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經濟上的衰退反映至民生層面便是百業俱廢,人口下滑,社會窮困,生活恣睢。如此情況下,那些貴族與官吏不僅不會體諒民生,想辦法改變這種局面,他們就像將死大樹上的害蟲,反而變本加厲,從稅賦、物價、流通費用、權錢交易等等方面,只要職能範圍內事項,那真是風過留痕,雁過拔毛。
沒有人願意在這種貧窮困苦的地方長久逗留,更不要說造福一方,爲民爭利這種事情。無論是上層官員還是基礎小吏,心中所想都是在自己職能範圍內儘可能地多撈些錢,換取優渥的生活,然後在合適時機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從某種意義上講,也算是一種“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行爲------領地民衆便是他們用以盈利的山與水,就是用來不斷薅毛的牛與羊,哪怕有些已經薅的禿嚕皮。然而皮沒了還有血肉不是?哪怕只剩下骨頭,最起碼還能拿來喂狗。
卡特爾恆星系統就是因爲赫克托爾貿易走廊的虹吸效應快速走向衰落的宜居恆星系統中具有代表性的一個。因爲它的主人弗洛姆?貝索尼公爵治下共有兩個恆星系統,除卡特爾恆星系統外,另一個恆星系統位於赫克托爾貿易走廊內部,有權有勢有錢的人基本都移民過去,卡特爾恆星系統已經成爲落後與貧窮的代名詞,也只有那些無權無勢無錢,只知道悶頭苦幹的傻子在此生存繁衍,世世代代做着看不到出路的奴隸。
以上便是唐方通過艾瑪小姐得到的有關卡特爾恆星系統的背景資料。
像這樣的宜居恆星系統,蒙亞帝國與蘇魯帝國有很多,地區的貧窮、官吏的壓榨、民衆的恣睢……這些情況根本談不上特點。也可以說他已經司空見慣,說熟視無睹或許過了些,起碼不會像以前那般心裡常懷憤怒,恨不能殺盡那些殘暴貴族與他們的走狗。
還是那句話,他救的了他們的身體,救不了他們的精神。這個世界上總有人願意當太監的,總有人喜歡舔着骨頭汪汪叫的,這些人確實可恨。但是那些被謊言矇騙而不自知自省,反而助紂爲虐,以極其惡毒手段傷害那些爲他們權益吶喊的人的傢伙們呢?是不是更加可恨?也很可憐?很可嘆?
唐方一直以來的優柔寡斷,實際上是對社會這個複雜的關係集合的不適應。說起來他很年輕,有着普通人皆有的正義感,公德心,知道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然而當他從自己的小圈子走出,直面浩瀚大世界,深深懂得社會不是一個非黑即白,非貓即鼠的清潭,而是一個注入各種顏色與污穢的大染缸,他如何用那些從影視書籍與父母選擇性言傳身教中得來的價值觀與人生觀去面對諸般難題?
對於刀鋒女王那樣的角色而言,世間一切都能通過毀滅解決。貴族弄權,那就屠盡貴族,商人食利,那就殺光商人,民衆爭強,便全部宰掉。還有問題嗎?沒有了吧。
這種做法很爽,真的很爽,乾淨利落,簡單直白。可是呢……他能夠這樣做麼?他不能,因爲他是一個人。
人與動物最大的區別便是能夠用情感與理智調節情緒,壓抑衝動。
“你在想什麼?”
阿蓮娜的聲音入耳,打斷他的胡思亂想,臉上的愁容也隨之隱去,變作微笑:“我在想庫德莉亞真是一個不夠坦率的人。”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由中央大屏幕轉移到側面電子沙盤區域,唐林正在同庫德莉亞研究卡特爾恆星系統內部環境。
要知道他們這次行動主要目的不是發動戰爭,根本沒有必要過多熟悉恆星系統內部環境與駐防海軍的兵力部署。那兩個人明明知道他的想法,卻固執地浪費精力到電子沙盤顯示的各項數據到底是爲什麼呢?值得思考。
阿蓮娜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瞳孔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忽然掩着嘴笑起來:“庫德莉亞呀……在這一點上同梅洛爾殿下完全不合拍。”
她說完這句話斜睨着唐方的臉說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在轉移話題,你方纔想的事情同庫德莉亞沒有任何關係。”
唐方眼皮一跳,半開嘴巴,用有些意外的目光看着她。
“你剛纔的表情是迷茫與惆悵的特寫,不是有趣與感慨的呈現。”阿蓮娜面帶笑意說道:“就像尤菲說的,你果然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唐方狠狠剜了她一眼,心道多愁善感是形容女人的,放在他的身上應該用憂國憂民來形容。不過表面上並沒有多說什麼,因爲機靈的阿蓮娜小姐總能找出佐證自己論點的證據。
對於永遠不要和女人撕逼這則經驗談,他有很深的領悟。老話講得好,好男不跟女鬥,爺們兒惹不起躲得起。
當然,他也沒有功夫跟阿蓮娜小姐探討多愁善感與憂國憂民的細緻差異,因爲米諾陶戰列巡航艦已經進入卡特爾恆星系統內部,正在切換航行模式,在布拉迪星外側遙遠深空區域靜默航行。
望着中央大屏幕上那顆淡綠色星球,他從艦長席起身,望阿蓮娜說道:“丘吉爾與豪森呢?”雖然那兩個傢伙最喜歡節外生枝,不過勝在聽話,用在劫獄這種事上還算順手。
“他們呀……好像還在呼呼大睡。”阿蓮娜滑動一下手上的PDA答道。
她是庫德莉亞的副官,如今登上米諾陶級戰列巡航艦,考慮到尤菲不在這裡,很自然地接手了艦務官的職責,正因爲靠近,所以纔會比別人更易察覺唐艦長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還在睡覺?”唐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不用想也知道兩個棒槌之前一定又喝多了,這纔在米諾陶級戰列巡航艦抵達目的地後依然窩在房間呼呼大睡。
不知道是聽見唐方和阿蓮娜的對話,還是記着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原本將注意力放在電子沙盤上的兩個人走了過來。
唐林說道:“就讓他們睡吧,有我陪大哥去布拉迪星足夠了。”
他以前就是強大的“混血”戰士,現在變身白騎士後戰鬥力暴漲一截,別說面對主權國家陸軍,即使對陣隱秘組織精銳力量也不遑多讓,當然有資格這樣說話。
唐方點點頭,準備離開艦橋前往機庫。不想這時庫德莉亞追上他們,一面說道:“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
唐方回頭看看唐林,又看看她,沒有說話。其實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展開,並不意外庫德莉亞要跟着一起去的要求。
唐林愣了一下,回頭掃過,不想被庫德莉亞一個兇惡眼神瞪了回去。
後面阿蓮娜猶豫一陣,看看前面三人,再望望後方艦橋,最終嘆了口氣,選擇留下來。
唐方走到門口的時候說出一句話:“梅洛爾的劍不是白拿的,它在聖堂守護了我們的性命。如今……你必須保證庫德莉亞的安全。”
話是講給唐林聽得,也是道予庫德莉亞聽得,至於兩人能不能聽懂他的弦外之音,那就是他們倆的事情了。
………………
15分鐘後,米諾陶級戰列巡航艦左側機庫門開啓,伴着一道不耀眼的光涌,飛鷹戰機駛入幽暗虛空,向着布拉迪星飛去。
艾瑪實時送上第二份資料,是一些關於布拉迪星的背景資料。
其實卡特爾恆星系統的衰落並不僅僅源於赫克托爾貿易走廊的虹吸效應。同阿斯拉姆恆星系統克羅坦星的情況類似,布拉迪星也是一顆老牌資源星,因爲長久的開採活動,地層內的礦產資源越來越少,已經沒有多少開發價值,隨着在此攫取豐厚利益的礦業機構與冶煉企業將主體設施搬離,布拉迪星每況愈下,最終淪落至今日地步。
唐方看着舷窗那頭越來越大的星球雲層,覺得布拉迪星的情況就像未穿越前老家縣城,因爲靠近大城市的關係,各種資源與人才都被抽走吸乾,入夜的街道上只剩下散步的老人,很少有馥郁青春氣息的年輕人行走。
這是一種悲哀,也是一份無奈。
布拉迪星有兩顆衛星環繞運行,原本蘊含豐富的礦物資源,但是隨着時間推移,也在長久的開採中被挖空,現在它們成爲有名的垃圾星,以收容來自赫克托爾貿易走廊的各種垃圾來換取一些利潤,補貼星球財政,給那些退休但不生活在此地的大官小吏發放退休金與各種津貼。
曾經有人批評地方政府這種行爲存在很大的安全隱患與污染問題,但是總督府出具的一份地理研究院專家認定書用平民難以理解的科學術語解釋了該行爲的無害性,不……不僅無害,反而有大大的益處。比如兩顆衛星的礦坑裡填滿垃圾,便不用再擔心它們因爲長久採掘致使質量減小,在運動軌跡上有微弱修正,不遠的將來可能威脅到布拉迪星安全的問題。總之……反正聽起來很有道理就是了。
就算有人對這件事有顧慮,面對那些讓人一頭霧水的專業術語或者自定義新詞,最常見的反應便是一臉懵逼,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飛鷹戰機駛過布拉迪星第一衛星“羅格雷伊”的時候,可以用肉眼看到星球上空停泊的用以運輸垃圾的駁船,將一個個經過壓縮處理的密封包投送至佈滿大大小小深坑的土地上。
庫德莉亞望着遠方尚存的採礦設施寒聲說道:“那些人真的認爲可以肆無忌憚行事?大自然終會有忍無可忍,宣泄出心頭憤怒與仇恨的一天。”
唐方說道:“就算那一天真的來臨,憤怒的火焰與仇恨的洪流也不會澆到那些人頭上。”
她聞言低下頭,望着腳下那顆淡綠色星球,心想是啊,即便有一天災難降臨,那些造就毀滅的人也已經離開這裡,承受大自然報復的人,也只會是下面辛苦度日的平民。
她覺得有句話說的很對,“你努力工作,是爲了某些人不用努力工作。”這當然不是關於親情的心靈雞湯……這根本就不是一碗雞湯。
唐林沒有說話,只是專注把玩掌心好像細沙一樣的水晶顆粒,時而聚集成一把匕首,時而變成一面盾牌,時而又像旋轉升空的揚沙。
飛鷹戰機讓過一隊進行巡邏任務的雷霆之翼級空天戰機,向下進入布拉迪星大氣層,船身與氣流摩擦激起大大小小的渦流,爲艦艙帶來明顯的震顫感。
自動航行系統開始啓動反向噴注器減速,一段時間後進入布拉迪星平流層。當前方遮蔽視線的濃厚雲氣消失不見,藍意無多的天空在舷窗那頭展開。
戰艦的隱形系統恢復正常,原本快速扭動的光學迷彩變得平緩,儀表盤部分顯示數值回落。
唐方將注意力由遠方籠罩天空的霧霾移動至系統空間,吩咐艾瑪道:“開始吧。”
按照行動前所做計劃,抵達布拉迪星後艾瑪會通過星軌指揮中心連線軌道衛星與內陸無線通訊設備,詳細查找人質的行蹤或者轉移記錄。
從海量信息流中篩選可疑情報是一項艱鉅任務,哪怕艾瑪有星軌指揮中心協助,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於是在飛鷹戰機向最近的大陸行駛途中,他利用這段時間繼續瀏覽那些不甚重要的背景資料。
上述信息是從整體層面呈現卡特爾恆星系統的情況,報告後面部分是一些相關細節,比如弗洛姆?貝索尼公爵在該恆星系統設立的各種權力機構,安插的家族成員身份信息,重要的軍事單位……
不過讓唐方最感興趣的還是布拉迪星曾經發生的一個較爲知名的歷史事件,大約在他17歲那年,因爲弗洛姆?貝索尼在經濟、政治、民生等領域對治下兩個恆星系統的不平等待遇,布拉迪星有過一場波及全球的抗爭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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