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感一下子驚得合不攏嘴:“此話怎講?”
王世充想到安遂玉的事情,心中就一陣難過:“若不是我親身經歷過此事,也不敢相信高熲會這麼狠,姬威在這事上起了關鍵作用,當年東宮裡太子商量重要事情的談話密室正是他所督建,在這事上他留了個心眼,暗中布了條管道,可以從外面監聽。
越國公去東宮責問太子的當晚,高熲就來東宮商量對策。他佈下一條連環計,先是讓東宮術士章仇太翼配置了一種丹藥,派人下在獨孤皇后與你娘鄭氏的飯菜中,這種藥無色無味,服了後會讓人昏迷,只針對女子有效。
而昏迷後的症狀會類似貓鬼上身,因爲獨孤陀家養貓鬼的事情皇上知道,這是個絕佳的突破口,所以一旦出事,皇上肯定會懷疑到你們楊家,到時候把你家牽連進來,你爹只要一倒,暫時獨孤皇后也找不到人再來攻擊太子。
至於獨孤皇后,先讓她躺下,然後再放出尉遲女這個高熲多年前就埋伏好的秘密武器,讓她在皇上最無助的時候,又是酒醉狀態下被臨幸。
只要獨孤皇后再暈上幾天,到時候那尉遲女懷上了龍種,成了妃子,皇后也動她不得,那時皇后所有的心思就會用在後宮對付新出現的勁敵身上,哪有空再來管太子之事呢?”
楊玄感猛地一拍大腿:“他孃的,高熲真是太陰險了,太子居然也同意跟他一起這樣害自己的親孃?”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人不爲已,天誅地滅,獨孤皇后對自己的兒子下死手,還要太子念母子之情?太子可沒你楊將軍這麼迂腐啊,他做的只不過是常人的選擇罷了。”
楊玄感一下子無話可說了,人性的自私和卑劣,他深有體會,如果殺到自己頭上。很少有人會坐以待斃的,哪怕下手的人是自己的親生父母。
王世充繼續說了下去,聲音冷酷,但掩飾不住他所敘述事實的驚心動魄:
“晉王通過姬威知道了這個計劃,就在當晚行動,救醒了獨孤皇后,獨孤皇后果然是厲害的人物。一醒來後馬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當時並不知道有人對她下毒。但一下子能看出尉遲女的事背後的黑手。所以當機立斷,直接趁第二天皇上上朝的時候斬了此女,讓高熲多年的計劃一下子徹底落空。
此事失敗後,高熲還不甘心,最後拉皇上的時候還說了句不能爲婦人輕天下,想要挑撥一下皇上和皇后的關係,那算是他最後的嘗試和努力了。可惜獨孤皇后沒有給他任何機會,直接跪迎皇上,在大臣面前給足了皇上面子。
皇上一高興。這事自然也就過去,事後也能想到尉遲女這事不簡單,所以纔會在那天直接罷了高熲的官,後面又找藉口連他的爵位也奪了,要是皇上和皇后知道連貓鬼也是他做的,那肯定會要了他的命。”
楊玄感冷冷地說道:“那你們怎麼會這麼好心,還留着他一條命。就不去舉報貓鬼案的真相嗎?”
王世充哈哈一笑:“楊玄感,在政治上你還是太嫩了,晉王留他一命,日後登基後有重新啓用他的可能。論治國能力,就是你父親也遠不如他,等太子徹底垮了後。高熲未必不會改換門庭投靠晉王的。”
楊玄感大驚失色:“晉王以後會用高熲?”
王世充點了點頭:“不錯,很有可能,這次他沒有把貓鬼的事抖出來,就是留了一個情面,高熲想必現在也能想到這點了,以後晉王登位,他還有不聽話不效力的理由嗎?”
楊玄感沉默良久。嘆了口氣,道:“我確實沒你這麼見風轉舵,在你和晉王的眼裡,沒什麼人不是被利用的,也沒有誰是不能出賣的,你就不擔心晉王有一天會連你一起除掉嗎?”
王世充的臉上閃過一絲殘酷的殺機:“我當然清楚晉王是什麼人,晉王也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等他登位後,估計第一個除的就是你們楊家,第二個可能就是宇文述,接下來就會輪到我王世充了。現在我只是個五品小官,他想捏死我就跟捏死螞蟻一樣,但他登基時我至少也會是一方大員,不會坐以待斃。”
楊玄感語氣中帶了譏諷:“王世充,你果然沒有忠誠可言,現在就跟我說這大逆不道的話,就不怕我去向晉王告發你謀反嗎?”
王世充先是一愣,接着捧着肚子笑了起來,邊笑還邊指着楊玄感:“楊玄感,你實在是太可愛了,今天和你說這麼多都是白說了麼?要不要我們再打個賭,不出十年,你楊玄感會主動來找我,跟我說這些所謂大逆不道的話。哈哈哈。”
楊玄感低下了頭,他不敢和王世充打這個賭,王世充的話每一個字都刺在他的心頭,都是最殘酷的真實。
王世充笑夠了以後,坐了起來,神色恢復了平靜:“這麼說吧,我今天也跟你楊玄感交個底,我王世充不忠於誰,也無所謂背叛誰,現在幫晉王做事也只是各取所需,我從不高估人性,也從不低估自己。我幫他奪位,他給我官位,就這麼簡單。而且,我在這次貓鬼案中損失慘重,對楊勇,必除之而後快!”
楊玄感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還需要找我做什麼?跟我今天廢話這麼多,只是爲了發泄?又或者是想離間我們楊家和晉王的合作嗎?”
王世充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我王世充說話做事都有目的,都是爲了自己着想,跟你上次的合作是雙方各自利用對方,現在我也想跟你再合作一次。”
“哦,你想要什麼?要我父親再幫你跑個官?這回是想要上儀同呢還是州刺史?”楊玄感嘴角邊掛着一絲冷笑,語氣中盡是嘲諷。
王世充嘆道:“楊玄感,不用把我看得如此不堪,你也用用腦子,你爹能給我的,還能超過晉王嗎?那次我苦無門道,無法結識到高官親王,所以只能通過你,讓你爹幫我打開這條晉升之路。現在我已經成了晉王的親信,還用你爹做什麼?”
“那既然我們楊家對你的升官發財沒有幫助了,你還跟我交易什麼?對你來說,我好象沒什麼利用價值了啊。”楊玄感疑道。
王世充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我看重的是你,不是你爹。”
“我?我有什麼值得你看重的。太平盛世,我的腦子沒你好。心腸沒你狠,手段沒你黑。更放不下身段和良心跟你這沒臉沒皮的一樣無所不爲,我能幫到你什麼?”
“哈哈,楊玄感,你自己可能都沒發現你自己的能力。老天挺公平,沒給你聰明的腦子,讓你象我或者是象李密,但也還過得去,不算太笨。可是上天給了你這副好身板,你是天生的戰將。將來一旦天下大亂,你一定是最能打的一個。”
楊玄感一下子笑出了聲:“王世充,你搞你的權謀,也能搞出天下大亂?”
王世充收起了笑容,一臉的嚴肅:“我當然是沒這本事,但我覺得晉王以後很可能會弄成這樣,你也知道他一向在父皇母后面前演戲。本性一直被壓抑。
骨子裡他比太子要奢侈得多,也自認爲可以建功立業,開疆擴土,所以他上臺後一定會做兩件事,一件是大建宮殿,廣收美女供自己享樂;另一件則是征戰四方。東邊的高句麗,西邊的吐谷渾都會是很好的用兵方向,尤其是高句麗,當今皇上沒有徵服,他一定很有興趣挑戰一下。
無論是哪件事,都會消耗國力,加重百姓負擔。加上晉王爲人外寬內忌。現在看着禮賢下士,那是因爲他要做出這種樣子給父母和朝臣們看,一旦登了位,肯定會比他父皇還要固執,到時候就算有忠臣想進諫,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楊玄感知道他說的有理,這些話楊素也跟自己分析過:“那就算天下大亂了,你又有何好處?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討好晉王向上爬,到時候他若是登了基,你自然也可以雞犬升天,不去保自己的榮華富貴卻想着這些做什麼?”
王世充臉上肌肉抽了抽,嘆了口氣:“你知道我一向深思熟慮,不做無把握之事的,凡事也會給自己留下退路。晉王奪位我們兩家都參與了太多的陰謀,他今後未必能容得下我們,不要說我,就是你們楊家,就敢說今後位極人臣,一點也不用擔心嗎?”
楊玄感一下子被他這句話刺中了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那又能如何,大隋的制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位極人臣了也是手中無兵,無論是皇上還是以後可能登位的晉王,一句話下來,我們就只能等死,沒有反抗的資本。”
王世充突然眼中兇光大盛,一下子站了起來,楊玄感也毫不示弱,挺身而起,直視着王世充的眼睛。
“楊玄感,我只問你一句,要是晉王以後登基了,要滅你全家,你怎麼做?”
“放手一搏罷了。”
“怎麼搏?你剛纔說了你手中無權也無兵,你能怎麼搏?”
楊玄感咬牙切齒地說道:“天下若是安定,就逃到突厥或者高句麗,以圖他日捲土重來,天下若是已亂,就登高一呼,取了他的天下!”
王世充微微一怔,他對楊玄感的這個回答也略有些意外:“此話當真?”
楊玄感朗聲道:“我沒有騙你的必要,你想做的事我不是沒想過,只不過我們家沒必要這樣做罷了。助晉王奪位後,我父親會淡出,會隱退,要是到時候他還不肯放過我們楊家,那就別怪我楊玄感爲臣不忠了。”
王世充猛地一拍手,順便重重地在地上一跺腳:“好漢子,有氣勢!這纔是我王世充想看到的蓋世猛將楊玄感,你我聯手,何愁大事不成,哈哈哈!”
楊玄感對剛纔的一時衝動有些後悔,冷冷地看着王世充在一邊手舞足蹈,說道:“你可別高興得太早了,我什麼時候要說過和你聯手了?即使到時候我楊玄感要奮起反抗,也不會找你王世充當幫手,不爲別的,就衝着你這種可以出賣任何人的行徑,我擔心哪天你的刀會砍到我頭上。”
王世充搖了搖頭:“楊玄感,聯手是要以實力相當爲前提的,你有勇力。在亂世中是天生的良將,又有這個高貴的貴族身份,天下皆知你楊玄感,若是到時候振臂一呼,不怕不從者如雲。”
“至於我,到時候會攢出能有資格跟你合作的實力的,到時候先聯手誅暴。至於以後鹿死誰手,就各安天命好了。”
王世充的臉上盡是興奮。眼中的神光一閃一閃。
楊玄感看得好笑,他決定給這個頭腦發熱的家潑點冷水讓他冷靜一下:“喂喂喂,你現實點行不。誰說了晉王一定能登位?再說了,晉王就是登了位,我父親到時候隱退,交權,他也沒理由逼我們家逼得太狠。你王世充參與了他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家可沒有,別老想着拖我們家下水跟你綁到一起。”
王世充笑了笑:“跟你打賭你又不肯。這樣好了,我還是那句話,我不主動找你,到時候你哪天走投無路了或者是想爲父報仇而起兵,隨時可以來找我。”
楊玄感一下子劈胸抓着王玄感那件中衣,幾乎要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眼裡象是要噴出火。厲聲喝道:“你胡說些什麼,什麼爲父報仇?!你信不信要是再敢亂嚼舌頭我現在就宰了你?!”
王世充臉上的神色很平靜:“楊玄感,你可是接了你父親的令來保護我,真要殺了我,你父親只能白髮人送你這黑髮人,你捨得?”
楊玄感恨恨地鬆開了手。
“我只是作個假設罷了。你沒必要這麼激動,我在做事前總會考慮最壞的結果,要是剛纔這句話冒犯了你讓你不高興了,我道歉。”王世充換上了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楊玄感看着只是更加厭惡。
楊玄感怒道:“王世充,我警告你,你別在晉王面前打我傢什麼主意。說什麼壞話,要是你敢害我們楊家,我弄死你!到時候我看誰能護得了你王世充。”
王世充哈哈一笑,擺了擺手:“楊玄感,我還想以後跟你合作呢,怎麼會傻到和你結仇?我們這些給晉王做事的只有抱團在一起纔有活路,把你爹弄倒了很快就會輪到我王世充,到時候我連幫手也找不到,不是自尋死路麼?你可以不信我的人品,但一定不能懷疑我王世充的智商。”
楊玄感氣鼓鼓地扭過了頭,也不說話。
王世充走到帳蓬外,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已過日中,他回頭看了看楊玄感,說道:“今天的談話我希望對我們兩都有幫助。記住,楊玄感,以後要是到了你說的那種情況,不要忘了,那時的王世充是可以幫到你的朋友。還有,李密也是個聰明人,他的想法應該和我一樣的。”
楊玄感冷冷地道:“王世充,你不用企圖挑撥我和密弟的關係,我們是以心相交,生死與共,和你這種逐利之徒不一樣。”
王世充嘆了口氣:“真正到了讓人無法拒絕的權力面前,又有誰能經得起誘惑?我看人不會有錯的。你現在可以不信,以後事實會證明一切。”
楊玄感想到楊素也跟自己一再提醒過對李密要留個心眼,當下默然不語。
遠方傳來一陣馬鳴聲,遠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些小黑點,王世充看了看楊玄感,說了句:“他們回來了”,便走出了帳蓬。楊玄感吃驚地發現,他的右手上多出了那支楊廣給的鳴鏑。
王世充走了帳蓬,一邊穿起鎧甲,一邊對着遠處的軍士們高聲喊道:“衆軍聽令,全部披掛整齊上馬,弓箭上弦!”
楊玄感跟着走了出來,聽到王世充下了這個命令,不解地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王世充轉過了頭,一道殺機在他眼裡一閃而沒,呲牙一笑:“也不知來的是敵是友,總之先做好準備吧。”
王世充一邊說,一邊套上了獸面連環甲,這套甲冑正面分爲左右兩大片,每片的中間有一個小圓形獸頭護胸甲片,打磨得鋥亮。而後背則是一整塊大鋼板,足有兩寸厚。身前背後兩大塊鐵板間在肩部用牛皮帶扣連在一起。
牛皮帶上,是肩甲和護頸,這套鎧甲是按王世充的身體尺寸特製的,王世充就象穿毛衣一樣,直接先把手從兩側的兩個圓口伸出,然後把鎧甲兜頭一套,腦袋正好從護頸處的小洞伸出。
套好了主鎧後,王世充又向雙肩套上護膊,手臂上套上鍊子網護手甲,腰上繫好腹擺裙板,向大腿處套上膝裙,小腿處套上脛甲吊腿,最後穿上外面鑲着小塊銅片的亮銀馬靴,順手戴上頭盔,就算是全副武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