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沒有下下來,淺灰色的雲層趴在低矮的天穹,猛,就像下一刻就要掉落下來一般,讓人心情沉重。
宋金剛騎在一匹青灰色的大馬身上,大馬站立在一個被積雪覆蓋的小山坡上,他回首南望,瞧着手下的兒郎個個垂頭喪氣耷拉着腦袋從山坡下往北而行,此刻他的心情,就如這天色一般壓抑,悽惶。
說實話,此時的他的確在後悔了,後悔當初一時被熱血衝昏了頭腦,被南方的富裕迷亂了眼神,不該在這樣的一個季節,不該在還沒有準備好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戰役的情況下就投入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不該不聽尉遲恭的忠告,一意孤行,孤軍深入.
讓人後悔的事情有許多,不過,宋金剛並沒有一味的自怨自艾,他非常清楚,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對他來說,能夠保全手中的這一萬多精銳纔是最爲重要的,生逢亂世,什麼最重要,當然是手底下必須要有人,只要手中有人,就算戰敗了也可以東山再起。
沒有糧食,可以去搶!沒有地盤,也可以去搶!沒有忠心耿耿跟隨自己的這幫兄弟,要想東山再起,那就困難多了!
要想再經歷一次從前那樣白手起家的過程,宋金剛已經喪失了年輕時的勇氣和精力。
所以,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手中的這些人,不僅如此,他還要把困在高陽城中的尉遲恭給救出來,有尉遲恭這個智勇雙全的人相助,宋金剛堅信自己總有一天能成爲河北霸主,甚而問鼎天下也未可知。
回到上谷郡之後應該怎麼做才能度過難關,宋金剛已經計劃妥當了。
首先,當然是要度過眼前的饑荒,上谷郡這地方地處邊塞,地廣人稀,在突厥人經常性的襲擾之下,那些耕種的農民大多逃離了家鄉,成爲了流民,魏刀兒和宋金剛佔據上谷郡時,又一味地索取,不曾好好地組織流民墾荒,上谷郡的內政被他們搞得可謂是一塌糊塗,這次南下,不僅沒有搶到糧食布匹過冬,不多的一點庫存反倒被消耗得一乾二淨,緊靠上谷郡自身的能力,根本無法度過春耕以及之後那段青黃不接的時日。
宋金剛決定回到上谷郡之後,立刻派出使者前往雁門,他和現在那個所謂的定楊可汗劉武周還有一些交情,所以,他準備向劉武周稱臣,希望在劉武周那裡能夠借到一些糧食來度過難關。
只要自己手底下有人,其實誰當自己主子都無所謂,若是主子強勁,他自然可以心甘情願地跟隨那人征戰天下,若是主子軟弱,勢力不強,他隨時都可以取而代之,就像魏公李密那般,所以,最重要的是手裡要有人,有兵,其餘那些表面上的東西都可以忽略不計。
在向北轉進時,宋金剛的主力中軍行進的速度並不是很快,雖然,手下大部分都是騎兵,一人一匹快馬,一天行進過一百多里路完全沒有問題,然而,宋金剛心中就算希望能早一天回到上谷郡,回到自己的地盤上,他終究是沒有這樣做。
和戰爭時行軍一樣,他在隊伍的前方,左面,右側,後方安排了爲數衆多的遊騎,向外延伸足有三四十里,之所以這樣做,是害怕遇見高暢的伏擊,從沱河的前線到高陽城,雖然一路上都是一馬平川的原野,然而,在其中的一些地段,還是佈滿了丘陵和盆地,以及樹林。
再說,雖然沒有下雪,天氣確也冷得夠嗆,北風呼嘯而至,道路上滿是積雪和細小的冰屑,在這樣的天氣和路況之下,要想千里急行軍只能是笑話。
大軍不可能在這樣的天氣下露營,所以,必要的輜重是不能丟棄的,戰馬不可能不進食,所以草料也是必須要帶的,不然,在這白雪皚皚的大地上,沒有草料又吃不上青草的戰馬只能餓死了事。
雖然,前軍通過這條道路時,已經整修了道路,讓道路變得容易行走了一些,然而,有些路段還是需要工兵疏通,方能讓裝載着大量輜重的馬車通過。
何況,這次轉進只是撤軍,而不是逃跑,所以,也不能放任士卒們縱馬飛奔,一旦如此,很有可能約束不了隊形,一有個什麼風吹草動,驚慌不安的大軍就有可能形成潰逃,所謂的風聲鶴唳不就是如此?堂堂一個前秦的大帝國就是因此而坍塌的,更何況他這個不成器的小集體。
隊伍從山坡下緩緩朝北而去,一匹快馬從遠方的山坡急轉出來,朝宋金剛疾馳而來,不多時,就來到了山坡下,那個騎士下了戰馬,徒步朝山坡上奔來。
宋金剛的親衛們檢驗過號牌之後,將那人帶了上來,那人一見到宋金剛,立刻單膝跪地,抱拳說道。
稟大帥,後軍現距我中軍有四十里!”
前軍出發得早,所以和宋金剛的中軍之間的距離拉得很大,而範子同率領的後軍比中軍晚出發了一個時辰,所以,彼此之間的距離拉得並不是很開。
不過,宋金剛對此並不滿意,他認爲範子同的後軍距離中軍稍微遠了一些,並不能起到前後呼應的作用,萬一,高暢的大軍真的追了上來,在半途設伏,不管他是攻擊中軍還是後軍,另一邊都不能很好地救援。
宋金剛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他想了想,沉聲說道。
“再去後軍傳達我的命令,命令範將軍加快行軍速度,和中軍之間的距離萬不能超過二十里,同時,命他多派斥候斷後,打探高暢軍的消息,以免被敵軍追擊!”
“是!”
傳令兵高聲領命,行禮之後轉身離去,到了山坡之下,再翻身上馬,朝南逆着大軍行進的方向疾馳而去。
申時末,宋金剛的大軍抵擋了宿營地。
那是一個避風的山坡,山上的積雪已經被前軍清掃乾淨,然後放了一把大火,將灌木,草叢等燒了個一乾二淨,隨後,在被大夥炙烤過依舊顯得滾燙的地面上搭起了營帳,然後,將蒐集來的柴火放在每個營帳的空地上,一到晚間,可以點上篝火,驅散寒氣,讓士卒們不致在睡夢中凍死。
前軍所做的也只能是這樣了,至於大營的防護措施就不怎麼樣了,時間有限,不可能在大營之外再深挖壕溝,打下木樁,修建棚欄,待到中軍到達時,也只是將取下了輜重的馬車車廂放在了大營四周,簡單地圍了圍就算了事。
也只能這樣了!
對前軍所做的一切,宋金剛雖然不是非常滿意,卻也沒有太多怨言,反正今晚只是隨便湊合一夜,待到凌晨,他會率領一部分輕騎出發,會合前方的前軍,奇襲高陽城下的高暢軍,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至於輜重什麼的,則留給後軍,讓其緩行,宋金剛相信,大軍今晚就能在高陽城中歇息了,不再受這寒夜之苦。
進入高陽之後,宋金剛決定留下三千人守城,阻擊高暢的追兵,爲大軍北歸贏取時間,若是三天之內,高暢軍都還沒有出現在高陽城下,那三千人就會放棄高陽,迴歸上谷。
那些佔領的城池宋金剛自然捨不得放棄,然而,他也明白毒蛇噬手,壯士斷碗的道理,所以,再是不捨,也只得放棄,他根本沒有實力守住那些城池。
待到來年,他若再次率軍南下,就絕不會像現在這般輕率了。
若是能在突厥借兵,與突厥人組成聯軍南下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可以西聯雁門劉武周,東結幽州羅藝,共抗高暢。
大家既然坐在了一方之豪的位置上,都不是鼠目寸光之輩,劉武周姑且不論,主要是羅藝,他肯定清楚,在幽州之南出現了一個強大的政權對幽州來說不會是什麼好事。
若是自己佔據上谷郡,根本沒有能力威脅幽州的安全,然而,要是換了雄踞冀州的高暢佔據上谷郡,羅藝恐怕就要寢食難安了。
所以,一旦高暢攻打上谷郡,羅藝絕對會出兵相救,就算不相救,也會採取圍魏救趙之計,出兵河間,形成威懾之勢,迫使高暢退兵。
宋金剛的如意算盤雖然打得很好,然而,計劃就是計劃,計劃若是不能實現也只是空話而已!當然,若是按照常理,宋金剛的計劃自然有實現的可能,然而,這一切必須要等他回到上谷郡之後方纔有機會施行。
一個人最大的悲哀在於無知,特別是當一個繩套在他的脖子上套牢的時候,他依舊懵懵懂懂,渾然不覺。
酉時末。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大營內,篝火相繼點燃,整個土坡上,全是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夜色中遠遠望去,分外的漂亮!
高暢勒住馬繮,注視着遠方的那片火光,在他身旁的範子同連忙停了下來,很自覺地按捺住身下的坐騎,使得自己稍微落後高暢一點。
夜風吹來,遠處的山林在呼呼作響,黑暗中的隊伍,戰馬在小聲地打着響鼻。
幾點火光從黑暗的前方移動了過來,火光在黑暗中上下跳躍,越來越近,那是宋金剛安排在大營外的斥候。
“前方可是範子同範將軍的隊伍?”
暗夜中,隨風飄來了斥候們的喊聲,傳至此處,清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