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三刻。
幽州軍大營。
太陽尚未完全落山,半個日頭懸掛在西邊的山坡上,暮靄映紅了小半邊的天空,天色雖然尚未黑下來,大營內,卻三三點點地燃燒起了篝火。
士兵們以什或隊爲單位,圍繞着燃燒的篝火,個個油光滿面,笑逐顏開,享受着烤肉和肉湯的美味,有人在低聲吟唱,有人狀似癲狂,拄着長矛圍繞着火堆跳舞,其他人在拍掌應和,喧囂聲鋪天蓋地,直上雲霄。
明日就是兩軍決戰之日,今日依然在笑着,叫着,跳着的這些人究竟會有多少人活下來,又有多少人死去,就只有天知道了!
羅藝是寒門出身,能夠登上如今的高位,也是從小兵開始,一步一步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上,所以,對一般士卒的心情,他很是瞭解,他知道,在一場即將決定勝負的大戰役前,不能使士兵們過於壓抑,應當適當地讓他們放鬆一下,緩解緊張的情緒,如此,在會戰時,軍隊的士氣才能飽滿起來。
所以,今晚羅藝命令部下宰殺了許多頭羊,把它們分發到全軍,讓士兵們敞開肚子吃過飽,並且放開了營中不許大聲喧譁的命令,任那些士卒盡情發泄。
當然,美酒什麼的是無須供給的,縱然是放鬆,也是需要一定的限度,這些軍漢久處北地邊塞,和那些胡人差不多,性喜烈酒,以作禦寒之用,不過。他們一旦喝起酒來就沒有節制。今日若是狂飲,明日個個將爛醉如泥,還有何力氣參加生死廝殺?
不過。羅藝也向軍中將士許下諾言,若明日大敗冀州兵,得勝歸來後,軍中將大擺宴席,任由將士們狂喝爛飲,不加限制。從某一方面來說,這讓幽州軍的衆將士多少平添了幾分鬥志,增加了幾絲血氣。
若是失敗了,那自然一切皆休!
在羅藝中軍大帳前的草地上,羅藝和軍中地一干高級將領也在舉辦宴會,大家縱然是席地而坐,在他們前面依舊擺着低矮地几案,上面擺好了一盤一盤的肉食。有的烤肉上面尚冒着幾絲熱氣。
這裡地氣氛比不得別的地方,未免壓抑了許多,這雖然有主帥在座的緣由,同樣。也和將領們擔心明日的決戰有關,憂心於即將展開的大決戰。這使得那些原本粗豪的傢伙也放不開性子了!
讓他們如何不擔心?
明日就要和高暢軍展開決戰了,主帥羅藝卻仍未將戰鬥任務分發下來,難道是總管大人心中也沒有底嗎?大部分將領難免會如此猜想。
羅藝面帶微笑,一味地招呼自己地手下,讓他們放開手腳,大口吃肉,他的那些手下卻大部面色沉重,很有點食不下咽的意思。
這場酒宴是從申時開始,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時辰了,看羅藝的樣子,似乎並無罷宴商談正事的樣子,將領們只好強顏歡笑,面面相覷,低頭吃喝。
從軍以來,羅藝就一直在邊軍中效力,最終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他在軍中的威信無人可敵,在座的諸位將領大多出自他的門下,只要羅藝沒有開口,他們就不敢出聲說話,心中再是不安,也只能強行壓抑。
畢竟,自從跟隨羅藝以來,他們還尚未打過什麼敗仗,就像高暢在冀州軍中地地位一樣,羅藝在他們心目中,同樣是不敗的戰神。
就在酒宴正酣之際,羅藝的親兵從一側走了進來,在羅藝的耳邊小聲地說了兩句,在有心人地目光中,羅藝的眼睛分明亮了一下。
“各位慢用,本總管稍頃即來!”
羅藝向衆將打了聲招呼,然後在那些猶疑地目光中,隨着那個親衛離席而去,鑽進了一旁的中軍大帳,在大帳之中,已有幾個人等候在內。
羅藝徑自來到帥座坐下,凝神望着下面躬身站立的那人,半晌,他擺擺手,示意衆親衛退出帳外。
“小的曹子風參加總管大人!”
曹子風一臉媚笑,然後朝堂上高坐的羅藝倒頭拜了下去,事前,他已經將由於廝殺而略顯破爛的衣甲整理了多次,現在,他仍覺得自己顯得頗爲失禮,多少有些打自家主子的臉面。
“起身說話!”
羅藝的聲音不帶絲毫的表情,卻帶着上位者應有的威嚴。
“是!”
曹子風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方纔起身,腰桿卻依然朝前彎着,然後,緩緩朝前行去,將雙手中平放的一張絹帛放在羅藝面前的案几上,然後,躬身退了回來。
絹帛上寫滿了字句,羅藝拿起絹帛,細細地瞧看一番,臉上依然面無表情,不動絲毫聲色,那時而擴張,時而緊縮的瞳孔卻將他的心思展露無遺。
“很好!”
他放下絹帛,哈哈笑道。
“汝能將此物送入軍中,當是一件大功,本總管賜你十金,出帳後由剛纔領
那人發放,汝的忠勇,本總管必將向你家主公傳達,下去吧!暫時委屈你兩日,待在住所不得外出,大功告成之日,再行封賞!”
“謝大人!”
曹子風大喜過望,長揖在地,然後慢慢躬身退出。
自家主上和對方所謀何事?曹子風大概也知曉,他自然知道,若是自家主子和對方所謀之事得逞,自己自然功不可沒,日後,就算是指揮千軍萬馬,也未可知啊!
待曹子風退出大帳之後,羅藝收斂笑容,他再次拿起絹帛,仔細地瞧了一片,這一次的速度比先前慢了不少,就像是在欣賞一副極美的畫作一般。
“來人!”
他將絹帛丟入一旁的火盆之中,瞧見其化爲灰燼之後,他高聲喝道。
片刻之後,羅藝在親衛們的簇擁下重新回到外面,他坐下後,目光在諸位將領身上一一掠過,衆人沉默下來,靜靜地望着他。
他咳了兩聲,面帶微笑,輕聲說道。
—
“諸位,酒足飯飽否?”
衆將紛紛應諾,點頭不已!
“甚好!”
羅藝點點頭,高聲說道。
“明日,將於敵寇決戰,諸位可有信心否?”
衆將紛紛迴應,個個信心百倍。
“諸君如此勇猛,本總管甚是欣慰!”
羅藝繼續緩緩點頭,猛然間,神色突變,聲色俱厲。
“如此,且聽號令,薛萬鈞!”
“末將聽令!”
薛萬鈞大喝一聲,從左側第一席的位置上猛地竄了出來,單膝跪地,向羅藝行了個軍禮。
“你且領本部人馬爲中軍,明日拂曉出兵,此戰,有進無退!”
“諾!”
薛萬鈞高聲領命,接過羅藝身側的親衛遞上的令箭,退了下去,另一側,又一武將在羅藝的號令下出列,領受任務。
不多時,在座的諸將都已領受了任務,羅藝的命令簡單明瞭,每個人卻都知道自己應該在戰陣上做什麼?
在商議軍事的時候,大多數的時候,羅藝都會爭取他們的意見,集思廣益,自然能儘量避免出現差錯,不過,一旦下達軍令後,就不容他們有半點違背,這一點,他們心知肚明。
然而,像今天這樣,一點也不徵求他們的意見,就下達了作戰計劃,卻不多見,何況,明日一戰將會決定整個幽州集團的成敗。
這是不是莽撞了一些?
不過,在羅藝的軍威之下,沒有人敢於提出疑問,他們唯有聽令行事,回到自家的營帳,爲明日的決戰做準備。
“父親大人,明日一戰,我做什麼?”
待衆將離開之後,羅成跳了出來,先前,他一直在等羅藝叫自己的名字,卻一直未曾等到,這未免叫他心有不甘,好不容易忍到所有人都離開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將自己的不滿表現了出來。
羅藝靜靜地瞧着他,片刻之後,方纔說道。
“明日,你率領雷騎爲預備隊!”
“什麼?”
羅成一心想要上陣廝殺,以雪昔日在高暢面前敗退之恥,自然不想率領預備隊,他以爲是自家父親擔心自己的安危,於是,張口欲道。
羅藝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多說。
“明日一戰,能否擊敗敵寇,全系在你身上了,你附耳過來!”
羅成不解地走上前去,羅藝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有把握嗎?會不會是對方的圈套?”
羅成的神情略顯茫然,很明顯,羅藝剛纔所說的話讓他感到了強烈的震撼。
“不會!”
羅藝冷笑一聲。
“那個人是竇建德的妻舅,在高暢手下,肯定沒有好果子吃,一旦高暢將竇建德在軍中的影響全部消除,那個人將死無葬身之地,他要想活命,唯有如此!”
“如此甚好!”
羅成點點頭,然後擡起頭,神色堅毅地望着自己的父親。
“父親大人,那我就告退了,明日一戰,必將砍下敵酋腦袋,不負父親大人所望!”
“萬事小心!”
羅藝深深地瞧了羅成一眼,瞧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的遠處,方纔將目光移回,落在大帳前那杆高聳的大旗之上。
他揮揮手,將親衛們趕了下去,然後,圍着那杆大旗慢慢踱起步子來,他沒有戴頭盔,只用一根絲帶繫着頭髮,晚風徐來,將他的髮絲緩緩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