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在火焰中畢撥畢撥地響着,聲音很輕,很脆,白日焰的顏色很淡,絕無想象中的那樣嫣紅,有煙,青煙從火焰上空嫋嫋升起,不過,由於這土竈的結構原因,煙氣並不濃,還未曾在土竈的上空形成煙柱,就已消散於無形。
土竈上,一個缺了個角的瓦罐架在上面,下方,火焰烘烤着,罐子上方,飄起了騰騰的白霧,罐子內,發出了開水沸騰的聲音,一股濃郁的肉香在土竈四周飄蕩,一直飄到了廢園的那頭,好幾個手持橫刀的士卒伸長了脖子,大張着鼻孔貪婪地往胸腔內猛烈地吸氣。
“好了!”
一個老軍頭拍了拍手掌,轉身從身側放着的一個袋子裡,像玩魔術一般拿出了兩個粗碗來,他用一張算不得多麼乾淨的布巾粗略地擦了擦那兩個碗,然後,端起瓦罐,將肉羹倒入碗內,擡起頭,向着肅立在土竈兩旁的兩個士卒說道。
“趁湯還熱着,給兩位將軍端過去吧?”
那兩個士卒的衣甲打扮比起老軍頭那一身簡陋的皮甲來說,要華麗了不少,不過,昨日經過了一番血戰,再疾行了一夜,已然看不出華麗之處了,不過,卻也看得出,兩人衣甲的顏色和樣式都不相同,不像是出自同一個部隊,在遠處的那十來個士卒也是如此,他們分成兩撥,涇渭分明地各站一側,彼此之間,偶爾相撞的目光都夾雜着些許的敵意。
那兩人端起盛滿肉羹地粗碗,肉羹是滾燙地。粗碗受其波及。也頗有幾分熱度,饒是這兩人是皮糙肉粗的軍漢,也還有些受不了。
兩人面色一變。互望了一眼,見對方不曾將滾燙的粗碗放下,不由升起了一股好勝之心,兩人幾乎同時悶哼了一聲,忍着手中地滾燙,疾步朝廢園的側門行去。
待那兩人的身影消失後。老軍頭向那兩撥人招了招手。
“兄弟們,大家都打了敗仗,昨夜奔走了一晚,也沒有吃過什麼東西,這個時候,就不要分什麼彼此,大夥放下武器,過來喝上一口熱湯。吃點東西,待子搞好了之後,還要過河趕路,現在不吃東西。等會就吃不到了!”
兩撥人有些猶疑地瞧了眼對方,半晌。有人的喉嚨咕嚕一聲後,他將橫刀插入腰間,嘴裡一邊唸叨着,一邊朝土竈邊走來。
有些人聽清楚了他嘴裡唸叨的話,他說的是。
“人死卵朝天,媽地,老子就算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絕不餓死!”
這句話很有道理,再加上,又累又餓的他們也經受不起濃濃的肉香的誘惑,既然有人帶頭,他們也就忽略了上官說的要小心對方的命令,兩撥人湊在了一起,狼吞虎嚥地搶着吃喝了起來。
這兩撥人分別來自兩個陣營,一個屬於高開道集團,一個屬於羅藝集團,這個地方就是三江口旁那個被高開道在一年多前燒掉然後一直荒廢至今的肖家堡。
高開道先率領殘兵在此歇息,無巧不成書,沒過多久,今日一早,從沼澤,窪地,山林裡鑽出來之後的羅藝率領殘部也來到了此處,他們地到來使得高開道虛驚一場,他不得不派人用鞭子和刀鞘將倒下去熟睡的士兵們叫醒,讓他們準備起來戰鬥,那些士兵被叫醒之後,以爲被高暢軍包圍了,個個面如土色,若不是實在跑不動,恐怕早就掉頭逃跑了,不過,就算他們仍然留在原地,要指望這些傢伙抵抗敵人的進攻,不過是白費。
幸好,出現在廢堡外的是羅藝和他地殘部,看樣子,他們比起休息了一陣的高開道部還要狼狽,高開道部地突然出現也嚇了羅藝一跳,他以爲高暢真的厲害到了這個地步,早就算準了他的逃跑路線,派了一隻部隊埋伏在這裡。
誤會解開之後,作爲盟友,高開道自然將羅藝等人讓進廢堡來歇息,爲此,還特意殺了兩匹戰馬,熬成肉羹,讓又疲又累的兩軍將士食用。
雖然是盟友,不過是暫時的,只是爲了對付高暢而已,現在,兩人既然都已戰敗,同在逃亡的旅途上,這個盟友,就有點靠不住了!
所以,兩人都暗自告訴自己的心腹,叫手下們不要懈怠,務必小心對方,免遭敵人的突襲,越是這樣的時候,這樣的盟友就越是靠不住。
這纔有了先前的這一幕。
不過,底下的人雖然彼此敵視,甚至把這個敵視擺在了檯面上來,雙方的主將各自坐在青石板上,卻相談甚歡,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不但不像兩個剛剛纔打了敗仗,致使窮途末路的將軍,反倒像兩個豪門世家的家主共約於鄉野踏青狩獵一般。
這證明了一個真理,從古至今,要想成爲一個大人物,虛僞是必備的品質!
“請!”
羅藝端起盛滿肉羹的粗碗,朝對面的高開道舉起,輕聲喝道。
“請!”
高開道哈哈一笑,同樣朝羅藝舉了舉碗,揚起頭,就着粗碗的碗口,咕
地喝了起來,肉湯的滾燙就像對他一點也沒有影響一
羅藝皺了皺眉頭,瞧了一眼猶自冒着熱氣的肉湯,猛地放在嘴邊,和高開道一般揚起頭,同樣大口大口地將肉湯往肚內灌去。
在他們身側,各站立着兩個親衛,其餘的人,都在外面的廢園外,他們的手下,分佈在廢堡的各地地方,有的在彼此對立,有的則像廢園的那些傢伙一樣,聚在一起吃喝着,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啊!
對於在這裡遇見高開道,羅藝頗有些意外,他原以爲高開道已經奪下了籠火城,雖然,高暢將自己擊敗後。高開道這一路的作用就不大了。最終也只能撤出籠火城,不過,不會是在現在。
不料。高開道和自己一般,同樣一敗塗地,沒能將籠火城奪下,雖然,那傢伙有些含糊其辭,說是非戰之罪。眼看就要攻下籠火城,卻被敵人從背後襲擊,不過,不管他如何解釋,終究還是敗了,五千人只剩下這區區數百人,也算是慘敗吧!
然而,比起自己來。他無疑要幸運了許多,只是折損幾千人而已,基地尚在他的手中,不像自己。連幽州也丟了,家人也丟在了幽州。獨子羅成恐怕不是戰死在了沙場,就是落在了高暢地手中,四十幾歲地人了,要想重頭再來,難啊!
若是高開道不在自己的面前,羅藝獨處一地,或許會表現出自己軟弱的一面來,然而,在外人面前,他是斷斷不會如此地,他仍將是那個雄霸北地的羅藝。
所以,此時的羅藝,依然風度凝然,一點也不像個敗軍之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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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和高開道討論着此戰的得失,談笑風生,就像在討論一盤棋局的輸贏一樣,在這個表象的掩飾下,他地腦子卻在不停地轉動着,盤算着彼此之間的實力對比,對方若是在這裡砍了自己的腦袋,那麼,柳城,懷遠兩郡也多半會落在這個大賊的手中吧?面對這樣的誘惑,這個賊寇出身的傢伙很難不打這個鬼主意。
現在,他身邊只剩下了一百來人,對方的人數在自己的一倍之上,不過,自己地一百來人都是精銳親衛,對方的精銳卻不多,烏合之衆佔了大部分,一旦雙方火併起來,對方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對方也知道這點吧?所以,只要自己一行保持警戒,火併是不可能的,不過,潞縣是對方的勢力範圍,就在河對面,也算他回柳城地必經之地,對方要是在那裡下手的話,自己這點人很難抵擋。
要想擺脫這個困境,只能先對方一步渡河,可是,沽河地河面雖然不寬,河水也不深,卻也不是人和馬徒步能過的,必須要扎木筏,搭建浮橋,這不是在短時間內可以做到的,雙方都有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忙着伐木搭橋,恐怕日落之前才能搭好吧?
在這段時間,最好能通過言語交談讓對方打消這個念頭,應該多向他述說合則兩利,分則兩害的道理。
羅藝雖然不是能言善辯之徒,作爲一個大人物,卻也擅長擺事實,講道理,他覺得高開道能成爲一方之豪,也不是不明白利害的蠢蛋,既然高暢已經佔據了幽州,那麼,他遲早會向漁陽的高開道和柳城的自己動手,在這樣的情況下,兩者必須緊密聯合在一起,也許才能應付,高開道多半也懂得這樣的道理,爲了一絲小利,雙方如果火併的話,只能對高暢這個漁夫有利啊!
果然,聽了羅藝的一番肺腑之言後,高開道拍了拍胸部,大聲表態,說是他和羅藝之間的友誼萬古長青,雙方的盟約牢不可破,高暢若是率軍攻來,在兩人的緊密合作下,勢必要讓他土頭灰臉而回。
爲了表示自己的誠意,高開道願意邀請羅藝到潞縣駐足,共商大事。
羅藝自然婉言謝絕了高開道的邀請,他說他要先一步趕回柳城,重新掌握軍隊,免得高暢突然打來,他無法出兵援助高開道。
高開道很是明白羅藝的處境,既然羅藝不願在潞縣停留,那麼,浮橋搭好之後,他願意讓羅藝率部先過河,自己隨後再走。
羅藝自然對此感激涕零,兩人說到激動處,險些拜了把子,若不是親兵們跑來說浮橋已經搭好的話,兩人恐怕已經成爲了異性兄弟。
知道浮橋搭好了,羅藝大喜,急忙召集部衆集合,然後,在高開道戀戀不捨的目光中,率部先一步過河而去。
“大帥,就這樣讓他走了?”
瞧着羅藝一行的身影消失在對岸,一個親衛有些不甘心地對高開道說道。
高開道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對岸,彷彿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