,今天他拿出了在駕部司這兩年開發出的秘密武器,三連發步兵弩,這是以左輪手槍的原理,形成三枝弩臂,事先搭弓上弦,一擊之後,能自動地轉到下一枝弩臂上,可以在幾秒的時間內連發三弩,這樣可以最大地解決弩箭發射速度過慢的弱點,實在是對付騎兵衝擊的最好利器。
只是這種三連發步兵弩只是處於實驗期,能發揮如何水平,王世充自己也沒有底,這次王世充在出徵前緊急趕製了五千部連發弩,就是準備在戰況激烈的時候使用,以一陣密集的矢雨扭轉戰局。而現在,每部戰車上都放着兩三部已經安好弩矢的三連弩,戰車下面的持槊步兵的背上也掛着一副,只等戰況激烈時,就輪換着使用,順便由後排的步兵重新裝弩。
今天這三千多人全是戰士,沒有輔兵,除去在中央護衛主帥史萬歲的幾十名親衛外,全部上了一線的戰場,而史萬歲的周圍,一字排開了二十多面牛皮大鼓,這次作戰,史萬歲甚至沒有帶銅鑼,每個士兵都清楚,現在已陷死地,要麼勝,要麼死,絕沒有什麼鳴金收兵的說法!
史萬歲擡起了手,有力地揮下,張須陀舉起令旗,高高地搖了搖,二十餘名赤膊的壯漢開始擂起鼓來,聲勢震天,很快,車陣裡的每個士兵的耳朵裡,只聞鼓聲,胸中的氣血被震得一陣陣翻涌,而突厥人的那些戰吼,卻是聽不見了。
隨着“鼕鼕”作響的戰鼓聲,一面“帥”字大旗緩緩地升起,高高地飄揚在整個車陣的最中央。
都藍可汗指着這面大旗,哈哈大笑起來:“真是天助我也,隋軍主帥居然就帶着這點人深入草原,現在已經落入了本汗的埋伏,傳令,三個方向同時攻擊,不給隋人任何喘息的空當!”
三個方向的突厥騎陣隨着都藍可汗的命令,開始緩緩地移動,先是走,再是慢跑,最後纔是狂奔,三種不同顏色的馬海,如洶涌的怒潮一般,從五里外對着隋軍的車陣,撲天蓋地地涌了進來,而每個方向衝在最前面的,是一千鐵騎。
觀察兵的聲音在鼓聲和震天動地的馬蹄聲中瘋狂地響起,每個東線車陣的戰士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敵距五百步!”這個消息迅速地被每輛車後的伍長們傳達給車上的戰士,後面加了一句:“穩住!”而這些伍長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世充身邊張金稱手中的令旗。
“敵距三百步!”“穩住!”
“敵距二百步!”王世充的眼中殺機一現,吼道:“四石步兵弩,射擊!”
隋軍的弩手們飛快地抄起戰車上早已經備好的四石步兵弩,也不用瞄準,從戰車上站起身,對着外面茫茫的突厥騎海,紛紛扣下了扳機,一陣如飛蝗般的弩矢飛過,正前方百餘名突厥騎兵,甚至來不及躲避,就被射得人仰馬翻,紛紛撲地,而摔在地上的人馬,又絆倒了隨後跟進的數十名騎兵,車陣前一百五十步到兩百步的這段距離,一片混亂。
可是突厥騎兵畢竟是可汗本部的精銳,遇挫不亂,反而如同見了血的野狼一樣,發出更恐怖的狼嚎,後面的騎兵們加速向前衝,隋軍觀測兵的瘋狂叫聲再次響起:“敵距一百步!”
只一瞬間,弩手們剛剛彎下腰,突厥人就前衝了近百步,這速度讓久經戰陣的王世充也臉上微微一變色,但他迅速地舉起了手,厲聲道:“弓箭手,五輪速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