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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熲和楊素等人也都下了馬,跪在楊堅的馬邊。
那蘇威已年近七旬,這一路的顛覆讓他緊緊地趴在馬背上,臉紅得象是能滴出血來,連氣也喘不上了,幾名衛士連忙上前將他扶下馬,擡到一邊撫胸捶背。
良久,蘇威才吐出一口濃痰,一口氣緩了過來,人終於悠悠醒轉,剛一睜眼,看到這架勢,連水都顧不得喝,馬上一把推開身邊的衛士,三步並兩步地搶到最靠近楊堅的馬頭前,與王世充和楊玄感跪在了一起。
楊堅仍在癡癡地失魂落魄,嘴裡不住地在說着“悍婦”二字。
王世充抽着這空兒,悄悄地向後爬了幾步,爬到裴世矩的身邊,裴世矩壓低了聲音,小聲地說起事情的原委來。
原來楊堅與獨孤伽羅結婚之後,曾與獨孤伽羅立誓絕不與其他女子生一兒半女,有違此誓,人神共棄。
這麼多年下來,楊堅也一直在獨孤伽羅的監督下忠實地執行着一夫一妻制,爲此虛設六宮,以南陳後主之妹陳貴人爲首的一衆絕色嬪妃,空有名份,數十年來卻只能獨守空閨,年華老去。
直到上次的貓鬼之事,獨孤伽羅雖然保住了哥哥的性命,卻是當衆犯顏直諫,大大地拂了楊堅的面子,一想到這幾十年來被獨孤伽羅如影隨形一樣地管束,不得自由。楊堅心中的苦悶無從發泄。加上最近連出王世積和燕榮的事情。也讓楊堅的心情大壞,沒了獨孤伽羅的管事,他破天荒地開始借酒澆愁起來。
由於獨孤伽羅身體未曾痊癒,那一夜又感染了風寒,幾天絕食下來,更是身體虛弱臥牀不起。楊堅無人管束,昨天夜裡,酒醉後偶遇一名絕色宮女。
那宮女乃是曾起兵反叛過楊堅的北周重臣尉遲迥的孫女。當年她的爺爺戰敗被殺,還是嬰兒的她也作爲叛臣親屬被籍沒入宮爲奴,多年過去,尉遲女卻已是雙十年華,出落得落落大方,儀態萬方。
楊堅在酒醉的情況下遇到了如此佳人,一時不能自已,當晚便臨幸了尉遲女,獨孤伽羅已年近花甲,楊堅這十餘年來並沒有嚐到什麼夫妻間的歡娛。這一夜更是如山洪暴發,皇恩浩浩蕩蕩。一直折騰到三更過後,才力不從心,沉沉睡去。
楊堅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的日上三杆,差點誤了早朝。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嘆了句:“朕當了二十年的皇帝,今天才知道作爲人君的快樂。”
結果還病臥在牀的獨孤伽羅聽到這個消息,先是傷心欲絕,接着便怒不可遏,仔細一想,更是恐懼萬分,尉遲迥全族男丁都被楊堅和自己斬盡殺絕,可謂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此女又在宮中爲奴多年,萬一生下一個男孩,將來可能就會是滅亡大隋的復仇天神。
想及於此,獨孤伽羅拖着病體,強行下了牀,趁着楊堅還在上朝的功夫,直接找到了尉遲女,當即將其縊殺。
楊堅當時正在兩儀殿上朝,聽到這個消息後,如五雷轟頂,他做夢也想不到獨孤伽羅竟然兇悍至此,直接草菅人命,等他扔下滿朝文武,奔回後宮時,只見尉遲女已經香消玉殞,而獨孤伽羅則癱在一邊的椅子上,望着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怨毒。
楊堅一下子覺得天旋地轉,他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白活了,名義上是貴爲天子,卻給自己身邊的這個悍婦管得還不如一個奴隸。
看着獨孤伽羅這副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模樣,本想狠狠揍她一頓的楊堅又無從下手,最後仰天長嘯一聲,直接騎上宮中最神駿的汗血寶馬朱龍,一口氣奔到了這裡。楊素今天早晨本來因爲徐德言的事,上朝誤了時間,但走到宮門口時也是臨時碰到楊堅出奔,這才趕緊讓正好騎着黑雲的楊玄感先行追上,自己則跟着大部隊一起在後面趕。
山谷中的風呼呼地吹着,冷入骨髓,可楊堅的腦子裡仍是一團亂麻,眼前每一個擋在他眼前的人好象都是獨孤伽羅,伸出那雙長着長長指甲的大手,掐着他的脖子,讓他不能呼吸,不能說話。他瘋狂地揮起了馬鞭,在空中揮舞着,想要狠狠地抽那個彪悍的身影。
高熲和楊素在地上跪了半天,卻見楊堅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甚至突然又變得狂暴起來,都怕他這樣繼續下去會脫力吐血,對視一眼後,也顧不得許多,直接上前,高熲拉住了朱龍的繮繩,而楊素則緊緊地拉住了楊堅揮着馬鞭的手。
楊堅一下子發不上力,人卻漸漸地平靜下來,眼前獨孤伽羅的面容漸漸地消失,他終於看清了面前站着的是高熲和楊素,環視四周,只見自己身邊跪了一圈朝中的重臣,而高熲,蘇威和楊素則跪在自己的馬頭前,最靠近自己的,卻是楊玄感。
楊玄感的臉上多了幾條血紅的鞭印,血珠子正在順着鞭印子向着地上滴,他仍然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頭也不擡一下,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
楊堅記不清自己出宮後的所作所爲,甚至來不及奇怪自己爲何現在身處荒郊野外,腦子裡還是剛纔宮中之事,他長嘆一聲,聲音中盡是悲涼:“想我楊堅,雖然貴爲天子,卻不得自由。”楊堅的雙眼通紅,淚光閃閃,竟似要落下淚來。
高熲死死地拉着繮繩,厲聲喝道:“陛下,你怎麼可以因爲一個婦人,而放着天下不管?!”
這一句話擲地有聲,配合着高熲正氣凜然的神情與堅決如鐵的語氣,地上跪着的人們都擡起了頭,連一直大腦一片空白的王世充也回過了神。恢復了理智。掏出懷中的汗巾擦了擦臉上的血漬。
這一句也把楊堅給罵醒了。他先是一怔,隨即低下了頭,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才擡起頭來,揉了揉眼睛:“獨孤公說的是,今天朕情緒衝動,讓列位卿家受苦了。”
他的眼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看到的都是一張張興奮的臉,最後落在了楊玄感的臉上,一下子吃了一驚:“楊將軍,你的臉這是?”
楊玄感知道楊堅剛纔是失心瘋狀態下的情緒發泄,這會兒見他已經恢復過來,便笑了笑:“沒什麼,路上擦的。”
楊堅一下子心中萬分歉意,他戎馬一生,怎麼會看不出這三道是鞭傷,於是馬上下了馬。快步上前,扶起了楊玄感。仔細地看着他的臉上,嘆了口氣:“楊將軍不要安慰朕了,這必是朕剛纔情急之下打了將軍。
朕一把年紀了,還跟個孩子一樣地任性妄爲,只會拿身邊忠誠的臣子出氣,卻不敢回宮面對那個悍婦,楊堅啊楊堅,你真的枉爲人君!”
楊堅說着說着,情緒再度低沉,連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
楊玄感朗聲道:“身爲臣子,就應該爲皇上排憂解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臣雖然不知皇上爲何激動,卻以能爲皇上分憂爲榮。這幾鞭子,不痛不癢,遠遠比不上突厥人的長箭大刀,皇上千萬別往心裡去。”
楊堅知道楊玄感在安慰自己,緊緊地抓住了他的雙手,用力地晃了晃,卻是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羣臣們紛紛站起了身,上來輪番地勸着楊堅,楊堅心中英雄氣短,一時也轉不過彎來,不禁長吁短嘆,最後找了塊大石頭坐了上去,也不聽勸,擺擺手讓所有人退下,一個人在那裡生着悶氣。
一直到了夜幕降臨,楊堅仍然呆坐在那塊石頭上,衆人知道他在想着這幾十年來與獨孤皇后的一幕幕往事,回憶着多年來與獨孤皇后在一起的美好與委屈,從他那一會兒笑逐顏開,一會兒咬牙切齒的表情都能猜到一二。
千牛衛士們紛紛取出了馬鞍裡備着的火把,點了起來,這山谷中呼嘯的風聲如鬼哭狼嚎,又似冤魂怨婦在訴說着不平與委屈,讓人聞之動容,配合着夜梟“咕咕咕咕”的叫聲,不由讓人心生寒意。
最後還是高熲上前再次苦勸楊堅,說是此處兇險不宜久留,陛下身系江山社稷,不該在此處逗留。楊素蘇威等人也跟着高熲不住地勸諫。
楊堅終於長嘆一聲,坐回了朱龍,千牛衛們在前打着火把,披荊斬棘,一路開道,砍出一條兩三人寬的通途,羣臣簇擁着楊堅,走了兩個時辰,終於走回了官道,又走了半個時辰左右,一行人終於回到了大興宮。
王世充等品階不到正三品的官員都留在了宮外,高熲、楊素和蘇威等幾個老臣陪着楊堅進了宮門,經過王世充時,楊素放慢了腳步,眼中神光一閃,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收住了嘴,匆匆而過。
王世充雖未成家,也知道這一夜對於楊堅來說想必是極難渡過的,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換在皇帝的家庭也是一樣。只是苦了這幾位重臣,夾在這對夫妻間,成了風箱裡的耗子,兩頭受氣。
王世充料想今夜這三位宰相很可能是回不了家了,便沒有直接回府,而是直接和裴世矩去了裴府,兩人在書房秉燭夜談,裴世矩詳細地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
王世充聽完這個故事後,沉吟半天,問道:“弘大,你怎麼看?”
裴世矩嘆了口氣:“獨孤皇后真是難得的賢內助,此事她擔了個悍婦的罵名,卻很可能是救了大隋的江山。”
王世充一下子來了精神:“此話何解?”
“我認爲,如果只是個普通的宮女,皇后未必會下這麼重的毒手,但此女不簡單,是尉遲迥的孫女。”裴世矩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
“尉遲迥?”王世充口中喃喃地重複了好幾次,還是搖了搖頭,“我知道這人以前起兵反抗過皇上,後來不是兵敗被殺了嗎?”他對尉遲迥並不是太熟悉,一聽到裴世矩這樣說,腦子裡一時間也是一片空白。
裴世矩點了點頭。慢慢地說起這尉遲迥的事情:
尉遲迥乃是鮮卑人。他們家以部落名爲姓。尉遲迥的父親娶了西魏的大權臣,北周的實際開國皇帝,西魏丞相宇文泰的姐姐。(宇文泰此人類似曹操,自己沒有篡位,而是打好了基礎,他的兒子才動手做了這事。)
而尉遲迥七歲喪父,被宇文泰從小養大,後來又娶了宇文泰的女兒金明公主。因此跟西魏的皇室家族可謂是親上加親,忠心耿耿。
到了後來宇文氏篡奪了西魏皇帝元氏的皇位,建立了北周,尉遲迥數十年來南征北戰,爲北周打下大片江山,因功被封爲相州(冀州,天下第一大州)總管,掌管河北山東一帶的數十個州。
後來北周末代小皇帝登位,主幼臣強,楊堅時任丞相。把持朝政,並開始對宇文氏的宗室各王下手。尉遲迥知道楊堅一定會象當年的宇文泰一樣篡奪北周江山,便決定先下手爲強,起兵反抗楊堅,最後不敵,戰敗被殺。
尉遲迥這個北周最後的忠臣失敗後,楊堅再無顧忌,很快便奪了宇文氏的天下,建立了大隋。
尉遲家族的男丁都被斬盡殺絕,女性成員則被籍沒入宮,成爲奴婢,這次被楊堅臨幸的那個絕色宮女就是尉遲迥的孫女。
王世充聽完了這個故事,點了點頭,類似的篡位故事他從史書裡看了太多,每個王朝被篡前總有一兩個象尉遲迥這樣的忠臣大將要起兵反抗的,他也知道當年楊素和高熲,還有宇文述和崔弘度等人都參與了平定尉遲迥之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關隴的軍功貴族集團當年是堅定地站在了楊堅一方,也是尉遲迥的仇人。
裴世矩說完了這個故事,看了看王世充,問道:“行滿,你有沒有覺得這尉遲女被皇上臨幸的事情是不是太巧了點?”
王世充開始有些明白了,點了點頭:“這絕不是巧合。”
“行滿,你也不妨再想一想,如果這尉遲女被臨幸了,被打擊得最厲害,受損失最大的是誰?”裴世矩的話透出一股子深意。
王世充臉色一沉:“自然是獨孤皇后。”
裴世矩追問道:“那現在是誰最討厭獨孤皇后,她如果被打擊了,誰得到的好處最大?”
王世充脫口而出:“這還用問?自然是太子楊勇。”
裴世矩點了點頭:“不錯,現在太子和皇后已經母子間勢如水火,無法共存了,皇后一心想廢了太子,幾次三番在皇上面前進言,而太子很清楚這點,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自古以來被廢掉的太子沒一個能得善終,所以太子給皇上找一個新寵,讓父皇遠離自己的母后,也是自保之道。”
王世充料想不到太子那仁厚的外表下還能做出這麼狠的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突然間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爲什麼要找這個尉遲女,而不是找個別的嬪妃?這可是仇人之女啊!”
裴世矩的眼中閃着冷冷的寒光:“要的就是仇人之女,若是其他女子,對楊氏皇族沒這麼大仇恨,要的也只是被皇帝寵幸罷了,不會想着去威脅皇后的地位。
但這個尉遲女,卻是跟皇室家族有血海深仇,一個弱女子想要報家族之仇,唯一的辦法就是跟皇帝生下兒子,以後用這個兒子去復仇,殺光所有皇上和獨孤皇后生的子孫後代。”
王世充聽得不寒而慄,這種離奇可怕的復仇方式他也從沒有聽過,憑着直覺,他問道:“那這樣一來,這尉遲女萬一生個兒子,不是以後對太子也會構成威脅了嗎?”
裴世矩突然笑了起來:“太子的目的只是要尉遲女去接近皇上,去奪獨孤皇后的寵,而並不會放着這孩子長大威脅到自己。
再說就算這孩子以後會威脅到自己,但現在最大的威脅卻來自自己的親生老孃,人爲了生存,喝毒酒止渴都可以,以後的事情可以以後慢慢來,先解決了眼前的危機纔是王道。”
王世充突然想到了安遂玉也是捲入了這場東宮之爭,纔會賠上性命,而自己爲了向楊勇復仇,也已經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宮廷的鬥爭是如此的狠,如此的絕,讓兄弟,母子這樣的至親反目成仇,想到這裡,他不由得一聲嘆息,心中的悽苦與無奈,盡在不言中。
裴世矩看到王世充這副神情,繼續說了下去:“所以說獨孤皇后真是女中丈夫,世人恐怕都會認爲她是既悍且妒,容不下別的女人,但以我看來,恐怕她是看出了太子和恩師的用心,把他們的這計劃扼殺於萌芽之中。”
王世充雙眼一亮,搖了搖頭:“弘大,爲什麼說高僕射也參與了此事?他跟你提過?”
裴世矩的眼中神光一閃:“本來我也沒聽恩師提過此事,但衝他剛纔那句話,什麼陛下豈可爲一婦人而輕天下?是這麼說的吧。”
王世充一下子想起當時高熲此話一出,連楊堅都半天說不出話來,這下才醒悟到高熲實在是厲害,即使計劃被獨孤皇后破壞,仍然能找到機會反擊,連挑撥都是如此的不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