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的天上白雲飄,
白雲下面馬兒跑!
天空的確很藍,是初夏時期常見的好天氣,白雲以一種慵懶的姿態三三兩兩地漂浮在藍色的天幕上,在某朵狀似兔子的白雲下,是一處青翠的山巒,山頂上生長着一片稀疏的松樹林,青草從松林出發,沿着山巒的起伏,時高時低,鋪在大地上,從高處望下,就像一面巨大的綠色織錦。
十來匹顏色不一的馬兒從山巒的矮松林鑽了出來,出現在山巒上,李靖身下的坐騎是一匹雜色的小公馬,他擡起手,身後的那十幾名騎士與他一般勒住了馬繮,停下了奔馳,戰馬打着響鼻,在山崗上慢慢踱着步子,馬身上,滿是溼潤的汗珠,看來,李靖和他的手下很是趕了一陣的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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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處山巒地處河間郡長蘆境內,在山巒下方,乃是由剛剛駕崩不久,被關中李唐稱爲煬帝的楊廣遣派勞役挖掘的運河之一段,永濟渠。
高暢率領數萬大軍北征幽州,由於羅藝採取了堅壁清野的戰術,使他無法以戰養戰,大軍所有的給養全賴後方供應。
最初,由於欠缺戰船,高暢率領的大軍乃是從陸路進發,走的是從河間郡往郡的馳道,這一路的馳道已經數年之久沒人養護了,高暢的大軍一路行來分外辛苦,若是大軍的後勤供應也經過馳道,那麼,一路上需要的時日絕不會少,糧食在路上的消耗自然增加了許多,而且,這樣做將要徵召大量的民夫,這對後方的民生經濟一定造成重大的傷害,所以,高暢和留守後方的徐勝治決定,大軍的後勤供給就不從陸路經過,而是選擇了水路,利用船隻裝載通過永濟渠向郡運送。
這樣,長蘆就成爲了一個重要的後勤基地,從清河,平原,信都等地徵集來的糧食由船隻裝載通過永濟渠源源不斷地運來長蘆,再從長蘆向北行去,轉送到薊縣城下的高暢軍大營。
李靖之所以出現在這裡,原因很簡單,因爲他是長蘆駐軍的統領。
當初,李靖和黃晟率領五千人馬雪夜疾行深澤,一舉掃蕩了魏刀兒集團,將魏刀兒斬首後,他由中郎將升爲了鷹揚將軍。
那時,博陵郡的大部分城池和天下的大多數郡縣一樣,仍然打着隋王朝的旗幟。
由於馳道荒廢,流賊四起,這些地方與中央的聯繫已然中斷,朝廷的政令也無法聽從,城池的軍政大權大多由官吏和當地的豪族共同管理,他們募集鄉兵,徵收賦稅,用來保境安民,這個保境安民的意思很簡單,無論是賊軍還是官兵,都會被他們拒之門外,若是遇到強大的勢力過境,則派出使者和那些人相商,用一部分糧食和物資勞軍,將其禮送出境,若是遇見小股流賊,那將拿起刀槍,將其追殺出去。
其實,這些地方政府的所作所爲和高暢,瓦崗軍,李唐等反賊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他們沒有擅自稱王而已!
但是,由於他們名義上仍然打着隋王朝的旗幟,按照當初高暢和李靖的協定,李靖不會領軍和官兵交戰,所以,佔領深澤之後,李靖就主動放棄了軍權,將領軍統領一職讓給了葛舟行,神官一職仍然由黃晟擔任,他則率領親衛離開深澤,回到河間,聽從高暢的分派。
本來,這次率領大軍征伐幽州,高暢想把他也帶去,但是,他拒絕了高暢的命令,在李靖看來,幽州羅藝雖然擁兵自重,卻沒有像劉武周之類的傢伙自稱天子,公開叛隋,所以,他不想和其交戰。
高暢並沒有強行命令他跟隨,既然李靖不願和幽州軍交戰,他就把李靖放到了長蘆這裡,讓他率領五百人鎮守長蘆,負責看守這個後勤基地。
對於這個命令,李靖倒沒有什麼牴觸情緒,他默默地接受了,來到長蘆。
這便是他之所以出現在這處山巒的緣由。
李靖跳下戰馬,牽着馬兒,走到一塊狀似磨盤的大石旁,那塊大石上,長滿了青苔,大石的下面是一片低緩的山坡,微風拂來,草叢微微起伏。
在山坡的下面,是一片亂石嶙峋的河灘,河灘下,永濟渠澄明的河水像一條玉帶一般緩緩朝遠方流去,消失在一處山坡之後。
李靖下達了原地休息的命令,在他身後,那些騎兵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席地而坐,他們拿出乾糧和水袋,一邊進食,一邊小聲地交談着什麼,戰馬則緩緩散了開去,一邊踱着步子,一邊低着頭,尋找着美味的青草。
李靖沒有進食的打算,他站在大青石旁,眯着眼睛眺望着坡下的河水,正午的陽光當頭照下,河面漾着嶙峋的波光。
這一段的河岸都是低矮的山巒和丘陵,一片翠綠映入眼簾,讓人心曠神怡。
然而,這美景卻不能使李靖的心情好上一點。
自從前幾日得到楊廣在江都被佞臣宇文化及所殺的消息後,李靖的心情就沒有好過,亂七八糟的,就像雜草叢生的荒野一樣。
然而,他的心情雖然難受,卻又沒有達到痛不欲生的地步,而他原以爲自己會如此!
一些失落!一點悲哀,一絲茫然!
這就是他此時的心情!
看來,自己並不是自己當初所想的那樣忠貞啊!皇上駕崩了,眼看大隋就要滅亡了,真正的忠臣此刻應該以身殉國纔是啊!然而,自己做不到!是的!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一個武將,用自己的寶劍勒自己的脖子,那是最恥辱的死法啊!
李靖微微裂開嘴角,苦笑一聲,他望着奔流的河水,卻像在望着一個未知的遠方。
此時,他想起了當初和高暢之間的約定。
一年的時間很快就要過去了,這一年過去,自己也將恢復自由之身,然而,到那個時候,大隋也應該覆滅了吧?
李淵那個老賊肯定會逼迫關中的楊讓位,至於仍然打着大隋旗號的東都,就算不被瓦崗軍攻下,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吧?
那時,自己該何去何從呢?
就這樣匿於鄉野,做一個山野村夫,躬耕於荒野,這樣以來,一身的本領也就荒廢了,堂堂的將門世家,卻淪落到那樣的下場!如此,對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嗎?
自己已經四十好幾了!正是武將的黃金年齡,自己甘心胸中的一腔熱血就此變冷嗎?
不!
李靖心中發出了一聲咆哮,他知道自己心中並不甘心!
在長蘆的這段日子,沒有硝煙,沒有徵戰,簡直把他憋壞了,他總覺得自己身上了少了一些什麼?他渴望着騎上戰馬,率領大軍征戰沙場!
這還是在軍營之中,只是身處後方而已,他就已經覺得日子難熬了,要是他真的解甲歸田,那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聞不到馬糞的味道,鐵鏽的氣息,濃烈的血腥;聽不到嘹亮的軍號聲,沉悶的鼓聲,蒼涼的牛角聲,壯烈的喊殺聲;看不到萬馬的奔騰,如林的旌旗,慘烈的搏殺.
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望着奔騰的河水,李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一年期滿,到時自己該何去何從?
其實,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只是,現在的他不願承認而已!
是的!最好的去路就是留下來,繼續留在高暢軍中,幫助高暢成爲天下之主,一方面滿足自己征戰沙場的意願,一方面建功立業,不辱祖上的聲名。
畢竟,現在有資格奪取天下的不過區區幾人,關中李唐,夏國高暢,瓦崗李密!
李密,一忘恩負義的小人,腦生反骨,不屑投之;李淵,與自己有隙,當初,自己從太原逃出,準備向朝廷密告他謀反,兩者之間的關係已經勢如水火,若是投到他帳下,多半會被他藉故殺掉!
所以,現在的他唯一能投靠的對象只有高暢一人了!
既然大隋的滅亡已成必然,自己又能做得了什麼呢?
李靖再次苦笑一聲,決定不再對此多想,到時候自己究竟該怎麼做?到時再說吧?自己先做好現在的事情再說。
長蘆的駐軍雖然有五百人,其中大多數爲新兵,從來沒有上過戰場,只是作爲民兵做過簡單的軍事訓練,真正經歷過沙場鏖戰的只有一百來人,其中有五十名騎兵,這隻軍隊並不負責押送糧草,他們只需要守住長蘆這個後勤中轉點,所以,這樣的兵力配置已經足夠了!
雖然,這樣的一個任務對李靖來說,完全是大材小用,然而,他卻對此毫不懈怠,不但每天按照訓練條例操練士兵,而且,派出斥候沿着長蘆周邊偵察,防止敵軍靠近,像今日這樣自己親率騎兵出來巡邏這樣的情況,也是常有的事情。
小心無大錯!
爲人如此!統軍作戰更要如此!
事實證明,李靖這樣做並不多餘,過了一陣,當他們離開這處山巒後,就遇見了李靖派出的前哨,當時,那前哨正向他打馬狂奔而來,在他身後,乃是一處穀道,在那裡,漾起了大量的煙塵,塵囂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