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失心者(上)

“以前我也如你這般,有一顆充滿正義感的心靈,要爲江北區那些辛苦恣睢活着的人帶去救贖與希望……”他一面說話,一面登上公寓的樓梯,沿着廊道往裡面走去。

外面的街道一片破落景象,公寓裡亦然。角落裡裝滿垃圾的黑色塑料盒,菸頭與空酒瓶丟的到處都是,牆皮上是各種液體淌落留下的乾涸印記,以及不深不淺的裂痕。

空氣中有一股子臭味,劣質香菸的氣味、烈酒的氣味、人體的氣味、腐敗食物的氣味、泔水的氣味……

最近的屋裡傳來稀里嘩啦打麻將的聲音,有菸絲順着門縫飄出,在燈光下蜿蜒遊動。

輸錢的在咒罵,贏錢的歡笑……然而落入唐方耳朵裡,沒有對麻將這種家鄉特有的文化遺產感到親切,相反很排斥。

屋子裡其實不只麻將牌在撞擊,還有撲克落在硬質檯面上的響聲,用力呼出煙氣的聲音,打酒嗝的聲音。

桑德路?西德站在房門外邊,任由好像雲霧蔓延的劣質煙氣將他的臉矇住。

“十二年前,我的兒子出生,我的妻子得了產後憂鬱症。他們的吼聲與叫罵讓她與孩子無法安睡。我來到這裡,很客氣的請他們小聲一些,卻飽餐拳擊,被打折了鼻樑,因爲有人說是我讓他輸了錢。”

“知道麼……有的人會在幾個小時內輸光一個月的薪水,然後回家找妻兒撒氣,又或者帶着滿身酒氣與煙氣搶劫過路的旅人。”

“至於那些贏了錢的人,或許會喝到爛醉如泥,將嘔吐物塗滿廊道,或許會到最近的酒館,將那些錢扔到女人的肚皮上。”

“還有些人……”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站在了第二個房間門外。

裡面傳來舞蹈的聲音,傳來唱歌的聲音,但並不悅耳,有種歇斯底里的味道。

門沒有關好,桑德路?西德輕輕一推便開了。

唐方走過去,藉着房間昏暗的燈光看到兩個摟在一起扭動身體的男人,旁邊髒兮兮的沙發上躺着一個***-女子,臉上帶着享樂的笑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沙發旁邊的地上是一根根注射器與嘔吐物,更遠些的髒地毯上有一個不滿週歲的嬰兒,用他短小的手與腳在緩慢爬行。

桑德路?西德沒有把話說完,因爲不需要,眼前一幕完美解釋了他想說的後續內容。

他繼續向前走,走到第三個房間前。

有女人的尖叫與男人的吼聲傳出,然後是餐具掉在地面與櫥櫃摔倒的響聲。

“你會用刀劃花女人的臉來阻止她與街頭販賣DU-品的小混混偷-情嗎?”他回過頭來,看着唐方與唐林說道:“他會……”

“他”是指屋子裡的男人,“女人”是指屋子裡的女人。

第四個房間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我離開江北區的時候這間屋子裡還有一位老婦人獨自生活,她眼不好,看不清一米外的東西。那時我會想屋子裡的導盲犬比她的三個兒女還要可靠。我離開後的第二年導盲犬沒了,據說是被前面街區的遊蕩少年毒死,因爲它會在半夜亂吠亂叫,很煩人。第三年的時候老婦人被發現吊死在自己的房間裡,屍體已經高度腐爛,散發着濃重的惡臭。”

庫德莉亞忍不住打個寒戰,覺得屋裡還有徘徊不去的怨靈在念着導盲犬的名字。

桑德路?西德走到第五個房間前,望着陳舊的鎖具說道:“這個房間一直沒人居住,以前沒有,想必未來也不會有……”

他沿着廊道底部樓梯走上二樓,在第一個房間前站定,看着積了一層灰的合金門與旁邊那雙破破爛爛的皮鞋,說道:“8年前這裡住着一個小偷……嗯,他從不偷富人的東西,只會找女人與孩子動手。”

第二個房間的門口放着一臺自行輪椅,看起來很髒,有灰土也有血跡。

“8年過去了……我聽說維克托莉婭的生意變得更好了。”他回頭望唐方說道:“知道她是做什麼生意的麼?乞討!只不過以前自己乞討,現在多了個殘廢小孫子一起工作,就是不知道這個小孫子是從哪裡來的,據說瞎了一隻眼,殘了一隻手,還斷了一根腿……”

他很平靜地講述,沒有慷慨激昂,也不聞唏噓與慨嘆,然而這些話落入羅亞斯耳中,卻沒來由感到背寒心冷。

房間裡傳來一聲慘叫,聽起來像是孩童遭受打罵。

“看到維克托莉婭還有許多力氣活着,我就安心了。”桑德路?西德繼續往前面走去。

唐方看着那臺破舊自行輪椅,心情很複雜。他是該感嘆生活是怎麼把人變成鬼的呢,還是憤恨老嫗的卑鄙惡毒呢?又或者不齒她對這個世界所餘不多的善良的傷害呢?

前方傳來桑德路?西德的聲音:“莫爾斯年輕的時候在一家礦產企業工作,算是一個小頭目,對上阿諛奉承,對下百般刁難,用你們的話來講是一條忠心耿耿的狗。然而有一天他喝的酩酊大醉,又無視周圍人勸解去操縱礦機,最終釀成2名工人死亡的惡果。他效忠的人沒有設法爲他脫罪,反而一腳踢開。於是莫爾斯蹲了5年牢,刑滿釋放後便來到江北區,以幫人暴力收賬爲生。”

然後他繼續往前面走:“指着一道落鎖的房門說道,這個房間的主人是一對夫妻,平時在靠近主幹道的路上做些小生意,不偷不搶,早出晚歸……然而附近的人都不會到他們那裡消費,因爲都知道這對夫妻善於以次充好,缺斤少兩。他們的確不偷不搶,他們坑蒙拐騙,目標麼……大多時候是那些過路人。好像這幾年攢下些錢,全家搬去萊德江南岸了。”

桑德路?西德繼續上樓……唐方猶豫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這次貧民窟走出的市長大人沒有像之前一樣挨家挨戶解釋裡面住着怎樣的人,有怎樣的來歷,怎樣的故事。他往前走過一程,忽然在一個半掩的房門前停下。

他擡頭看看高懸夜空的月與疏離的星辰,自顧自說道:“我作爲博格達市市長,已經離開江北區八個年頭,卻並不代表完全忽略了這片土地。毫不客氣地講,在方圓三公里範圍,尤其是這座公寓樓裡發生的事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算算時間,已經開始了吧。”

他回過頭來看着唐方說道:“博格達市電視臺今日有一期訪談節目,我想你很有必要看一下。”

唐方皺皺眉,寒聲說道:“這與你的事情有關係嗎?”

桑德路?西德說道:“不僅與我有關係,與整個江北區的人都有關係。”

聽他這樣說,包括皮諾?埃瓦爾,羅亞斯、唐林、華爾德,都不由自主皺起眉頭。

唐方深吸一口氣,擡起右腕,手指在移動視訊儀鍵位點下,隨着一束束藍光射出,在半空勾勒出全息立體影像。

就像桑德路?西德說的那樣,博格達市電視臺正在現場直播一期訪談節目。

說起來這個訪談節目的主題非常尖銳,相當敏感------論菲尼克斯帝國體ZHI改革是否必要?

從這則節目的主題不難看出,弗吉尼亞?亞歷山大決定對菲尼克斯帝國進行體ZHI改革,並重用馬洛?史密斯這樣的青年政客的一系列舉措,已經在蒙亞帝國境內傳播開來,並引起了很大反響。

叫人意外的是博格達市電視臺在這種事情上表現出相對開明的態度,敢於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邀請一些著名政治批評家站上演講臺,去闡述他們對弗吉尼亞?亞歷山大改革政治TI制這一大動作的見解。

爲什麼說這個議題非常尖銳,相當敏感?雖然菲尼克斯帝國內部環境同蒙亞帝國有很大不同,比如弗吉尼亞?亞歷山大現在的情況很不好,不像柯爾克拉夫一世般大權獨攬,比如國家內部抱不同政見的派系針鋒相對,正在經歷一場嚴重內耗……然而在政治TI制上或許有不少細節差異,從利益集團構成、階級劃分等方面看卻是非常接近。

討論菲尼克斯帝國有無政治TI制改革必要,某種程度上講就是討論蒙亞帝國有無政治TI制改革必要。

從這一角度來看,博格達市電視臺的訪談節目何止敏感,簡直就是大膽包天。

它不僅觸碰了權力者的神經,也觸碰了所有民衆的神經,所以無論是通過電視渠道,還是通過網絡渠道,布拉迪星很多人都在關注節目的進行。

在主持人介紹一遍菲尼克斯帝國內部混沌形勢後,開始對在座的幾位評論家發問,請他們談談對於弗吉尼亞?亞歷山大決心進行政治TI制改革的看法。

毫無意外地,有人講這是弗吉尼亞?亞歷山大被逼無奈。處於弱勢的他只有通過這種方式來獲取社會上更爲廣泛的支持。

也有人講或許是馬洛?史密斯脅迫弗吉尼亞?亞歷山大做出改革決定,要知道那個男人可是在星盟巴比倫恆星系統的阿爾凱西星做過多年總督的人,天知道他在那樣的環境下是否被星盟特有的社會文化與思想薰陶,變成堅定的改革派。

……

總之這些人開始各抒己見,而主持人也會將網絡採集到的精華留言上載至大屏幕讓更多人看到,以加強臺上臺下的互動。

這只是訪談節目的起始話題,絕對不是高潮話題。隨着談話的深入,主持人有意無意的引導,漸漸地將興起的嘉賓引導至菲尼克斯帝國到底該不該進行政治TI制改革,這樣做有無益處這個關鍵問題上。

有兩位嘉賓反應很快,變得剋制與小心,選擇用模棱兩可的話答覆住持人的問題。

然而有一位叫做麥迪遜?萊博的人不知道反應遲鈍還是勇敢無畏,非常坦率地說出心裡話。他說他非常佩服馬洛?史密斯伯爵,能夠站在全國民衆的力場推進改革事業,無懼英格麗?亞歷山大、庫爾斯克?亞歷山大那樣的頑固勢力,爲夢想而戰,爲希望而戰,爲正義而戰,就像星盟境內另一個人。

他沒有說另一個人的名字,但是隻要站在電視機前有興趣看這個欄目的人,都知道那個人是哪個人,叫什麼名字,來自哪裡,做過什麼。

他說再漆黑的夜也擋不住黎明的曙光,那些爲弱者吶喊,爲貧民爭取權力,爲受壓迫者敢於拋頭顱灑熱血者,纔是這個世界真正的英雄,纔是整個人類的希望。而不是那些手握權力,玩弄人心的吸血鬼。

他的慷慨陳詞將節目一下子推向高潮,而嘉賓間的談話也出現分歧與火藥味。

有嘉賓說星盟那個四處播撒恐懼的惡魔,哪裡有馬洛?史密斯的光明磊落。

有嘉賓說姓唐的就是個管殺不管埋的野蠻人,他總是擺出一副尊重自己,尊重別人的虛僞樣子,實際上是把自己的思想與政見強加給別人,完全就是一個精神暴君。

有嘉賓想要做和事佬,提醒在座者現在討論的是菲尼克斯帝國的事情,不是星盟社會發生的事情,更無關那個姓唐的小子做過些什麼,又倡導些什麼。

有和事佬便有挑釁者,那人指責麥迪遜?萊德將國家敵人看做大英雄,是對全體國民的侮辱,是對國家榮譽的褻瀆。

麥迪遜?萊博面對身邊人的言語攻擊毫不畏懼,他說:“你們在害怕什麼?害怕我說的話嗎?連話你們都害怕……連話你們都不讓說……你們就像那些貴族一樣,看起來可以隻手遮天,握有權力,事實上卻是令人不齒的膽小鬼……不要說聲討的言論,連批評的話語你們都怕的要命。”

“有些話,總要有人站出來說……站出來告訴這個國家在戰艦炮火與皮鞭蹂躪下習慣於膽小懦弱,習慣於逆來順受的人民,烈士的血脈還在傳承,希望的火炬依然傳遞……”

有嘉賓離開座位,站到麥迪遜?萊博面前大聲說道:“你所謂的大英雄,正在跟那些蟲子捉迷藏。你所謂的真猛士,連兵發矇亞的勇氣都沒有,就算他敢來,蒙亞萬萬千千好男兒,將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來守護自己的家園,不讓那個惡魔踏入國門半步。”

感謝玻璃砸的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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