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王世充和魏徵換了裝扮,打扮成兩個樵夫,一路低頭急行,走了六七裡後,來到一處密林邊,突然聽到林中響起了三聲布穀鳥的叫聲,王世充有樣學樣地跟着回叫兩聲,皎潔的月光下,只見林中影影綽綽,幾十名黑衣勁裝的大漢,臉上塗了黑色油彩,在張金稱的帶領下魚貫而出,見到王世充後,全都倒提着刀,抱拳行禮:“見過主公!”
王世充點了點頭:“大家辛苦了,這幾年在幽州,多虧了大家的努力,王某謝過。”說着,衝着這幫黑衣大漢們拱手行了個禮。
張金稱笑道:“主公,這些不少都是從極樂山莊時期就跟着您的老弟兄了,由於他們大多數是河北人,所以最後還是回到老家,幽州這裡是您最早在河北開的鋪子,現在城裡的米行,豆行,茶葉鋪子,絲帛行裡,可是養活了幾百兄弟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不是什麼養不養活的,衆家兄弟爲我的商行出力,得到報酬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今天王某要和人家談一宗大生意,還要仰仗兄弟們繼續出力護衛。”
張金稱正色道:“主公您就放心吧。大家晚上來就是做這事的,那個廢祠堂我們已經踩過點了,周圍沒有埋伏,祠堂內也沒有機關暗道之類的,看來來人也是孤身赴會,不會搞鬼。現在還有二十多個兄弟在那裡盯着呢,沒有示警就不會有事。”
話音剛落,遠處就響起兩聲夜梟的啼叫聲,張金稱臉色微微一變,豎耳傾聽,那叫聲悠長,響了三聲後就停止,張金稱點了點頭,說道:“對方已經來了,三個人。”
王世充笑了笑:“看來是我們有點小題大作了。那些突厥人在中原也不可能有我們的勢力,無論怎麼準備,都不可能壓過地頭蛇。金稱,咱們也別讓人家看扁了,你和玄成跟我過去,其他兄弟們就在四周戒備吧。”
張金稱點了點頭,回頭對着一個高大的漢子說道:“金樹。你帶着兄弟們在四周戒備,離五十步。不要給對方發現了,一旦有緊急情況,我會發信號的。”
那名漢子名叫張金樹,是張金稱的族弟,多年前就跟着張金稱一起來了極樂山莊,身手也頗爲矯健,後來張金稱發達了,要照顧遠在河北老家的親戚族人,一個人在大興不太方便。就求王世充讓這張金樹來了幽州,當了幾家鋪子的商行護衛隊長,時不時地能回河北老家轉轉,也算代張金稱盡了孝心。
張金樹正色道:“大哥您就放心吧,有我看着呢。”
王世充點了點頭,帶着張金稱和魏徵繼續前行,走了兩裡多的林中小路後。只見一個破爛的祠堂立於林邊小溪外的一片空地中,而祠堂中間已經亮起了一盞燈光,應該是對方先到後亮起,以作信號。
王世充帶着兩個手下走進了祠堂,只見上次見過的那個黑臉虯鬚的突厥商人守在門口,一見王世充。便笑道:“朋友,你終於來了,外面的那些人,我家主人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王世充笑了笑:“在城中有些事情耽誤了一下,勞你們久等啦。”說着,便走進了祠堂,只見裡面一個漢服打扮的人負手而立。背對着他,而另一個花白山羊鬍子的老者一眼看過來,正好和王世充的眼光撞到了一起,兩人不約而同地吃了一驚,脫口道:“是你?!”
這山羊鬍子的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在當年消滅都藍可汗時曾和王世充有過一面之緣的鐵勒部軍師,前北齊宗室高寶義,當年王世充在白狼塞外大戰都藍可汗時,曾在事先通過那個突厥三王子咄吉的智囊史蜀胡悉,與鐵勒部秘密取得了聯繫,而牽線搭橋的,就是這個高寶義。
高寶義先是哈哈一笑:“我道是何人有如此的心胸氣魄,能一出手就是三十萬錢,轉手就寶馬贈壯士,原來是當年大破都藍可汗的王儀同啊。”
王世充也跟着笑了起來,上前跟高寶義按着胡人的規矩擁抱了一下:“高軍師,又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呀,我本以爲這筆買賣是跟突厥人做,可沒想到是跟你鐵勒部落做呀。”
高寶義搖了搖頭,指着那負手於後的男子說道:“這位是阿史那咄苾王子,我們草原的雄鷹,啓民可汗的長子,也是我現在的主人。”
王世充吃了一驚,這時候那個男子也轉過了身來,他穿着一身漢人的綢緞衣服,很合體,可是一轉過身,卻是一張典型的突厥人的臉,面色微黑,高顴骨,小眼睛,濃眉斜飛,高鼻深目,留着一把漂亮的八字鬍,而那雙不大的眼睛裡,卻是精光閃閃,透着一股狡猾與不馴。
王世充一看到此人的模樣,那精氣神跟他窩囊的老子相比,實在是天上地下,也只有這樣的英雄豪傑,才放着舒適安全的漢家關內不來投奔,寧可去與北海苦寒之地的鐵勒部落爲伍,與都藍可汗戰鬥到底。
那咄苾王子露出了一絲微笑,用純正的漢話說道:“原來是鼎鼎有名的王世充王儀同,大破我突厥的英雄,久仰久仰。”
王世充按着突厥人的禮儀,以手按胸,鞠躬行了個禮:“見過咄苾王子,沒想到你的漢話說得這麼好。”
咄苾王子一邊回禮,一邊說道:“除了漢話外,我還會說鐵勒話,高車話,丁零話,契丹話,甚至高句麗話。以後身爲草原的霸主,自然周圍各國的語言都應該會說才行。”
王世充心中一沉,想不到這咄苾如此有心機,看樣子三十左右,就會這麼多國的語言,再一看他這身材,尤其是那雙內八字的腿,顯然是長年騎馬所致,這個精力充沛,雄心勃勃的傢伙,一旦取代了啓民可汗,必然會讓突厥重新成爲中原的巨大威脅。
但王世充的臉上卻擺出一副笑容:“恭喜咄苾王子,高寶義高先生是我們中原也難得一見的優秀人才,被咄苾王子收入麾下。可喜可賀啊,只是那鐵勒總的大頭人乙失鉢可汗怎麼這麼輕易就割愛了呢?”
高寶義嘆了口氣:“上次大斤山一戰之後,都藍可汗被哈米赤所殺,東突厥羣龍無首,草原各部落,尤其是漠北各部重新開始攻殺,鐵勒部落雖然趁機抄掠了都藍可汗的王庭。卻在回去的落上被其他十幾個部落圍攻,損失慘重。”
“回到漠北故地後。又碰上了西突厥的步迦可汗率兵進犯,鐵勒部正好處於其橫穿大漠的進軍路線上,由於那步迦可汗在西邊大敗,又無顏回西域,所以整頓殘部,先攻擊了鐵勒部,瘦死駱駝比馬大,他的西突厥鐵甲騎兵對戰鐵勒人時還是佔盡優勢,結果乙失鉢可汗戰敗。爲了保全部落,被迫答應隨步迦可汗西遷至燕然山。而我已經年老,不願意和鐵勒部一起離開生活了幾十年的故地,去那蠻荒苦寒之地,重新做西突厥的奴隸,於是我便離開了鐵勒人,投奔咄苾王子。”
咄苾王子跟着說道:“當年我和我的二弟俟利弗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投奔鐵勒。是鐵勒人救了我們,也多虧得高先生的求情,一直沒有被鐵勒人交出去,本來鐵勒有難,我們理當去救援,只是那時候我們兄弟剛回漠南。父汗那裡也是力量薄弱,只能收留高先生了,不過以後等我們恢復了力量,一定會遠征天山,把鐵勒部落從步迦可汗那個惡賊手上解救出來。”
王世充笑了笑:“有咄苾王子的英明神武,做到這一切當不是難事。您這回來中原,以寶馬相誘有力人士。只怕不是隻想賣馬吧,有何想要的東西,但說無妨。”
咄苾王子點了點頭,對外頭的那個虯鬚商人說道:“格里華赤,你到門口看守一下,我和這位有要事相商。”那個商人行禮而退,王世充也讓張金稱跟着退下,祠堂裡只留下了王世充,咄苾王子,高寶義和魏徵四人。
咄苾開口道:“王將軍,當着明人不說暗話了,這次我來中原,一方面是想賣馬,換了錢後在中原買些便宜的絲綢和生活用品,畢竟現在塞外雖然開了關市,但這些東西的價格比起中原來要高了太多。這第二嘛,就是想找些有力的人士,做這生鐵交易。”
王世充笑了笑:“生鐵交易可是我大隋明令禁止的,皇上有令,販運生鐵百斤出關者斬首,王子不會不知道吧。”
高寶義搖了搖頭:“大隋的這條法令是以前針對那些對大隋採取敵意的突厥可汗,如沙鉢略可汗和都藍可汗這樣的,而現在啓民可汗對大隋非常恭順,大隋也解除了對突厥的關市禁運,王將軍,這生鐵又有何不可以交易的呢?”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高先生所言差矣,現在這條生鐵禁運令還是沒有解除,只是開放了生活用品的關市而已,若非如此,兩位爲何要捨近求遠,不在塞外的關市上買賣這生鐵,卻要來這遙遠的中原?這隻怕不單是爲了錢吧,即使只爲了錢,那也沒必要以咄苾王子和高先生之尊,親自出馬吧。”
咄苾王子擺了擺手:“好了,王將軍,咱們不必再拐彎抹角了,大隋朝廷對我們突厥還是不放心,當成賊一樣地防着,所以現在也禁運生鐵,這點咱們都心知肚明,我父汗現在一味地恭順,不考慮我阿史那部落在草原上的將來,要知道西突厥的步迦可汗可是不缺生鐵,他若是再來,難道我們只靠着皮衣骨箭,去跟鐵甲騎兵對抗嗎?”
魏徵笑道:“咄苾王子莫慌,大隋在漠南有大軍坐鎮,上回那步迦可汗越過大漠,就是我大隋的軍隊出動,最後擊退的,你們現在在漠南恢復實力,休養生息,這也是啓民可汗和我朝皇上商量之後定下的,現在草原上秩序未復,各部間的攻殺仍然嚴重,若是開放生鐵交易,只怕會加劇草原上的戰亂。”
咄苾王子的嘴角勾了勾,他剛纔也一直看着魏徵:“這位先生是?”
王世充笑道:“這位魏徵魏先生,乃是我的幕僚和首席智囊。”
咄苾王子點了點頭:“哦,原來是魏先生,失敬了,你剛纔說的是有點道理,可是我想請問魏先生,大隋在漠南有駐軍是不假,可是漠北有大隋的一兵一卒嗎?我突厥的故地是在廣闊的漠北。直達北海,而非只有區區的漠南一塊,沒有犀利的甲兵,我父汗現在都只能呆在漠南,何時才能恢復漠北的汗庭呢?”
魏徵微微一笑:“這個問題咄苾王子應該讓您的父汗向我大隋皇帝陛下上書,請他開放生鐵禁運,這樣我們就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了。”
高寶義一看氣氛有些緊張。連忙打了個哈哈:“魏先生,這生鐵交易這樣的小事。就不必由大汗稟報大隋皇帝陛下,以免生出誤會了吧,現在即使是生鐵走私,也有些別的部落在偷偷地搞這些,我們家王子的部落裡沒有生鐵,作戰時會吃大虧的,尤其是王子現在的部衆轉到了漠北,無依無靠,若是沒有鐵甲鋼牙。不要說一統大漠,就是連稍強一點的小部落,也無法降服啊。”
王世充心中一動,開口道:“高先生,你是說還有別的部落也在收生鐵?”
咄苾王子咬了咬牙,說道:“好了,王將軍。大家挑明瞭說吧,我知道你王將軍在大隋可是呼風喚雨,又能打仗,又會做官,生意做得也大,今天一看到是你王將軍來。我這心裡別提多高興了。如果你能跟我們交易生鐵,那我一定會給你滿意的回報。”
王世充哈哈一笑:“咄苾王子,我只怕這生鐵交易,我有命做,沒命花錢啊,一百斤就要掉腦袋了,你所要的。肯定不止一百斤吧。”
咄苾王子的眼中光芒一閃一閃:“別人可以做這交易,你爲何就不行?”
王世充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咄苾王子,實不相瞞,我也確實聽到了我大隋一直有人在偷偷做生鐵交易的傳聞,也曾多方打聽,可是一無所獲,你能不能告訴我是誰在做這個交易,我要看看我的權勢和後臺與此人比如何。要是我沒他的能力卻硬做這交易,不是要我命嗎?”
高寶義的眉毛一動:“王將軍,你是真的不知道是誰在做這生鐵交易嗎?”
王世充嘆了口氣:“你覺得我有必要騙你嗎,這生鐵走私在我大隋,一百斤殺頭,一萬斤滅族,我王世充全無底蘊,靠了這些年的打拼纔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的位置,哪敢隨便亂碰,你們若是知道是誰在做這交易,如果這人我能說得上話,可以考慮借他的名義跟你們做上兩筆,至於我自己,是萬萬不敢的。”
高寶義看了咄苾王子一眼,咄苾王子咬了咬牙,說道:“好吧,王將軍,聽你這樣說來,你是很有誠意的,上次你救過我父汗,救過鐵勒部落,我信你這回,只是今天的事情,請千萬保密,不然你我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王世充點了點頭,轉頭對魏徵說到:“玄成,你先回避一下吧。”魏徵正色行禮退下,而高寶義也跟着出了大門。
咄苾王子正色道:“王將軍,你可知現在在草原上,我的父汗住在大利城,而讓我們三個王子,各自率領部落,按突厥的古老傳統,四處征伐那些不遵父汗號令的部落嗎?”
王世充笑了笑:“這個倒是有所耳聞,咄苾王子應該是率了四萬帳,遠出漠北,去經略那漠北的部落吧,而你的二弟俟利弗,則是向東經略契丹和奚族,三王子咄吉,則是留在漠南,討伐不聽話的莫何部落。”
咄苾王子嘆了口氣:“正是如此,三弟咄吉,離的和大隋最近,也是他第一個和隋朝做起生鐵走私生意的,時間大約是兩年前,數量大約有七八十萬斤上下,靠了這些生鐵,打造出了一萬鐵騎,這兩年在漠南一帶橫掃各部,幾乎都快統一漠南了。二弟俟利弗,不甘人後,也跟高句麗那裡交易了不少生鐵,一年多來把契丹和奚族部落打得服服貼貼的。他們現在的部落都發展到十萬帳左右了。”
“現在就只有我,孤懸漠北,因爲沒有鐵箭鋼刀,銅盔鐵甲,所以就是收拾一些幾千帳的中小部落都很吃力,王將軍,你也知道草原上弱肉強食,部落的民衆是願意跟隨那些不斷打勝仗,不斷有劫掠的大部落,我現在沒征服幾個部落,自己的部衆反而跑了不少,現在也就勉強是四萬帳左右,若是再無鐵器,只怕一年過後,我就在漠北呆不住了。”
王世充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咄苾王子可知,賣給你兩個弟弟生鐵的,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