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日,辰時。
樂壽城南五十里,子牙河東岸的飛鷹原。
七月十七日下午,王伏寶的大軍和高暢軍在飛鷹原相會,雙方間隔五里地紮下了營寨,休息一日之後,在十八日辰時出營,擺出了隊列準備會戰。
最初,王伏寶在冀縣得到凌敬所製造的矯詔,正準備帶領少量親兵前來樂壽覲見竇建德,然而,在途中,他偶然遇見了竇抗派來向他報訊的親衛,得到竇建德已然身死的消息後,王伏寶立刻回到冀縣,將所有的精銳部隊全部集結,只留下少部分軍隊駐紮冀縣,作爲疑兵防止漳南的楊善會偷襲,自己則率領主力北上,想奪取竇建德留下的權位。
一路上,他率軍疾行,偃旗息鼓,若是遇見路人,要不是殺掉,要不就將其收押,總之,務必保持行軍的隱秘,希望能突然出現在樂壽城下,進城主持大局。
只要有竇抗等竇建德貼身親衛們的配合,要想獲得竇建德死後的權柄,王伏寶自以爲還是有幾分成算的,然而,他忽略了高暢這個人。
竇抗派來的親衛並不知曉高暢還活着,他帶給王伏寶的消息說是竇建德在被人暗殺之前,已經命人先一步殺掉了高暢,所以,王伏寶在制定行動的時候,沒有考慮高暢方面的舉動。與之相反的是,高暢卻對他的行動了如指掌,雖然,由於他的保密措施做得好,讓高暢無法掌握到他的行軍路線,然而,當王伏寶的大軍靠近樂壽之後,在大量高暢軍斥候的搜尋下,自然難藏蹤跡。
當本方的斥候和高暢軍的斥候發生接觸之後,王伏寶從被俘獲的高暢軍斥候那裡得到了樂壽的具體的情形,當知道高暢還活着,並且佔據樂壽之後,他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這些情報證明他的行動完全落在了高暢的後面,並且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高暢的眼睛,如此,讓他的信心受到了一定的打擊,挫折感十足。
擺在王伏寶面前有兩條路,一是揮師繼續前進,和高暢狠狠地打一仗,爭取一戰而勝,重新獲取對樂壽的控制,他相信,只要自己擊敗了高暢,像範願,高雅賢,阮君明等人只能承認他的領導權,畢竟,若是他們四分五裂,那麼以他們各自的實力,很容易就會被朝廷的軍隊所剿滅。
他能夠選擇的第二條路就是退兵,重新回到信都郡,以一郡之力和高暢抗爭,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不用孤注一擲,在被動的情況下和高暢開戰,但是這樣做的壞處也非常明顯,以信都一郡之力是堅持不了多久的,高暢本身就佔據兩郡之地,等他將河間的竇建德殘留的地盤和人力完全消化了之後,他根本擋不住高暢的三面夾擊。
最後,王伏寶選擇了第一條路,那就是孤注一擲,和高暢一戰定乾坤。
王伏寶軍力有三萬來人,其中一萬是精銳的戰兵,其餘兩萬是他在信都郡強徵的民夫,當輔兵所用,河北漢子尚武之風非常強烈,就算是民夫,他們多少也有一些戰鬥力。
三萬軍力,王伏寶對外所稱的是五萬大軍,高暢雖然佔據了樂壽,不過,他不可能將所有的軍力傾巢而出,在平原,清河兩地多少要留下一些兵力,不然無法保住他的發家之地,如此,高暢在樂壽的軍力並不多,再加上他佔據樂壽的時間很短,根基很淺,反對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數,王伏寶認爲自己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因爲有這樣的思慮,王伏寶才選擇了第一條路,這其中,也不無和高暢一較高下的意思,高暢能夠擊敗楊善會,自己卻屢次敗在楊善會的旗下,作爲一直以竇建德的頭號大將自詡的王伏寶來說,無疑是一個恥辱。
作爲武將,必要的勝負心是一定存在的,與對方堂堂正正地戰一場,勝則上天堂,敗者下地獄,這也是王伏寶作爲一個武將的覺悟。
然而,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說,這一仗,王伏寶一開始就處在了絕對下風,他和高暢之間的戰爭處在了一種不公平的狀態下。
第一,他以爲盤踞在漳南的楊善會部實際上是高暢軍,所以,他在冀縣擺下的疑兵並不能瞞過漳南的高暢部,就在他率領主力軍隊北上的時候,清河的管小樓已然率軍北上,和漳南的崔正部會合,大舉進攻冀縣。就在他率軍趕到樂壽之際,冀縣已經被高暢軍攻破了,不過,這個消息還沒有來得及傳到軍前而已!
第二,高暢在樂壽的本部是不多,只有幾千人而已,然而,他收編了七裡井投降的一萬官兵,又收編了竇建德的三千精銳,雖然沒有徵集民夫,但是
起王伏寶來也相差不多;另外,高暢佔據了樂壽,又河的高暢軍從平原而來的源源不斷的支持,在後勤供應上比王伏寶強;再加上高暢有竇建德所謂的血詔,佔據了大義的名分;如此,天時,地利,人和,王伏寶都落在了下風,和高暢一旦開戰,自然凶多吉少了!
有了這些不利因素之後,王伏寶就算韓信附體,諸葛亮上身,也極有可能不是高暢的對手,何況,他只是一個勇將,也僅僅是一個勇將而已!
越靠近樂壽,王伏寶得到的壞消息就越多,他的一支巡邏小隊救下了逃出樂壽的阮君明的一支親兵小隊,在高暢軍的追逐之下,阮君明一路分兵,作爲疑兵引開高暢軍的追蹤,那支親兵小隊就是作爲疑兵一路南下,才得以被王伏寶部所救了下來。
從那些人那裡,王伏寶得到了樂壽城的最新情況,當他得知高雅賢,範願,曹旦,劉雅等將領都被高暢軟禁了起來,唯有阮君明一人留有後路,逃了出來之後,他的心都涼了半截。
既然那些將領們都落入了高暢的掌握之中,最後的結果只能是向高暢臣服,這個時候,把希望寄託在那些人的大軍身上,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些人不幫助高暢來圍殲自己,就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
王伏寶原本還想和高暢在樂壽對峙,然後拖延時間,等候各路聯軍到達,他相信,在高暢和自己之間,那些將領會選擇自己作爲統領的,畢竟,高暢在竇建德軍中的資歷太淺了一些,和那些將領們的交情也不夠好。
現在,當然指望不上那些人了,王伏寶於是改弦易轍,準備和高暢軍速戰速決,一戰定勝負,若是那些人都死在了戰陣上,失去了統領的軍隊除了投靠自己還能投靠誰呢?
王伏寶最怕的就是高暢死守樂壽,然後,以那些將領爲人質,假借竇建德的遺命,讓那些軍隊出發前來樂壽,前後夾擊自己。
然而,高暢沒有選擇這樣做,而是率領主力離城而出,準備如他所願,和王伏寶的大軍展開野戰,這不禁讓王伏寶多了幾分僥倖之心。
七月十七日午時,當太陽還高掛在飛鷹原上空的時候,王伏寶的前鋒部隊和高暢軍的前鋒在飛鷹原展開了小規模的接觸戰。
這次戰鬥並沒有進行多久,也就半個時辰,雙方就分了開來,撤離了戰場。
這次小規模的戰鬥,王伏寶部出動了一千來人,高暢軍的人數與之相當,戰果則是王伏寶軍稍占上風,半個時辰的激戰,王伏寶軍傷亡一百來人,高暢軍傷亡的人數要稍微多一些,最後是王伏寶軍主動撤離戰場,高暢軍則無力追擊。
王伏寶軍出動的是自己的精銳,高暢軍則出動的是從七裡井投降而來的降兵,從這一戰,高暢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這些降兵現在完全能夠出戰了,神官們的宣傳和鼓動具有一定的效用;王伏寶則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那就是以士兵的戰鬥力來說,自己的精銳戰兵是要勝過高暢軍的,若是他知道擔當高暢軍前鋒的並非主力部隊,也許就不會這樣想了。
雙方的大軍很快就趕到了飛鷹原,不過,他們並沒有投入戰場,而是很有默契地將戰場留了起來,分隔五里地紮下了營寨。
太陽落到西邊的原野後,兩軍在飛鷹原紮下營盤,炊煙裊裊升起,飄拂在黃昏的天空,這一晚,就算是王伏寶的軍中,晚膳也非常豐盛,每個人都能喝上一口濃濃的肉湯,大家都知道,說不定這一碗肉湯就是自己能喝上的最後一碗了。
因爲時間的關係,雙方的營寨都沒有扎得多麼符合作戰標準,算不得固若金湯,不過,不管是王伏寶還是高暢,都派了大量的斥候在兩軍之間,一是爲了打探對方的消息,二是爲了防止對方打探本方的消息,謹防敵人襲營。
黑暗中,原野上,時不時就會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嚎,宛若荒原上瀕死的餓狼的嚎叫,那是雙方的斥候被殺死時發出的慘叫,這慘叫聲揭開了明日大戰的前奏。
七月十八日,辰時。
樂壽城南五十里,子牙河東岸的飛鷹原。
王伏寶的三萬大軍和高暢的兩萬大軍擺開了陣勢,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