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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感笑了笑,對周仲隱道:“仲隱兄過謙了,這事換在楊某身上,也不可能做到這樣冷靜思考,說不定想出的辦法還不如仲隱兄呢。”
楊玄感雖然瞭解了周仲隱的爲人,對其相當鄙視,並不願以後繼續與這樣的人交往,但現在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做的,至少不能讓他一眼看出自己對他的不屑。
周仲安道:“那就這麼辦吧,時間緊迫,我等分頭行事,我們兄弟二人去找家父轉達一下楊老弟的提議,而皇上那邊,到時候也需要越國公美言幾句啊。”
楊玄感擡起了手,作了一個阻止的手勢,說道:“此事不可,家父若是在此事上出頭,只會適得其反。”
周仲隱略一愣神,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滿的神情,他歪着腦袋問道:“此話又怎麼說?”
楊玄感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異常嚴肅,他沉聲問道:“不知在二位眼裡,家父與皇上的關係如何?”
周仲安搶着道:“這還用說嗎,天下誰人不知越國公是當今皇上的第一重臣,當然也是先皇的第一重臣,端地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皇上入主東宮之事,越國公實在是出力甚巨,堪稱第一功臣,這次討伐楊諒,越國公也是掛帥出征,這還不能證明皇上對越國公的信任與倚重嗎?”
楊玄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邊捂着自己的肚子邊笑道:“那在楊某眼裡,令尊還當過東宮右衛率呢,更是皇上的親近之人,而且這次皇上還特地點名讓令尊作爲副帥出征,這是不是也說明令尊聖眷正隆呢?”
周仲隱一下子給噎得說不出話來,臉上帶了幾分怒容,抗聲道:“楊老弟,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家父和越國公怎麼能相提並論呢?”
楊玄感收起了笑容。坐直身子,表情變得非常嚴肅:“所以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在你們眼裡,家父位極人臣,權傾天下,可要是換了你當皇上,最擔心的,最忌憚的。甚至最害怕的,還不照樣是這樣的大權臣嗎?”
周仲隱臉色一變。道:“那爲何皇上還會派越國公掛帥,手握重兵,他就不怕越國公反戈一擊,自立爲王嗎?”
楊玄感搖了搖頭:“二位可知爲何家父要在攻下蒲州後就隻身回京?不就是藉此向皇上表明自己的忠心嗎?!皇上真正信賴的不是家父,而是現在領兵護衛着大興的宇文述和於仲文,這二位現在在他身邊領軍的人,纔是他真正的心腹。”
周仲安的眼神中盡是疑惑,他看着楊玄感,道:“可是皇上還是讓他領軍了呀。這還不是足夠信任的表現嗎?而且越國公帶的是十幾萬大軍,宇文述和於仲文的大興衛戍部隊纔多少人?”
楊玄感嘆了口氣,道:“假如今天家父突然下令,說全軍回大興,誅殺反賊宇文述,你們會聽嗎?”
周仲隱一下子舌頭象是打了結,默不作聲。而周仲安也低下了頭,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只是他們的心思全在爲自己家避禍身上,居然沒有仔細去想想此中玄機。
楊玄感看二人默不作聲,便繼續道:“二位都是世家子弟,應該知道世家間聯盟最常見的方法是聯姻。其實這個道理對我們這些臣子和皇室家族也是一樣的。當今皇上的千金南陽公主嫁的是宇文家的三公子宇文士及,這就註定了宇文述纔是皇上的第一寵臣,也是在皇上面前說話最有份量的人。”
周仲隱咬了咬牙,滿頭的汗水在火光的映照下一閃一閃,說道:“那至少越國公也是位高權重吧,這種時候幫家父說說話總比不說的好,他是建隋元勳。又是先皇重臣,皇上總會賣他三分面子。”
楊玄感搖了搖頭:“這恰恰是家父不能出頭的原因!其實先皇在位時的最後幾年,家父已經被架空了,他雖然頂着個尚書左僕射的虛名,但無論是官員的升遷任命,還是邊境的軍事,都不歸他管,更不用說現在啦。你們可知道這是何原因嗎?”
周仲隱想了想,道:“難不成是當時先皇覺得當時的太子,也就是現今的皇上和越國公關係太緊密了,想要對二人加以限制?”
楊玄感點了點頭:“正是如此,家父在東宮易儲之事上出力太多了,這不能不讓先皇有所防備,要知道君王是不可能完全信任一個臣子的。而在皇上那裡,家父又知道了他太多的事情,沒有人喜歡一個外人知道自己太多秘密,這就註定了家父絕對沒有外人眼裡的那種風光。”
“這次令尊周老將軍牽涉上了叛賊蕭摩訶,若是家父主動出面求情,皇上反而會起疑,本來還很可能被令尊的忠義打動,但牽涉上了家父的話,他也許會想爲何家父要幫着令尊說話,這其中會不會有啥隱情?二位兄長請說,小弟的這番分析,是不是空穴來風?”
周仲隱低着頭沉默不語,而周仲安則嘆了口氣:“確實是這麼個道理。那現在怎麼辦?就讓家父單獨按你剛纔所說的行事嗎?”
楊玄感笑了笑:“也不盡然,我們還會在暗中助令尊一臂之力的,跟蕭摩訶的信使接洽之事,就交給我們吧。”
周仲隱一下子擡起了頭,問道:“跟那陳智深有啥好見的?事已至此,他肯定恨透了家父,一定會亂噴亂咬,就算是楊老弟你,也不可能讓他順着我們的意思說話吧。”
楊玄感笑着做了個雙掌向下的手勢,意思讓周仲隱先別急,平復下心情,等周仲隱重新坐好後,他才緩緩說道:“陳智深這個人可能二位忽略了,以玄感所見,他這次出來後就沒打算回去覆命,也應該作好了現在這種身陷囹圄的準備。到時候他若是能有機會面見皇上,說什麼話,怎麼說話,就很關鍵了。”
周仲安恨恨地道:“家父兩次拒絕了蕭摩訶,這次更是直接把他給抓了起來,還把蕭摩訶的信出示給衆人看。已經徹底和蕭摩訶撕破了臉,換了楊老弟是這陳智深,還能不恨家父入骨嗎?”
楊玄感淡淡地說道:“倘若玄感是那陳智深,如果只是順着自己的情緒,是會恨不得殺了周老將軍,但若是絕對理性分析的話,那現在這一切都應該在意料之中。原因很簡單,周老將軍只有先保護了自己。纔可能保護蕭摩訶的家人。”
周仲安聽得一愣一愣的,抓了抓頭,奇道:“可是家父也沒答應他要保護蕭世廉呀。”
楊玄感擺了擺手:“當時周老將軍是看了那信後,才下令拿下陳智深,然後纔去召集衆將,對吧。”
周仲隱沉聲道:“不錯。正是如此。”
楊玄感笑了起來:“這不就結了麼,若是周老將軍真的這麼絕情,還會看那信的內容?直接把陳智深推出去斬了纔是最應該做的事。”
周仲安猛地一拍腦袋:“對啊,這點我怎麼就沒想到!”
楊玄感看了一眼微微點着頭的周仲隱。清了清嗓子,道:“所以其實令尊真正的用意是想幫這個忙的,只是當時他自身難保,不先把陳智深拿下,那別說救蕭世廉了,自己先得把全家給賠進去,想必這個道理。這陳智深事後也能想明白,甚至很可能他來之前就會預料到這個結果了。”
周仲隱沉聲問道:“這又何以見得?”
楊玄感“嘿嘿”地乾笑了兩聲:“因爲陳智深出了晉陽還可能再回去嗎?現在的楊諒可不是兩個月前剛起兵的時候,那時候他志得意滿,也恨不得手下的衆將幫他四處拉人,而現在的楊諒卻是要防着手下的人叛變投降!那陳智深是蕭摩訶的心腹,要想出來也不容易。更不可能回去向蕭摩訶覆命了。”
周仲隱點了點頭:“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楊玄感道:“所以令尊是否能得到這陳智深的信任,靠的可不是耍嘴皮子。就算令尊當場沒有拿下陳智深,而是滿口答應會去保蕭世廉,這陳智深就會相信嗎?別忘了令尊可是不久前剛跟蕭摩訶割袍斷義的。”
周仲安插話道:“可是家父直接把他拿下了,他也不可能反而就信了家父吧。”
楊玄感笑着擺了擺手:“拿下陳智深是爲了自保,令尊既然沒有辦法直接承諾救蕭世廉,又不可能冒險放陳智深走。那就只有先把他拿下,以此取信於皇上,皇上若是被令尊的義氣所感動,沒準還會放蕭世廉一條生路呢。”
周仲隱長出了一口氣,問道:“可是這陳智深能明白家父的這番心思嗎?楊老弟,不要說他了,就連我兄弟二人,在你剛纔這樣分析之前,也揣摩不到家父的用心,更不要說這陳智深了。”
楊玄感微微一笑:“還是因爲剛纔仲隱兄說的那句話,旁觀者清嘛。你們二位只想着周家的存亡,而那陳智深則滿腦子是如何救出少主,自然出發點不一樣,看到的也不一樣。”
“現在只需要在下去跟他聊聊,讓他明白周老將軍是會幫忙去救蕭世廉的,這樣他以後不但不會在皇上面前說周老將軍的壞話,反而會對令尊有所維護。”
周仲隱愕然道:“楊老弟你現在去見他?這方便嗎?且不說此人現在會被嚴加看管,難以接近,而且你準備以什麼身份去見他?越國公世子嗎?”
楊玄感擺了擺手:“怎麼可能說那個,陳智深又不知道我們兩家現在的合作關係,說那個反而會壞事,我當然是要以周家親信的身份去見他了。”
周仲隱吁了口氣,道:“可是此人現在並不在此處,他被關押在那介州城裡。而且光憑你口說是周府的親信,他未必會信吧。”
楊玄感道:“那還得有勞令尊給一件他能認得出的信物。我再去向家父討一個出入介州大牢的手令。這樣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兩個時辰後,已是子時,楊玄感戴着上陣搏殺時的鬼面具,一身黑色鬥蓬,走進了介州城的大牢之中,楊諒起兵時將原本牢裡所關押的盜賊惡黨們全部放出來充了軍,今天大軍收復介州時這座大牢裡空無一人,於是一下子成了關押叛軍將領們的地方,而那個茹茹天保,也被關進了這裡。
楊玄感在進城後就找到了負責介州城防的雄闊海。囑咐他爲自己安排一個進大牢提審犯人的機會。
楊玄感在動身前被楊素特地叮囑過,此事關係重大,即使對雄闊海也必須有所保留,只說要進牢提審幾個重要的敵將,任何人都不得知道他的真正目的。
楊玄感得了雄闊海的手令,走進了這所陰暗潮溼,散發着惡臭的牢房。他的腰間掛着一長串鑰匙,可以打開任意一間牢門。
一個個囚室裡的叛軍軍官都不象普通的犯人那樣。一見生人進牢就嚷着什麼“小人冤枉”之類的話,作爲戰敗的軍人,他們一個個都沉默寡言地縮在牢房的一角,思考着自己未知的命運。
楊玄感把所有獄卒都支出了大牢,自己一個人漫步在這狹窄的通道,陳智深的牢房是在最裡面的一間,由於他的身份和其他的囚犯們都不一樣,又被周羅睺特意關照了要重點看押,因此被一個人關在了最裡面的一間囚室。外面是一道上了鎖的大鐵門。
楊玄感定了定神,他知道這次談話很重要,底線是絕對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把楊家牽涉進來,至於周家的事,則只能盡力而爲。
“嗆啷”一聲,隨着鑰匙在鎖芯的一陣轉動。那把門的鐵將軍緩緩地被打開,楊玄感取下了大鎖,推門而入,卻發現在牢房的一角,正端坐着一人。
皎潔的月光透過囚室的窗戶,撒在了這座兩丈見方的囚室裡。那人看起來四十左右,披頭散髮,滿臉的胡碴。
那漢子穿着一身土黃色的號衣,衣衫襤縷,正反面都在一個圓框之內寫了個大大的“囚”字。
漢子的雙手雙腳都被足有姆指粗的鐐銬鎖住,只有在亂髮中若隱若現的一雙眸子裡,仍然時不時地閃着冷電也似的寒光。
楊玄感反手關上了鐵門。冷冷地道:“你可是陳智深?”
陳智深冷笑一聲,扭頭看向他處,也不答話。
楊玄感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你是陳智深嗎?”
陳智深擡起了頭,眼光漸漸地落在了楊玄感的面目上,緩緩地道:“既然你找到了這裡,又何必多此一問,動手吧。”
楊玄感的聲音仍然冰冷地不帶任何感情:“動手?什麼動手?”
陳智深哈哈一笑,笑聲淒厲,在這不大的囚室裡來回激盪,笑畢,陰森森地說道:“尊駕這副打扮,不就是來取陳某性命的麼?”
楊玄感搖了搖頭,仍然用冷酷而平靜地聲音道:“你先說說何人想取你性命,又爲何要取你性命?”
陳智深掃了楊玄感一眼,說道:“難道你不是周羅睺派來滅口的嗎?”
楊玄感沉聲道:“周將軍如果想要滅你的口,還會等到現在?當天還會在衆將面前把你拿下?陳智深,你應該是個聰明人,這幾天連這些也沒仔細想清楚?”
陳智深冷笑一聲,道:“如果周羅睺不想滅我口,爲何當時不跟陳某商議營救蕭公子之事?尊駕又爲何會以這副打扮來這裡?”
楊玄感摸出了懷裡的一塊白色玉佩,遞給了陳智深,道:“這塊玉你應該認識吧。”
陳智深接過了那塊白玉,就着那鐵窗透過的月光,仔細地端詳了一番,須臾,他擡起頭來,對楊玄感道:“這確實是周羅睺之物,當年他因爲與我家蕭將軍共同擊破北周軍,而被陳朝皇帝賞賜。”
陳智深說着把那玉還給了楊玄感,道:“你既然是周羅睺的人,又說並非前來殺我滅口,那是來做什麼的?難不成想放了我?”
楊玄感把那玉佩放進了懷裡,道:“陳義士,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家老爺的心思。他若是真有心殺你,早在當時帳內就動手了,他若是真的斷情絕義,當時也不會看完你帶給他的那封信。”
陳智深的臉色微微一變,旋即笑了起來:“可是我現在還是信不過周羅睺,如果他真有心幫我,爲何不派他的兒子過來,而是派了你這位連面具都不敢摘下的人?”
楊玄感先是笑了笑,突然反應過來陳智深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於是便收起了笑容,沉聲說道:“陳義士,你應該知道,此事公開後,周將軍再想出面已經不太方便了。不要說他,就連二位小周將軍,也都被人監視,只有我這個隱身於行伍中的無名小卒,才能在這個時候找機會來見到你。”
陳智深冷冷地“哼”了一聲:“這一切只是你的自說自畫而已,如果周羅睺現在真的自身難保,又怎麼可能有本事讓你這樣支開獄卒,一個人來這大牢裡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