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倒吸一口冷氣:“那他又是怎麼和這突厥大王子扯上關係的?”
長孫晟冷笑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但聽說好像是通過生鐵走私,不過此人可比那宇文述高明多了,他不從中原運送生鐵過去,而是和現任吏部侍郎的新貴裴世矩聯手擁立了西突厥的處羅可汗,然後直接從西突厥的金山鐵礦運鐵,給在漠北的咄苾王子。”
李淵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什麼,他還能擁立西突厥的可汗?”
長孫晟長嘆一聲:“唐國公,現在你知道此人的可怕了吧,他這樣同時與東西兩個突厥的貴人結交,所圖者爲何,不言自明。還有,當年至尊奪位之時,此人也參與了一系列的事情,本來至尊是容不得他的,但不知此人使了什麼伎倆,竟然可以平安無事,反而升官晉爵,別看他現在只是一個小小的刑部侍郎,可是他的能量,卻超過了當朝的五位新貴,假如至尊因爲急功近利而弄得天下民怨沸騰,那王世充一定會成爲開啓亂世大幕的人!”
李淵的頭上汗水涔涔而下,咬牙道:“那一定得想個辦法,除掉此人,所幸他並非世家,即使再有錢,也敵不過我們世家的力量,我回去之後召集關隴世家,集體上書,揭發此人的罪證,請至尊將之剷除。”
長孫晟突然笑了起來:“唐國公,當着明人不說暗話。你真要除掉王世充的話,那未來你的計劃,又靠着誰來實現呢?”
李淵一下子滿臉通紅。搖了搖頭,說道:“那個事情,只是未雨綢繆,作不得真的,除非至尊逼得我們走投無路,要不然我也不會冒着滅族的危險,奮起一搏啊。”
長孫晟笑着搖了搖頭:“行了。唐國公,這兩年以來你可是暗中結交了一大批中下層的關隴世家。讓你的公子們出面跟這些世家的子弟後輩們搞好關係,這可不是簡單的未雨綢繆啊。天下將亂,這點你我心知肚明,你今天肯來這裡。也是希望我能把這突厥之力,依約給你,而不是簡單地出於千金一諾吧。”
李淵點了點頭:“話已經說開,那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不錯,就是這樣,這王世充出身草根,性格狡詐,不是我們的一路人。我們將來就算要改朝換代,或者是另立明君,也是我們關隴世家的事情。什麼時候能輪到這個胡人野種來決定天下的歸屬。季晟,你跟我說實話,現在這個王世充,要如何才能除掉?”
長孫晟嘆了口氣:“唐國公啊,你是真不瞭解情況,現在想要除掉此人。【請到求書】已經是難於登天了,他不僅跟突厥人有聯繫。而且和一大半的關隴世家,還有山東大族都有生意來往,這也是眼紅他的財產的人很多,卻沒有人能除掉他的根本原因,還記得兩年前至尊巡遊塞外,榆林那裡宇文述的兒子走私生鐵,給抓了個正着的事嗎?本來就是宇文述想要設局黑了王世充,卻給王世充反擊了一把,由此可見,現在即使是至尊,想殺他也得考慮一下可能的後果了。除非有明確的證據能證明他謀反,不然天上地下,無人能奈何得了他。”
李淵咬了咬牙:“此人勾結突厥,難道就找不到證據嗎?季晟,只要把你掌握的情況和至尊一說,至尊派人去查,不是難事吧。”
長孫晟搖了搖頭:“我和王世充也有些不能對外言說的往事,是不好直接對付他的,而且現在西域乃至突厥事物全由裴世矩負責,此人和王世充是多年的好友了,即使至尊想要調查王世充的番邦關係,裴世矩也多半會從中作梗,最後什麼也查不出來。唐國公,我勸你跟王世充搞好關係,而不是想着除掉他,亂世之中,他應該會對你有用的。”
李淵的眼中殺機一現:“正是這個原因,纔不能讓這個人活到亂世,他有龐大的財力,現在和平狀態下都能一手遮天,真到亂世,起兵的速度也會超過別人,沒準真能讓他得了天下,所以我得先下手爲強。季晟,我可不可以利用這二王子咄吉,先想辦法除掉大王子咄苾,以斷王世充一臂,然後再慢慢跟他周旋?”
長孫晟吃力地搖了搖頭:“唐國公,突厥的這三個王子的關係都很好,當年啓民可汗給打得在草原上四處流浪的時候,是這三兄弟精誠團結,才拖住了都藍可汗的追殺,救了老父一命,而且據我所知,這三兄弟曾經立下盟誓,由咄吉先接位,其次俟利弗,然後汗位會傳給咄苾,上次宇文述走私生鐵的事情,也是這三個王子聯手站到了王世充的一邊,這才反過來收拾了宇文述,你想挑撥他們三人的關係,當心畫虎不成反類犬。”
李淵氣得一拍牀頭:“難不成我們還真的拿這個王世充沒辦法了嗎?”
長孫晟的眉頭一皺:“也不完全是,王世充現在和咄苾王子的聯繫,主要是通過西域,轉道處羅可汗那裡跟身在漠北的咄苾王子進行交易,所以只要你能和咄吉王子搞好關係,再想辦法讓處羅可汗下臺,就有阻絕王世充和咄苾王子的可能。”
李淵的雙眼一亮:“那我要怎麼才能讓處羅可汗下臺?向至尊進言遠征西突厥嗎?”
長孫晟搖了搖頭:“不行,西突厥和我大隋隔着幾千裡的大漠,不是軍事可以輕易征服的,再說現在的處羅可汗對大隋的態度很恭順,師出無名,也無法出動大軍,只能通過別的辦法。”
李淵追問道:“有什麼辦法?”
長孫晟閉上了眼睛,幽幽地說道:“唐國公,這可能是我死之前。能爲你們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處羅可汗並不是出身西突厥的阿史那部落。當年突厥興起之時,阿史那土門可汗一統大漠。派了他的弟弟室點密率領一半的部衆向西發展,征服了西域和中亞的昭武九姓,這就是西突厥的由來,室點密的兒子就是西突厥的一代雄主達頭可汗,他的一個兒子尼利繼承了身處東西兩突厥之間,曾是東突厥可汗繼承人的阿波部落,尼利死後。他與一箇中國女子向氏所生的兒子,名叫阿史那達曼。就是現在的處羅可汗。”
“本來處羅可汗的實力薄弱,並不是西突厥的汗位繼承人,最多隻算是分出去的一個庶支,但達頭可汗被大隋擊敗後。沒來得及指定繼承人就敗亡了,於是西突厥各部羣起爭位,這就給了處羅可汗機會,靠了王世充的鉅額財產援助與收買,尤其是讓驍勇善戰的鐵勒人幫忙,處羅可汗這個別部小可汗,居然登上了西突厥的汗位,一直到現在。”
“只是他的這個汗位坐得並不穩,不僅失去了對西域各國的控制。而且不停地要鎮壓各部的反叛,對外則需要對大隋卑躬屈膝,早已經失掉了草原上的人心。西突厥的大可汗部落,也就是室點密本部和幾個關係親密的分部落,都對他極爲不滿,若不是至尊現在還算護着處羅可汗,早就起兵奪他的位子了。”
李淵連忙問道:“這麼說來,只要想辦法讓至尊下令討伐處羅可汗。就可以推翻他了?”
長孫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是的,本來處羅可汗爲了向大隋表示恭順。讓他的繼父和母親一起來大隋當了人質,哦,對了,他的父親泥利死後,他的叔叔按突厥風俗娶了他的母親向氏,這二人現在就住在東都的鴻臚卿客舍裡。可是去年至尊派了司朝謁者崔君肅,作爲使者出使西突厥的時候,處羅可汗的態度卻很傲慢,甚至不肯下跪接旨,直到崔君肅以其母親的性命和大隋強大的軍力相威脅,他纔不情願地下跪,聽說至尊知道了這個消息後,大發雷霆,本有意出兵討伐,可是裴世矩苦勸,說是先滅高句麗,需要安撫西突厥,這才作罷。”
“這回至尊派出四十萬大軍,以牛刀殺雞的態勢遠征吐谷渾,我看就是想要殺雞儆猴,做給西突厥看的,讓他們看到我大隋的強大軍力,再也不敢起反叛之心,不過我也正好能趁此機會,把處羅可汗趕下汗位。”
李淵心中一動,問道:“有什麼辦法嗎?”
長孫晟的眉毛微微一挑,說起軍國大事的時候,他變得滿面紅光,侃侃而談,全然忘了自己是個垂死之人:“那個司朝謁者崔君肅,是我的老部下,對突厥的事務,也完全是我教他的,上回他成功讓處羅可汗下跪,讓至尊很高興,這回也升他爲兵部侍郎,帶着他同行,我讓他找機會上告至尊,詔令處羅可汗本人前來吐谷渾之地,以示臣服,如此一來,處羅可汗必滅!”
李淵哈哈一笑:“季晟,這一招實在是高啊,處羅可汗對西突厥的掌控力遠遠不及東-突厥的啓民可汗,他就是肯來,也得帶着大軍護衛,那老家空虛,極易爲他人所乘,而且作爲突厥大汗,身入漢關稱臣,那些驕傲的突厥人是無法接受的,一定會羣起而攻之,到時候,至尊也不可能派兵救他,拿大隋將士的性命去保他個人的汗位。”
長孫晟滿意地點了點頭:“正是如此,當年我們就是這樣分化瓦解掉東-突厥的,處羅可汗若是肯來會盟,就是啓民可汗的下場,給人在後面抄了老家,最後只能入隋居住,若是不肯來的話,那至尊一定會新賬舊賬一起算,直接另立別部的可汗爲西突厥可汗,以取代處羅可汗,我已經告訴了崔君肅,達頭可汗的兒子,現在居於西突厥西面的射匱小可汗,爲人智勇雙全,英雄善戰,如果至尊不知西突厥內情的話,就由他建議,改立射匱可汗爲西突厥大汗。”
李淵一開始聽得連連點頭,突然皺了皺眉頭:“不對啊,季晟,如果這個處羅可汗是如你所說的,王世充和裴世矩聯手扶立的,他們現在也正在隨駕而行,難道不會從中作梗嗎?”
長孫晟微微一笑,他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可是仍然努力地吐出了最後的幾個字:“放心吧,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之中,裴世矩和王世充再折騰,也不太可能把處羅可汗給帶到楊廣面前的。”
十天之後,西域,伊吾。
這是一片沙漠中的綠洲城市,位於絲綢之路南端,從玉門關出塞,西行兩千裡,越過大漠,向北可達高昌,向南則可以到達伊吾,作爲西域各國中東邊的門戶城市,這裡也一向是各個西方的商隊在進入大漠之前,可以進行最後準備的一個落腳點,也正因此,這座城市的規模比起一般的西域小城來說,要大上了許多,黃土夯築的城牆,高三丈,周長十里,城內有着四五萬居民,住在大大小小的圓頂黃土建築中。
只是這座西域的名城,這會兒卻是四門緊閉,城牆上站滿了士兵,一片蕭殺之氣,平時周圍隨處可見的商隊和帳蓬這會兒已經消失不見,一切只因爲城東五里外,那座連結二十多裡的龐大軍營,軍營的木柵之後,是一眼看不到頭的帳落,軍旗列列,披甲執箭的隋軍將士站在高高的崗樓上,警惕地注視着城中的動向,而一隊隊的巡邏士兵,被堅持銳,十餘人一小隊地持戟而行。
營門後的空地上,大批的工匠正赤着膊,揮汗如雨,熱火朝天地工作着,把一具具攻城的器材以最短最快的時間內完成,組裝。衝車,雲梯,攻城牆,巢車,投石機等,一部部新制作好的攻城器械,被士兵們喊着號子,推出營門,列在陣前,威懾着對面城牆上的伊吾士兵們。
中軍大營處,兩面大旗高高地迎風飄舞,左邊一面寫着斗大的“帥”字,而右邊的一面上,則龍飛鳳舞地寫着一個“薛”字,這裡不是別的,正是這次攻打伊吾的總大將,伊吾道行軍道大總管薛世雄的中軍帥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