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搖了搖頭,他就知道薛舉那種木魚腦袋裡是不可能想出什麼成熟的辦法的,對他來說,簡單暴力地摧毀一切,就是最好的辦法,不過從這回薛舉帶來的騎兵,倒是讓王世充吃了一驚。
王世充多年的軍旅生涯之中,也曾經見識過世上很多的精銳騎兵,驍果軍自不必說,象是突厥的可汗衛隊,楊諒的龍騎禁軍,楊義臣的朔州輕騎,都算得上一流的騎兵了,但想不到這金州的邊陲彈丸之地,薛舉部下的那些隴西鐵騎,比起這些頂級騎兵來說,竟然也是毫不遜色。
這些騎兵幾乎個個都是一人雙馬,而且坐騎多是驃肥馬壯的河西戰馬,骨架比起突厥的草原戰馬要更粗大一些,肌肉的線條也都非常好,現在正值秋後,正是馬力最強之時,這些戰馬的肌肉就如同壯漢猛男身上的肌肉塊子一樣,線條明顯,把一塊塊的勁肉都頂得翻了出來,尤其是腿上的那些肌肉塊子,比起中原地區常見的廄養戰馬,都要粗了許多,看起來日行五六百里,一點問題也沒有。
而馬上的那些騎士們,個個都看起來是飽經風霜,很多人滿臉都是傷痕,甚至獨眼龍都有不少,可以想象出他們滿身有多少類似的傷疤,王世充知道薛舉的手下是半兵半匪,有時候乾脆會假扮強盜打劫來往的商隊,更是會秘密地遠出關外,作爲僱傭軍參與吐谷渾和西突厥的部落仇殺。加上金城隴右一帶本就是羌胡混雜之地,民風強悍,人也勇武善戰。這些人的體格即使和御營的核心那八千驍果壯士相比,也不遑多讓,而這滿身的傷疤更能證明他們的戰鬥經驗,即使加上驍果騎士可以人馬俱甲,一人雙甲的裝備優勢,就在這遼闊的草原之地上擺開來大戰一場,誰勝誰負還真的很難預料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薛將軍。你的部下確實精悍,我並不懷疑如果你趁夜突襲。會取得一定的戰果,就是如你所說的生擒楊廣,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薛舉的臉上閃過一絲得色:“行滿,你身經百戰。你說可以,那就是可以了。”
楊玄感的眼中神色一變,冷冷地說道:“只怕未必吧,有八千驍果健兒護着御營,只怕這四千隴西鐵騎,也未必能成功。”
薛舉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楊將軍,你是看不起我們隴西鐵騎的戰鬥力嗎?哼,看看我的戰士們這些馬,比起那驍果騎士的。也絲毫不差,再說了,我的戰士們都是一人雙馬。真打起來的時候,在黑夜裡可以放出副馬,楊廣和元壽一定不知道四周來了多少兵馬,就算驍果軍能打,但被一個不通兵法的綿羊所領導,一樣逃不脫失敗的命運。”
楊玄感搖了搖頭:“薛將軍。我跟昏君有殺父之仇,恨不得現在就能要了他的命。但是御營周圍畢竟有幾萬步騎,拋開外圍的步軍和內層的驍果騎軍不說,就是這座御營大帳,周圍也是遍佈繩索,上放鈴鐺,連着強弩,若是強行攻擊,一碰這些警戒強悍,內部就會萬弩齊發,任你再強悍的騎士,也無法衝得進去。(廣告)”
薛舉的臉色一變,看向了王世充:“這是真的嗎?”
王世充微微一笑:“楊廣一向很寶貝自己的性命,我贊同楊將軍的看法,只是這三四千人,恐怕還不足以成事。還有一點,現在楊廣還沒有讓天下大亂,即使薛將軍得手,也不足以滅掉大隋,我們手下這幾千將士會被視爲叛軍,很快就給消滅掉,到時候白白爲他人作了嫁衣,又是何必?”
薛舉狠狠地一拍馬鞍:“唉,真倒黴,本以爲是一次好機會的,想不到還是不能動手,行滿,離咱們的謀劃已經過了十幾年了,我這些年在隴右金城已經有了三萬勁騎,這次帶來的四千騎只是精兵而已,若是兵力不足,我可以派人回去調兵,再找機會下手。”
王世充搖了搖頭:“這次不是最好的機會,天下將亂,這兩三年內就會盜賊蜂起,我等還是順時而動的好。對了,薛將軍,你可知道,前方的戰事如何了?”
楊玄感說道:“今天早晨才聽了楊廣帳內的軍議,前方的宇文述傳信回來,說是吐谷渾被鐵勒在西域大破之後,吐谷渾的伏允可汗率領十餘萬部衆,逃到西平關外,說是想要投降我大隋,其實還是想騙大隋一筆賞賜,繼續玩賴,但看到宇文述的八萬騎兵列陣而出後,意識到這回大隋是動真格的了,於是連夜遁逃。”
“這幫吐谷渾人打仗不行,逃跑還是真快,宇文述率輕騎三萬追了十天,纔算趕上,大戰一場之後,吐谷渾人大敗,四散奔逃,這一仗斬首三千多級,俘虜四千多人,吐谷渾王公以下投降和俘虜二百多人,主力可謂受到了重創。宇文述趁勝追擊,攻下了曼頭和赤水二城,已經深入吐谷渾的腹地了。”
王世充微微一笑:“宇文述畢竟是多年宿將,用兵還是有兩下子的,他肯拋棄主力,自率輕騎在這河湟之地追擊,也是挺有勇氣的做法。不過我想他敢這樣追,一定是事先做足了功課,有充分的情況,讓他知道吐谷渾人逃跑的路線。”
薛舉的臉上現過一絲懊惱,重重地一拍自己的馬鞍:“早知道就不把長(音chang,二聲)孫派給宇文述當嚮導了,他一定是被長孫引過去的!”
王世充微微一愣:“什麼長孫?是長孫晟的那個長孫嗎?”
薛舉搖了搖頭:“不是,是我手下的一個騎將,名叫翟長孫,是吐谷渾人,號稱河湟第一勇士,弓馬極爲嫺熟。多年來一直帶着自己的小部落在河湟一帶打劫商隊,就連吐谷渾的伏允可汗也對他刮目相看,封他爲部落小王。三年前,我接了姑臧那幫商人的護衛生意,親自帶着兩千精銳手下護衛了這一路,結果正遇上這翟長孫,我兒仁杲與他大戰一天一夜,拼上一千多個回合,不分勝負。我愛惜其才,便重金將之招入麾下。這次宇文述先行帶兵來到金城,向我要求嚮導,長孫自告奮勇,想要立下軍功。我也沒把他攔下來,唉,想不到竟然讓宇文述得了大功!”
王世充心中一動,那薛仁杲的本事他是見過的,稱得上是當世虎將,想不到現在薛舉手下還有可以和薛仁杲相提並論的猛將,這個金城霸王的實力可謂如虎添翼了。
楊玄感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哈哈一笑:“居然薛將軍還有如此虎將,改天我可要好好見識一下。切磋一下武藝纔是。”
薛舉微微一笑:“楊將軍,小兒對上次輸給將軍之事,多年來也是耿耿於懷。想要再找機會比試呢,你若是有空,也再指點他們一二吧。”
楊玄感淡然一笑:“好說,好說。不過薛將軍能把這隴西鐵騎訓練得如此精良,實在是讓楊某大開眼界,今後亂世之中起事。你這支虎狼之師,可是一定能打開一片天地的。”
薛舉摸着自己的絡腮鬍子。笑而不語。
楊玄感看了看前方的御營金頂,沉吟了一下,扭頭對王世充說道:“昨天還傳來消息,說是河北那裡的河道已經挖了一半多了,今年看起來是不太可能在規定的時間內挖完,現在河北那裡的官吏們正在催逼百姓,宇文愷已經下令每家除了出丁男以外,還要出一名壯婦來挖河。”
王世充嘆了口氣:“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河北那裡一年要挖出兩千裡的新運河,不把民衆往死裡整是不可能的,只是楊廣連女人都不放過,歷代的暴君也無過於他,即使是秦始皇,還沒有讓孟姜女去修長城呢。”
楊玄感正色道:“看來一切都如行滿所料,河北那裡這兩年一定會亂起來的,到時候我看楊廣未必有精力去打高句麗,也許我們可以提前起事。”
王世充微微一笑:“妙才,你太樂觀了,大隋的江山也沒那麼脆弱的,即使是楊廣如此倒行逆施,開始的一兩年內,也不可能有人真敢打出推翻楊廣的旗號,最多隻是上山下泊,佔山爲王,結爲盜匪罷了。”
薛舉插嘴道:“要是這樣的話,那天下也亂不起來啊,我們西北這裡,從來就沒少了盜賊,各種馬幫打劫來往的商旅,就是我的手下,也有時候會做些沒本錢的買賣呢。”
王世充搖了搖頭:“薛將軍,你們這涼州隴西一帶,和內地中原不同,本就民風剽悍,也沒有大片的良田出產糧食,所以有些小股的馬賊,並不奇怪,但在中原的河北之地,那裡是一眼望不見頭的麥田,需要大量的丁男來耕種的,盜賊的出現往往是整村整鄉的行爲,而且他們上了山以後,沒有食物來源,就會不停地下山去打劫其他的農耕地區,這樣打着打着,荒地越來越多,盜賊也會越來越多,如果沒有強大的軍力一直在掃蕩,又從各地調來大批的賑濟糧的話,河北那種民風兇悍的地方,就會一直持續混亂下去。”
薛舉哈哈一笑:“我明白了,河北這樣一亂,各地的官軍都要調去鎮壓,然後各地都會跟着亂起來,等到天下大亂的時候,就是我等起事之時,對嗎?”
王世充點了點頭:“薛將軍所言極是,大隋的主力軍隊征討高句麗,無論勝負,都會有相當大的損失,如果打下高句麗,或者說打下遼東,還要留大軍駐守,爲了確保前線的軍隊,更是要繼續從河北不斷地運兵運糧過去,那會是巨大的包袱,照楊廣這種打吐谷渾都要出動四十多萬大軍的打法,打高句麗還不得百萬大軍啊,加上前期挖河肯定會讓河北山東一帶的民衆無法忍受,所以天下大亂是一定會到來的。”
薛舉點了點頭:“所以我們就一定要暗中分頭準備,等到時機成熟,就分別起事,對嗎?”
楊玄感的神色微微一變,想要說什麼,卻被王世充搶着說道:“不錯,薛將軍,正是如此,所以我們一定要現在好好保持自己的實力,再也不能出現這次讓翟長孫將軍跟着楊廣的部隊行動的事情。到時候如果楊廣下詔天下,要各地派兵征討高句麗,薛將軍千萬別派大軍,充其量派個幾千老弱病殘應付一下就行。”
薛舉的眉頭一皺:“行滿,我正在頭疼這個事呢,這次一滅吐谷渾,我們金城就成了內地了,到時候別說調兵的事,就是我現在手下的幾萬騎兵,也無法再象以前那樣以官軍的身份維持,可能要被強制解散,到時候我又如何能保有這支精兵呢?總不能讓他們全去當盜匪吧。”
王世充微微一笑:“薛將軍,你真的以爲這回楊廣能滅掉吐谷渾?”
薛舉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怎麼,難道這回楊廣出動幾十萬大軍,還滅不了一個小小的吐谷渾?”
王世充搖了搖頭:“吐谷渾那裡的情況,你老兄應該比我還清楚,雖然人口只有二十多萬,但那幾千里全是在荒涼高原上的大草原,就象我們現在腳下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象在中原內地那裡建城池,種糧食的,只能採用遊牧的方式,現在大隋連漠南草原都沒辦法真正地置郡縣,以中原的方式來管理,難道在這裡就可能嗎?而且那個伏連可汗打仗不行,逃命的本事比誰都強,宇文述這樣追都沒追上他,即使抓到了他,吐谷渾還有幾十個部落,隨便選個王出來也能重新把這些人聚起來,以楊廣的好大喜功,如果他真的想要滅吐谷渾,就不會擺這種排場了。”
薛舉的雙眼一亮:“擺排場?行滿,你難道是想說,楊廣擺出這麼大的陣勢,居然不是爲了打仗?那還能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