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解脫

殺了報仇?還是放任離去?亦或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中將先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還是用英雄附體又或者感染噬病毒的方式變成自己人,用以反擊星盟政府,讓亞當?奧利佛那些人爲今日所爲付出代價?

他不知道該怎樣選擇,是去成爲一個我行我素,自私自利的真小人,還是做一個寬宏大量,積極開明的溫良君子。人的一生總是有那麼多讓人迷茫的選擇題。

所以他說不知道,不是敷衍,是真的不知道。

澤拉圖嘆了口氣說道:“抱歉,看來我對人類的瞭解還有很多不足,請原諒我不能提供更多的意見與幫助。無論如何,我會像對雷諾一樣敬重你,我的朋友。”

唐方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光明中,一個聲音飄入房間:“不要總是把我與吉姆?雷諾比較,知道麼……這是對我起碼的尊重,虧你還是一個活了600多歲的老頭子。”

澤拉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難以理解人類的想法,他只是想表達自己對朋友的態度,根本沒有任何比較的意思。

他曾見過黑太陽的誕生又怎樣,親歷過究極黑暗的恐怖又如何,他一心爲了星靈的明天奮鬥在前線,從不會低下頭輕嗅小草的芬芳。

攸關羣落生滅,民族大義的犧牲與奉獻很悲壯。可是一株小花的凋敝,一粒晨露的低垂,照樣有它們驚心動魄的一面。

“不知道?我想……你或許已經有了答案。”遮住臉面的黑色布條輕輕搖擺,澤拉圖的身影消失在房間,空中留下一道微微彎曲的熒光,像曲光戰刃的痕跡,但更像一個會心微笑,“你比他……多了一些細膩與美好。”

………………

冥蝠級驅逐艦主炮射出的霓虹在夜空縱橫交錯,米諾陶級戰列巡航艦鐳射炮組瀉下的一束束光華往來穿梭,不時亮起的光潮揮去籠罩真空的黑暗,那些像魚鱗一樣的燦爛銀輝是虛空輝光艦周圍激盪的等離子耀斑。

一艘米諾陶級戰列巡航艦在巨無霸重型導彈與集束激光的打擊下遭受重創,離開隊列向後方撤退,反應堆不多的能量供給被用在外圍防禦矩陣,以抵抗冥蛾級空天戰機脈衝光束與疾速炮子彈的追擊。

棱鏡光束聚焦在菱形護盾表面,重粒子潮好似火山爆發,向外吹出一個個日珥,最終猶如一個玻璃杯支離破碎,化爲向外飛灑的星屑,然後被冥蝠級驅逐艦爆炸產生的疏離衝擊波吹散,與那些金屬垃圾一起加速射向遠方。

刻耳柏洛斯級護衛艦的形象很差勁,就像一具具高頭棺木,不具備觀賞價值,想必住在裡面也談不上舒適。可是這種100多米長的戰艦於爆發力上完全不是冥蝠級驅逐艦能比。在黑6與黑5決定逃離冥府級航母后,它們竟然成爲開闢安全航道的最大功臣。

這種戰艦的防禦力不是很強,雖然也有重粒子構建的菱形晶格護盾,但是不像冥蝠級驅逐艦那樣可以用重粒子構築一個包圍艦體的完整護盾,只能在艦船一側製造一道覆蓋大半個艦身的能量牆,用來阻斷外來攻擊。這或許是因爲戰艦內部空間有限,實體彈藥佔據太大空間,犧牲了反應堆陣列的規模,從而造成功率不足,僅能維持單側晶牆,無法構築完整的能量護盾。

嚴格意義上講,刻耳柏洛斯級護衛艦其實是一種導彈護衛艦,由上至下、從左到右6個截面都可以打開,裡面是一個個圓形發射孔,能夠在一瞬間激發200多枚各型導彈,大到巨無霸導彈那樣的重型導彈,小到利刺導彈這樣的輕型導彈,足以讓周圍空域被導彈潮掩蓋,製造一場聲勢浩大的導彈風暴。

短時間激發200多枚導彈將周圍空域遮蔽……可想而知它有多麼強大的戰鬥力,別看只是一艘護衛艦,爆發力與攻堅能力遠遠不是冥蝠級驅逐艦能比。

老話說得好,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刻耳柏洛斯級導彈護衛艦在防禦力與機動性方面不如冥蝠級驅逐艦,而且導彈這種東西……尤其是巨無霸重型導彈這種戰艦殺手佔據內部空間較大,不可避免地壓縮了戰艦容積,而且戰鬥續航方面有顯著缺點。換句話說,這就是一個程咬金式角色,三板斧很厲害,一旦三板斧使完,便沒有了初時武勇。

阿努比斯軍團旗下巡邏艦隊之所以能夠在數量與規格都超越它們許多的敵艦手下開闢出一條逃生航道,正是依靠刻耳柏洛斯級導彈護衛艦的強大爆發力,短時間內發射出鋪天蓋地的導彈,逼退米諾陶級戰列巡航艦與虛空輝光艦,製造出一片火力真空區,容黑5與黑6乘坐的武裝穿梭機通過。至於三板斧使完,腹中羞澀的地獄犬會面臨何等下場……顯而易見。

載有黑5與黑6的武裝穿梭機逃離了這片死亡地、傷心地,以及失敗地。自從連續不斷的爆炸在冥府級航母內部響起,通訊器傳來此起彼伏的求救信息,他們便知道事情發生了逆轉,然後看到蒙面刺客憑空消失,隨着t型艦與藍色星艦抵達,更多的恐怖巨獸攻入墮天使號,還釋放了關在等離子籠裡的囚徒,黑5與黑6兩人終於明白失敗已經無法挽回,阿努比斯軍團這次算是栽了,栽的很乾脆。

黑5試圖做最後一搏,被黑7以指揮官命令叫停,告訴他們帶着有關唐方的情報離開,趕往黑k統御的極樂世界號……還有,黑9已經先他一步死去。

他們沒有堅持,很是順從地離開前線,進入冥府級航母5號機庫,坐上一架武裝穿梭機,與另外幾架相同型號,用來混淆視聽的武裝穿梭機一道離開母艦,飛向菲尼克斯帝國方向。

上到強大的深淵騎士,下到一般戰鬥人員,怎麼都沒有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突然惡化到這種程度,就像做夢一樣不真實。前一刻唐方那個小子還是階下囚,被星盟政府出賣的可憐鬼,一眨眼的功夫墮天使號與母艦淪陷,他們的指揮官也凶多吉少,黑5與黑6帶着一些精英士兵落荒而逃,外面一艘又一艘巡邏艦隻炸成光彩奪目的火焰。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勝利本已觸手可及,爲什麼失敗的鐵球驟然落下,在手掌碰觸金盃前先一步把他們的頭砸入泥濘地。爲什麼?究竟是爲什麼!

沒人可以回答,於是他們只能把疑問帶往地獄,去找黑7與黑9求證。

無論是黑5、黑6,又或是早已死去的黑1、黑2,他們都沒有童年與青年的回憶,只有醒來後對殺戮與任務的認知,按道理來講他們之間只是單純的工作與同事關係,沒有多少感情,從以往經歷與談話中也能體現出個體與個體間的冷漠。

可是此時此刻,黑5趴在武裝穿梭機的控制檯,把頭抵在臂彎,隱約發出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就像課堂上受了委屈又不敢嚎啕大哭,只是嚶嚶啜泣的小女生。

是的,深淵騎士在哭……堂堂深淵騎士竟然在哭,哭的是那麼傷心,那麼絕望。

與黑5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黑6。這位比常人更能欣賞另類藝術的美男子在幾名精英士兵的注視下跳起了熱情的桑巴舞,機艙不明亮的光瀉在他的面具上,像有一張扭曲的鬼臉在水底覬覦岸邊行人。

“哇哈哈哈哈……黑9死了,這個世界總算變得清淨許多。黑7也死了,6大人將會成爲阿努比斯軍團的新任指揮官。”說完他墊起左腳,右手食指指定對面的阿努比斯軍團精英士兵:“你們這些傢伙記得一定要討好我哦,不然……就都給我滾去刷馬桶……哇哈哈哈哈。”

他笑的很開心,很燦爛,也很真實,全然不像黑5那麼傷心,而且他想不明白黑5那個笨蛋爲什麼傷心,又是爲誰傷心。

“你們看到了嗎?如此美麗的失敗,如此優雅的失敗,如此迷人的失敗……”

沒有人說話,只有他的舞步叩響船板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彷彿一首打擊樂。

他沒有想過失去黑7、黑9、冥府級航母、以及不少艦載艦,只剩下一些殘兵遊勇的阿努比斯軍團還是阿努比斯軍團嗎?做這樣的軍團指揮官又有什麼意義呢。

“給我閉嘴!”有些嘶啞的聲音穿透艙門,在後艙迴盪不休。打斷6大人舞步的不是別人,正是黑5。他終於忍耐不住,大聲吼道:“你這個令人討厭的瘋子。”

黑6一點不介意他的刻薄,看着艙門所在方向,用一種非常耐心而平靜的語氣說道:“哦,我忘了,你失去了你的好搭檔,你的9哥哥……不過不用傷心,你還有6哥哥,而6哥哥幫你從仇人那裡多多少少收了一點利息。”

“你看……無論唐方把那個人當成朋友,還是仇人,他都無法用相應的行動來寄託自己的感情。作爲朋友,他救不了那個人,作爲仇人,他又沒辦法報仇雪恨。”

黑5不知道黑6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只是依舊沮喪說道:“爲什麼死的不是你,爲什麼!”

“很簡單,因爲我是唯一一個懂得欣賞真神傑作的人……我是真正的命運之子,哈哈哈哈。當時代的鐘聲敲響,我會是那個提着唐方首級走上御座的人……這是真神對我的承諾,你有聽到嗎……哈哈哈哈,事情真是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黑5不再搭理他,不去聽這些胡言亂語,繼續傷心難過。

武裝穿梭機已經進入虛擬空間,曲速泡外面流光掠影,將暗下來的駕駛艙映的星輝紛呈,很燦爛,很美麗,只可惜此時此刻沒人會有心情欣賞這樣一幕。

唐方的臉色非常難看,不……應該說很複雜纔對,有悲傷,也有慶幸,有茫然,也有釋然。他嘗試讓自己冷靜,然而心思始終波瀾,情緒不禁壯闊。

如果澤拉圖在這裡,會很容易理解他爲何如此,可惜澤拉圖沒有跟過來,而是帶着幾名黑暗聖堂武士去清剿冥府級航母上遺留的阿努比斯軍團士兵。

道爾頓?伊夫林仰躺在座椅上,嘴角輕翹,一絲微笑在臉頰漾開,如同終於熬到下班,可以回家與妻兒團聚的小職員,沒有半點海軍將領該有的嚴肅與剛毅。

道爾頓笑的很溫和,身子卻已經失去溫度。他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唐方認得它,正是當初中將先生用來暗算自己的那把匕首,只不過此時此刻它換了住所,插在暗殺者心臟部位,曾浸潤過自己鮮血的它,又啜飲宿主之血。

這一幕看起來很諷刺,可是唐方不覺得諷刺,他不知道該用怎樣一種情緒來對待道爾頓的死。就像中將先生在國家與自己之間選擇了前者,留下一道困擾自己許久的難題,如今他的死亡同樣又變成一道心理應用題,令自己無所適從。

是應該悲傷呢?還是應該高興呢?

站在那裡想了很久,他最終嘆了口氣,走到前面用手輕輕闔上那雙如釋重負的眼睛,轉身往門外走去。

死亡永遠都是一個解決問題或者一了百了的辦法,只不過對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定義。

無論道爾頓知道自己還活着,又或者已經死在深淵騎士手上,無論阿努比斯軍團會遵照協議逼迫柯爾克拉夫一世走上談判席,又或者像背叛曾經的盟友那樣背叛星盟政府,對於這位把良知與理想放到天平的兩個托盤來煎熬自己的老人來說,死亡或許是一種最好的解脫。

唐方不知道深淵騎士是出於何種心理選擇殺死道爾頓?伊夫林,不過這或許正是中將先生所期望的。人死了,便不用揹負那麼多責任,那麼多罪孽,以及足以把人逼瘋與吞噬的羞愧——唐方現在還記得當初歷史課上,曾經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自豪地說歷史是向前發展的,社會是一直進步的,現在想想不僅可笑,而且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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