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微微一笑:“這就是了,宇文述在這個位置上,對我們有利,如果我這回弄死了他,或者奪了他的兵權,那麼誰最有可能到這個位置呢?”
蕭瑀哈哈一笑:“不是於仲文還能是誰?王開府,你說得不錯,相比這傢伙,還是讓宇文述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好了。”
王世充嘆了口氣:“所以我這回要反擊宇文述,但到關鍵時刻,還得再拉他一把,不能讓他給徹底打趴了,而且賣他一個人情之後,再跟他有生意上的來往,也會給我們支開一張安全的保護傘來,以後我們行事,也會輕鬆許多。”
蕭皇后的臉色一變:“你是說,要把宇文述也拉進我們的起事計劃?這絕不可能。王開府,不要作異想天開之舉!”
王世充搖了搖頭:“我當然不會這樣想,楊廣能開的條件,我們給不出,除了楊廣本人外,大概宇文述是最忠於大隋的人了,我自然不會打他的主意,只不過麼,這回救他一命,賣他個人情,以後可以通過他的關係,把一些我們的人塞到各地的軍府之中,蕭皇后,我知道你有時候給楊廣吹吹枕頭風可以給蕭銑這樣的人謀個縣令啥的,但只怕不可能安排哪個人當上一郡的司馬或者郎將吧。”
蕭皇后疑道:“郎將?你是說車騎將軍和驃騎將軍嗎?”
蕭瑀笑着搖了搖頭:“姐姐有所不知,就在月前,楊廣在巡遊的途中下令。全面改革了大隋的官制。軍制和州郡制度。所有的一切跟先皇時期比起來,可謂翻天覆地,不僅所有的州都給撤了,改爲郡,而原來的州刺史改成了郡守,州長史改成了郡丞,司馬改成了贊治,而且原來的府兵制所置的十二衛也擴成了十六衛。驃騎將軍和車騎將軍分別改成了鷹揚郎將和鷹揚副郎將,負責各地府兵的訓練與組織,鷹揚府中設越騎校尉訓練騎兵,步兵校尉訓練步兵,各爲正六品。”
“每衛設上大將軍一人,大將軍二人,將軍四人,每個將軍手下設一名虎賁郎將,正四品,而每個虎賁郎將的副手則是四名虎牙郎將。這些人平時不管府兵,而戰時則負責對徵集起來的軍隊的指揮之職。”
王世充嘆了口氣:“楊廣這一招也算是厲害了。以前各地的府兵組織和訓練都是由各地的驃騎將軍和車騎將軍來負責,征戰時也是由這些人領兵作戰,所以他們對來自本鄉本土的士兵的控制力很高,若是有人有意謀反,那很快就能成事,而現在把平時的訓練和徵發,跟戰時的組織分離開來,不能不說,這會大大地降低了士卒譁變的可能。”
魏徵微微一笑:“主公,魏某倒是認爲,楊廣這樣的做法,是爲了以後遠征異邦的戰爭在做準備了。如果是大軍遠征高句麗或者西域這樣的萬里之邦,徵發自中原的士兵離家幾年,肯定是心有怨言,若是有人挑事,那肯定就會譁變,所以把這個帶頭的換成自己信得過的虎賁和虎牙郎將,這些人都指望着靠着征戰得軍功賞爵,所以是想打仗的,會幫着楊廣管好這些士兵。”
王世充笑道:“玄成所言極是,但這樣一來,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戰鬥力就得大打折扣了,先皇在時,不搞這套,完全信任自己的士兵,也是信任自己的百姓,而楊廣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的暴政激起民怨,這種時候再徵發軍隊,肯定是人無戰心,所以纔要靠着犧牲部隊戰鬥力的辦法來加以掌控。”
蕭瑀一動不動地盯着王世充:“王開府,你這個消息可是靈通得很好,也就是十幾天前楊廣在巡遊途中制訂好的新政策,還沒正式公佈,你作爲一個布衣百姓,這就知道了?”
王世充哈哈一笑:“要是連楊廣的動向和重大政策我都不知道,那還怎麼能活到現在的?蕭侍郎,你也不應該叫我王開府了,這次新政策裡,開府儀同三司給作爲從一品的高榮譽勳官,位在三公之下,我這個開府的散官也將不保,將成爲一個徹底的布衣,只怕這命令傳遍全國之時,也是我穿上布衣之日了。”
蕭皇后笑了出來:“聽了你們說這麼半天,我也算是明白了,楊廣這是怕人造反,所以才把這兵權劃得細之又細,改州爲郡,可以趁機罷免一大批原爲州刺史的世家子弟,把這些位置安排上自己的人,而爲了安撫失去了刺史官位的世家子弟,尤其是關隴世家子弟,就要改變軍制,讓關隴世家子們變身虎賁,虎牙郎將,以後準備指揮軍隊,對外發動戰爭,以封官賞爵,對嗎?”
王世充點了點頭:“蕭皇后果然聰明過人,一點即透。正是如此,所以宇文述作爲左翊衛大將軍,也是掌握了這些虎賁郎將,虎牙郎將的提名與任名之權,我們示恩於他,以後就可以想辦法把我們的人安排到這些位置之上,一旦天下有變,靠他們掌握軍隊,就可以迅速地倒戈反隋。”
蕭皇后點了點頭:“這果然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只是,那些鷹揚郎將,鷹揚副郎將,乃至到地方的校尉上,就不安排了嗎?”
王世充沉吟了一下,說道:“這些現在也歸十六衛管轄,但是將軍的俸祿,還有各地的軍械軍器戰馬,以及徵召府兵和訓練的費用,是歸兵部管轄,並不是全在宇文述這裡,但蕭皇后提醒得有理,我們是應該安排一個人進入兵部,當年我在兵部任駕部司員外郎,深知在各地武庫裡生產與調集軍器的重要,你們這回通過蕭銑那裡準備起事,得在兵部裡有人,才能把各種資源向那裡調集,一旦亂世出現,就可以迅速地自立。”
蕭瑀笑道:“看來我們今天還真來對了。王開府。我們蕭樑一脈裡多出文人。幹練精明的實才很少,要麼就是人在荊州土生土長,受眼界所侷限,做不好這朝堂之事,王開府有什麼好的人選能推薦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這次我在郢州的時候倒是發現了一個人才,可能蕭侍郎也認識,乃是郢州長史斛斯政,此人原來和賀若弼有聯繫。現在已經改投到我的手下,我通過一些手段讓其不敢起背叛之心,而且他熟知蕭氏在荊州一帶的虛實,讓他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一定可以幫到我們的大忙。”
蕭瑀的眉毛微微一挑:“斛斯政?他居然向你效忠了!王開府,你的能力越來越讓我吃驚了啊。”
王世充平靜地說道:“我能給他賀若弼不能給的東西,他自然轉投到我這裡,這人是個人才,而且充滿了向上爬的渴望與對在這個體系下無法升遷的憤怒,是我們天生的好手下。放在這個位置,一定能發揮最大的能量。現任的兵部尚書段文振。對楊廣非常忠誠,他會對一個體制外的文官進入兵部,心生警惕,可絕不會懷疑到斛斯政這樣的武將世家子弟身上。”
蕭皇后點了點頭:“好的,這個事情,我會找機會跟楊廣提的,王開府,你還有什麼事情要我們辦的嗎?”
王世充眨了眨眼睛:“還有一件最爲緊要之事,我需要和蕭皇后單獨商量。”
蕭皇后的臉色微微一變:“王開府,你這是何意?難道有什麼事情是阿禹不能參與的嗎?”
王世充搖了搖頭:“還真有些事情是不能當着蕭侍郎說的,這事關你們蕭氏一族的存亡,在下不才,只能與蕭皇后單獨商議。”
蕭瑀的臉上現出一絲怒容:“王世充,你什麼意思?搞得我好象成了我們蕭氏的危險了?!你給我把這話解釋清楚!”
王世充微微一笑:“蕭侍郎,事後你自然可以向蕭皇后問明此事,不過現在,我希望與蕭皇后單獨面談。”
蕭瑀正待發作,蕭皇后一擡玉腕:“好了,不要多說了,阿禹,你先退下,我和王開府單獨聊聊,放心吧,姐姐不會隨便作什麼決定的。”
蕭瑀只能點了點頭,向着蕭皇后行了個禮,和魏徵一起退出了這間密室。
遠處的機關聲和腳步聲都消失不見了,屋裡只留下蕭皇后身上那淡淡的蘭花幽香的味道,她勾了勾嘴角,冷冷地說道:“王開府,有什麼事你可以說了。”
王世充點了點頭,從蕭皇后的對面從側面移了三個座位過去,坐到了蕭皇后側面隔了四個位置的地方,蕭皇后本能地連人帶凳子向邊上移了一點:“你這是做什麼?”
王世充平靜地說道:“蕭皇后,你不覺得剛纔那樣隔桌而對,脣槍舌劍,討價還價一樣的聊天方式太壓抑了麼,搞得我們好象是對立的雙方一樣,實際上,我們是生死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盟友,不必搞成那樣,對不對?”
蕭皇后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起來:“王開府,你這個人真的是非常聰明,這回是不是有什麼非份的要求想提,所以先要拉拉我們之間的關係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在我提這個非份的要求之前,咱們的這個稱呼能不能改改?我以後不是開府了,你難不成還要叫我王百姓或者王行首不成?”
蕭皇后給王世充這句話逗樂了,掩嘴微笑:“那我該叫你什麼?”
王世充正色道:“你可以叫我王行滿,或者表我的字,叫我行滿好了。至於我,可不可以叫你的閨名呢?”
蕭皇后先是一愣,轉而柳眉倒豎,厲聲道:“好個無禮的王世充,我可是堂堂的皇后,別說是你,就是宇文述這樣的當朝權貴,也不敢直呼我名,你是不是活得嫌命長了,敢對本宮如此無禮!”
王世充一動不動地看着蕭皇后,臉上幾乎毫無表情,他的嘴色勾了勾,神色卻是異常的堅毅:“我一進這屋的時候就說過,這裡沒什麼皇后,也沒什麼天下首富或者是布衣平民,只有兩個爲了推翻隋朝而甘願押上自己和全族性命的志同道合之人,難道大隋的皇后。就在這裡與人商議如何推翻自己丈夫的江山嗎?”
蕭皇后呆了一呆。強辯道:“我。我現在不是什麼大隋的皇后,而是以蕭樑的宗室之女的身份談合作。”
王世充點了點頭:“那我應該叫你蕭公主了?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太生份了嗎?你稱呼我的字是對我的尊重,爲何我就不可以叫你的閨名呢?”
蕭皇后咬了咬牙:“也罷,我看出來了,行滿,你大概是想盡量地維持你我之間的平等關係吧。”
王世充微微一笑:“在反隋這一點上,咱們可是平起平坐的,沒什麼高低貴賤之分。我知道令弟一定會極力反對這個,所以要把他先支開,這回你明白了嗎?”
蕭皇后點了點頭:“好吧,爲了我們的合作,告訴你也無妨。”她的眼中突然閃出一絲淡淡地憂傷,“我的名字,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人喚過了,楊廣自娶我後,不是叫我愛妃就是叫我皇后,就是沒叫過我的名字。這麼多年來。你是第一個敢問我閨名的男人。聽好了,我叫蕭美娘。美麗的美,姑娘的娘。”
王世充的眼中碧芒一閃:“好名字,美麗的姑娘,即使現在也一樣。”
蕭皇后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無論何時,無論年紀多大的女人,聽到別的男人誇自己的容貌,總會覺得高興的,但蕭美娘畢竟城府極深,楊廣給楊堅夫婦演了一輩子的戲,她更是一邊在跟楊廣演戲,一邊對着楊廣演戲,一切的目的,只爲了自己蕭樑的那個復國美夢,王世充的漂亮話雖然讓她一時受用,但很快地就恢復了理性,平靜地說道:“謝謝,行滿,你要和我說的,不會只有這個改稱呼的事吧。”
王世充笑道:“當然不會,美娘,我要求你一件事,就是放宣華一條生路,讓她跟我走,行嗎?”
蕭美孃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兩隻手不自禁地握成了拳頭,就差拍桌子了,她儘量壓抑着自己心中的熊熊怒火,強自平靜的聲音中也微微地發着抖:“想不到行滿居然和宣華這個賤人還有聯繫。更想不到以行滿這樣的聰明人,不去掩飾你和宣華的關係,卻居然在這裡求我。”
王世充微微一笑:“美娘,宣華現在已經給你趕出了宮,對你毫無威脅,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何必趕盡殺絕呢?她對你的事情,一無所知啊。”
蕭美娘厲聲道:“你真不知道我爲何要對她下死手?我告訴你,王行滿,若論國仇家恨,楊廣只能排名第二,第一個奪我大梁江山的,還輪不到隋朝楊堅,而是那個擁兵自立,篡位弒主的陳霸先!作爲陳朝宗室女,又在宮中企圖爭寵,在兩代後宮裡都想獨霸,這樣不要臉的淫蕩狐狸精,不應該除掉嗎?”
說到這裡,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冷笑了起來:“我明白了,怪不得以前我一直奇怪,宣華當年給楊堅擄進宮的時候,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什麼都不懂,那些後宮中爭寵奪愛的厲害手段,又是怎麼會無師自通的,搞了半天,原來是你王行滿一直在背後教她的,看來你隱藏得很深啊,楊廣奪位的那天晚上,是不是你也通過宣華給你通風報信的?”
王世充平靜地看着這個美婦,這是個足夠美麗,更足夠聰明的女人,只自己一句話,馬上就想到了這麼多,在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所有女人裡,即使連作爲自己完美副手的安遂玉也有所不及,他鼓起了掌來:“美娘,你實在是太厲害了,這些都給你一下子想到,如果坐在楊廣位置上的那個人是你,那我也不用想着造反之事啊。”
蕭美娘微微一笑,但這如花的笑意中卻分明透出一份沉重的壓迫感:“行滿,不用再對我獻上這些溢美之詞了,我不會上當的,今天你不把這事解釋清楚,我回頭就想辦法弄死宣華。”
王世充點了點頭:“這麼說來,美娘如此對宣華,其實也是留了後招,你沒有第一時間弄死她,其實也是想看看她在宮外的合作者是誰,對嗎?”
蕭美娘一下子給說破了心思,卻仍然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如此,本來我安排好了內侍,一直在宣華出家的仙都宮附近埋伏,就是想看看有誰來企圖救走她,不過現在也好,你主動承認了,也省去了我許多麻煩。王行滿,你是怎麼和這宣華勾搭上的?爲什麼要這樣幫她?”
王世充輕輕地嘆了口氣:“當年我從軍出征南陳的時候,經歷了九死一生,經歷了王世積的陷害之後,終於活了下來,還帶着韓擒虎的軍隊打進了建康城,佔領了陳叔寶的皇宮,是夜,韓擒虎所部封鎖宮門,大肆搶劫宮中的藏寶,而其他的軍士們則在排除奸-淫陳國的宮女,宣華當時和她的母親躲在宮人們當衆,是我把她救下來,免得遭到那些軍人們的毒手。美娘,比起她,你可算得上是幸運多了,樑國雖亡,但你們樑國的宗室子女並沒有受到那樣的虐待和摧殘。”
蕭美娘恨恨地說道:“就算這樣,那也是陳霸先當年背主篡位種下的惡果,讓他的子孫來品嚐,我一點兒也不同情這個姓陳的女人。”
王世充冷笑道:“美娘,沒有永遠不滅的帝國,做人最好留點口德,難道你蕭樑不是奪了同宗的蕭齊的江山嗎?你們的開國樑武帝不也照樣是屠殺同宗的南齊宗室,才坐穩的皇位?難道他的手上就沒沾了血?也沒讓你們這些後人來報啊。”
蕭美娘氣得牙癢癢,瞪大了眼睛,卻是無法反駁王世充的話,只聽王世充繼續說道:“我無意爲了宣華跟你爭這些事情,我只想告訴你,我這個人陰險狠毒,對付我的敵人,手段是極其的兇殘,從沒有過任何憐憫之心,但正是如此,我看到那個純真善良的陳宣兒時,纔會有一種難得的同情,也許幫這個可憐的女人,是對我靈魂的救贖,所以在她進宮之後,我也能通過力所能及的範圍,儘量地幫她一些,讓她至少能在後宮中生存下去。你說得不錯,那些宮鬥法子,爭寵之術和其他的後宮生存手段,大部分是我教她的。”
蕭美娘哈哈一笑:“行滿,不要說得自己真象個好人似的,你是這世上最精明的商人,會平白無故地做這種賠本的買賣?你幫着宣華,只是因爲她是能給你在宮中通風報信的唯一人選,對不對?”
王世充面不改色地回道:“不錯,這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但不是唯一,要說通風報信,我後來派在她生邊的太監安遂家,也就是春福,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幫宣華只是出於我的同情心罷了。僅此而已。”
蕭美娘冷笑道:“這麼說來,當年楊廣奪位時,宣華突然無端地陷害他,也是你在背後的謀劃了?”
王世充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蕭美娘還知道這件事,沉吟了一下,說道:“美娘,這事是楊廣告訴你的?”
蕭美娘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他怎麼可能告訴我這事?只是我在他身邊一向留有耳目,事後告訴我當時的事情,王行滿,可真有你的,居然能把他逼到那種程度,逼得他下手弒君,楊廣要是知道你這事,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王世充微微一笑:“從我第一天決定推翻暴君的時候,我就作好了這種心理準備,美娘,你不是也一樣嗎?只不過我是在楊廣奪到太子之位後纔有這種打算的,而你,則是從西樑亡國的那一天,就開始了這種謀劃吧。烏鴉不用笑豬黑,若不是你長年的挑撥和唆使,又怎麼會讓楊廣和他兄弟反目成仇,起了本不該有的奪位之心呢?若說大隋頭號腹黑陰謀家,我王世充只能屈居第二,你蕭美娘纔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