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平原郡。
和河間郡七裡井的天氣不一樣,那裡是豔陽高照,在平原郡,卻下了一場大暴雨,就算是夏季,也沒有下過如此狂暴的雷雨。
時至初秋,卻下起了如此猛烈的雷雨,不由讓平原的老百姓們內心惶惶不安,認爲這是亂世將要繼續下去的徵兆。
從申時開始,傾盆大雨就降了下來,一開始就急促無比,隨着嘩嘩的雨聲,天空彷彿都要塌下來一般,雷聲滾滾,無論遠近,四處轟鳴,藍色的閃電一道接着一道急速地劃過天空,將昏暗的天地照得雪亮。
郡守府內,阿嵐和蓮花面對面隔着一張案几坐在席子上。
女人一般都害怕打雷下雨,縱是胸中自有溝壑的蓮花也不例外,雖然是白晝,不過,在這大雷雨中,室內的能見度並不高,昏暗的天光中,蓮花那一張臉分外雪白,她的雙手握在一起,手指互相攪着,每一道閃電從天空閃過,她的臉色就更是白了一分,那山崩地裂般的雷鳴聲響過之後,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顫抖。
相比之下,阿嵐就要鎮定了許多,對於驚天動地的炸雷聲,炫目的藍色閃電,她似乎視若無睹,不過,她的眉毛一直緊皺着,這個時候的她,心中藏着一件心事,讓她無法決斷。
高暢離開平原郡之後,將政事交給了崔無傷。將律法交給了顧旦,將軍事交給了高懷義,因爲凡事皆有規章,就算高暢不在,也沒有出什麼大問題,只有非常重要地事情,他們才上報給阿嵐。
通過白斯文,蓮花。阿嵐將敵情司和監察司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裡,並不擔心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會有不軌的企圖。高暢雖然在河間郡,被竇建德半軟禁,在敵情司的幫助下,和平原郡的聯繫也不曾有絲毫的中斷,阿嵐作爲他的代理人。很好地完成了他安排地任務。
作爲轉生許多世的高暢,並不相信世界上有沒有任何條件的忠心,不過,有條件的忠心卻還是存在的,比如阿嵐,因爲阿嵐對他的愛,他相信若是沒有別地力量的出現,並且超過這種愛,阿嵐是不會背叛他的,故而。在平原郡,他最相信的人是阿嵐。以及那個從小就跟隨真正的高暢長大的高懷義,童年時培養的忠心不是那麼輕易被摧毀的。而且,高懷義一貫的表現也證明了這一點。
阿嵐之所以如此煩惱,是因爲今天她必須做出一個選擇,一個她希望永遠都不會做出的選擇。
尚智作爲新地平原郡郡守在竇建德的命令下入主平原郡之後,顯得格外地意氣風發,他認爲自己已經掌控了一切,故而,任命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行使起了郡守的職責。
無論是政事,律法。軍事,他都要加入進去,並且,堂而皇之地將自己手底下地人安插進去,加快速度搶班奪權,想把高暢的勢力從平原驅逐出去。
阿嵐雖然算不上聰明過人之輩,不過,經常待在高暢,蓮花等人的身邊,經過一段時間的刻苦學習,已非過去的吳下阿蒙,至少她具備了一定的政治覺悟,在她看來,自己這個大哥的所作所爲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愚蠢!
尚智的依仗是什麼?只不過是一個名號而已,在高暢沒有公開反對竇建德之前,他地這個名號還有一定的用處,不過,也僅此而已!
始終,軍隊沒有能掌握在他地手中,不管他做多少小動作,都於事無補,高暢若是不發難則已,一旦發難,他就在所難逃。
尚智的一系列動作,並沒有得到高暢的反彈,這更加讓他氣焰高漲,做事更是肆無忌憚。
高暢只是吩咐高懷義將軍隊牢牢掌握在手中,讓阿嵐和蓮花,白斯文將監察司,敵情司控制在手中,除此之外,不管尚智做多少小動作,都不用管他。
尚智雖然銘記竇建德命令,花費了大量的苦心來拉高暢的後腿,不過,他的根基在平原實在是太淺了,再加上,一舉一動都在監察司的監視下,所以,就算他上竄下跳,對平原的經濟民生等也造不成多大的傷害,到像一個小丑一樣,給平原郡的文武高層上演了不少滑稽戲。
阿嵐曾經委婉地勸說過尚智,想將他拉到高暢這邊來,然而,他的這個大哥的確愚蠢透頂,像豬油蒙了心一樣,堅持要跟着竇建德走,在尚智看來,既然高暢自己的人身自由都沒有辦法保障,自然是沒有辦法翻身的了!
勸過幾次,尚智不聽之後,阿嵐也無法可想了,只好眼睜睜地瞧着自己的這個大哥在那裡像跳大神一樣做着無用功。
不過,在今天,阿嵐不能繼續無動於衷地瞧着她大哥跳大神了,她的那個大哥已經觸犯了高暢給他規定的底線,高暢對此再也不能漠視不理。
今日凌晨,弓高的徐勝治已經率領大軍開始行動了,至此,高暢和竇建德真正翻臉了,所以,也容不得尚智繼續耀武揚威。
何況,尚智也接到了竇建德讓他將平原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命令。
要將平原掌握在手中,尚智就必須將高暢的軍隊徹底控制在自己手中,於是,尚智決定進行他策劃已久的雷霆行動。
行動名雷霆,正好今日雷霆大作,對尚智來說,這是一個不錯的好兆頭,然而,他不知曉的是,他的一舉一動早就落在了監察司的眼底。
尚智的計劃很簡單,以平原郡郡守的名義宴請平原郡的文武百官,然後,在宴席上,利用親信衛士突然發難,將那些高暢的高級官員和將領控制起來,隨後,在從自己妹妹那裡,弄來高暢的印章,以高暢的名義委派大量自己人到高暢軍中去任職,徹底控制平原郡。
這個計劃若真是能照着他的猜想進行,也不是不能成事,不過,尚智忽略了某些東西。
第一,平原郡大營內的高暢軍只是幾千訓練不精的新兵,真正的精銳
就調到了平原和河間,信都兩地相鄰的城池去了。
第二,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監察司的監視之下,他自以爲的隱秘行動其實只是一個笑話而已,他自以爲收買的不少小官吏,低級軍官其實大部分都是監察司的探子,他的這個雷霆行動根本就沒有一點成功的可能。
然而,尚智自己並不這樣認爲,仍然按部就班地行動着,一步步走向了敗亡。
一道雪白的亮光劃過天穹之後,一個炸雷在空中響起,大雨依舊磅礴而下,阿嵐緊皺的眉頭鬆了開來,她終於有了決斷。
她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朝蓮花點了點頭,蓮花朝她施了個禮,站起身,就要走出屋子去,阿嵐叫住了她。
“可以的話,留他一命!”
“是!”
蓮花朝阿嵐欠了欠身,轉身走出門去,外面有兩個親兵在等候,蓮花對他們說了幾句,親兵點點頭,從蓮花手中接過兩支令箭,轉身沿着走廊跑了出去。
與此同時,在相隔數百里的清河郡,又是另一番光景。
諸葛德威自從擔任清河郡郡守一職之後,並沒有依照竇建德的命令,在清河做些小動作,給高暢背後下絆子。
他進入清河郡之後,百事不問,百事不理,深居簡出,日日飲酒爲樂,就像是一個閒人一般。半點也沒有身居高位地表現。
對於竇建德通過聯絡人傳來的指令,他大多是陽奉陰違,就算實在避不過,他也沒有暗地裡自己動手,而是把竇建德交待他做的事情一一告知清河郡實際的掌權人管小樓,和神教的大神官金球得。
在清河,管小樓掌握着軍隊,政事則由秋長天。高暢把金球得也留在了清河,金球得雖然沒有實際的職務,卻對管小樓和秋長天是一個大大的牽制,畢竟,對高暢軍來說,神教的教義是至高無上地。高暢就是神君的代理人,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有金球得在,管小樓也好,秋長天也好,要想擁兵自重根本就不可能。
何況,在清河的高暢軍中,究竟有多少監察司的人,這一點,管小樓。秋長天和金球得都不知曉,不要說他們沒有那樣的心思。就算他們想要對高暢不忠,聯合起來。也不敢輕舉妄動,高暢雖然仍停留在竇建德處,不過,他們深信,高暢只是不想而已,若是他想的話,輕易就能脫離竇建德地掌控。
高暢給管小樓下達了命令,若是諸葛德威有什麼不妥之處。姑且忍耐,只需要將軍隊掌控好。和崔家的關係維持好就行了,待時日一到,再跟他算總賬。
然而,諸葛德威不是一般的聽話,並沒有搞什麼小動作,就算要做什麼小動作,也是先和管小樓商量,要管小樓覺得這樣做沒有什麼關係,他纔會去做。
在竇建德和高暢之間,這次諸葛德威選擇了高暢。
歷亭兵敗之後,諸葛德威做出了錯誤的選擇,背棄了高暢,投靠了竇建德,爲了挽回自己在高暢面前的印象,他必須做出更多的努力。
自己雖然背叛過高暢,不過,諸葛德威並不擔心高暢會對他做什麼?畢竟,那時兵敗之後,走投無路才做出的選擇,只要自己有能力,能爲高暢效力,高暢是不會爲難自己的,在高暢的眼中,自己只不過是螞蟻一樣的東西,無須過於重視,自然也不會除之而後快。
高暢要想成事,就必須展現出一種風度,若是連曾經背叛過他地自己都能被原諒,那麼,當他擊敗竇建德,收容竇建德的那些將領時,就不會遇到太大地阻力。
因爲抱着這樣的想法,因爲不想在竇建德和高暢地爭鬥中被犧牲,丟掉自己的老命,所以,諸葛德威在清河的表現非常低調,低調得讓人很自然就會將他忽略掉。
故而,當管小樓在清河收到高暢的命令,讓他率部向信都方向靠近,與漳南的崔正會師,伺機進犯竇建德手下的頭號大將王伏寶佔據的信都郡時,他並沒有將諸葛德威殺掉,而是將他軟禁在自己軍中,等候高暢的處置。
兩人畢竟是一段時間地同袍,多少有一些香火情,讓管小樓下令將一直對他曲意逢迎的諸葛德威殺掉,多少有些於心不忍,雖然,高暢在這件事情上地命令是讓他自己做主。
當諸葛德威跟隨管小樓的大軍北上之際,他知道,自己這次終於押對了注。
七月初四,申時。
河間郡,七裡井,竇建德軍的臨時大營內。
風呼嘯着刮過大營的上空,將營帳前的竇字大旗吹得呼呼作響,在大旗下的營帳四周,數十個全副武裝的悍卒擺出了一個警戒線,他們身上的甲冑標明他們乃是竇建德的貼身親衛,在這些人冷漠眼光的逼視下,沒人傳喚,士卒們根本就不敢接近這個營帳。
在士卒們的心中,大王正在那個營帳內和將軍們開會,決定接下來的行動,是趁勝攻打河間郡郡城,還是回師樂壽。
然而,營帳內的情況卻和他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營帳內,高坐在帥座上的並不是他們的大王竇建德,而是右衛大將軍高暢,在高暢身後,站立着雄獅一般的猛漢雄闊海。
胡天龍等一干將領此時紛紛被五花大綁着被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壓在了地上,他們收到了竇建德的詔令,讓他們到帥帳議事,原以爲大王是要論功行賞,誰知道一進來,就被親衛們拿下,捆了起來,且將嘴巴也堵上了。
高坐在上面的並非自己的大王,而是胡天龍以爲死在了亂軍中的高暢。
將胡天龍等高級將領控制之後,高暢再以竇建德的名義,將全軍交給被他救下的蘇定方統領,然後,分派大量自己人到竇建德軍中去任職,如此,大事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