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酒吧老闆可以鬧,也可以逼迫衛戍部隊的高層懲處那名排長,但是這樣做的代價是,他將失去在這個國家生存的機會,各種各樣的政府機構會把他逼入絕境。樂—文
所以,做酒吧老闆那樣爲生活所困的田園犬,還是成爲王權豐碑下的鬥牛犬,這是一個非常容易解答的選擇題。
一直以來,羅伯特很感激他的父母,但是更感激高高在上的王權力。
然而,今時今日,他不再感激父母,因爲如果沒有那兩個老東西多事,他現在也不用面對不知道從哪裡射來的子彈。
宮牆外面的草地上橫七豎八倒着許多屍體,羅伯特穿着厚重的聖教軍級動力裝甲,躲在灰熊裝甲車的後面,一步一步往前挪動腳步。
就是在這樣的重重防護下,依然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精神繃到12分緊,警惕地張望着四周,以便能在危險出現的時候救自己一命。
火焰在草地上燃燒,彈坑周圍是冒着煙的黑色泥土,血液匯聚到坑窪地,浸潤着死屍的某一部分。
轟的一聲響,有榴彈在宮牆腳下綻放,幾名士兵被炸上天,重重摔在地面。雖然草地緩衝了墜落的力道,榴彈爆炸產生的破片還是切進動力裝甲,撕開皮肉,插進胸膛,收割掉他們的生命。
通訊頻段一片嘈雜,呼救與慘叫不絕於耳,彷彿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都有人死掉……不,是每一秒都有人死掉。
上級的命令是以最快速度佔領中庭,殺掉那個叫唐方的男人,救出被困其中的國王陛下。
以衛戍部隊之力,要殺掉區區幾名恐怖分子,絕對是很簡單的事情。士兵們震驚於陛下被困的同時,也在摩拳擦掌,卯足一口氣。紅着眼衝出兵營,殺向哈爾王宮。
立下功勞會得到嘉獎,得到晉升,便意味着更多的特權。更多的財富,更光明的前途。唐方這個名字很響亮,很多人知道他擁有強大的生體艦隊,可以和領主級的人物硬碰硬,可惜這裡是星球內陸。而且他們只有區區幾人,個體戰鬥力再強大,也沒有匹敵軍隊的資格。
羅伯特也是抱着這樣的想法衝入戰場的,然而後面發生的事情,無情地擊碎他的美夢,他們甚至不知道敵人在哪裡,榴彈便從城垛後面瀉下,炸暈了所有人。
從外面的樹林到王宮外牆,不足半里的路程幾乎成爲修羅場,他們看不見城牆上的敵人。但是每一聲輕響,都代表一名同伴死亡,哪怕他們穿着聖教軍級動力裝甲,依然無法抵禦對面飛來的子彈。
更令人恐懼的是,對面射來的每一發子彈都會在士兵頭顱開出一朵血花,許多人就這麼死去,甚至不知道奪走自己性命的敵人來自哪裡。
好在那些幽靈般的敵人攻擊速度不快,兩次射擊間隔的時間有些長,己方人多勢衆,又有裝甲車掩護。可以用步步爲營,層層推進的方法移動。
當灰熊裝甲車開上一道斜坡,距離宮牆不足50米的時候,他所在的中隊專屬頻段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聽起來有些熟悉。
羅伯特下意識扭頭望去,左前方那輛灰熊裝甲車背面,一道幽藍色光芒由聖教軍級動力裝甲的腹部抽出,可以在光芒末端隱隱約約看到一個人形光影。
他的瞳孔瞬間擴張,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那是什麼鬼東西。”
當他懷疑是自己眼花,用力閉眼,再睜開時,那道幽藍色光芒不知所蹤,車後扭動的人形光影也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具向外流淌血液的鋼鐵棺槨,噗的一聲倒在地上,將及踝的綠草壓倒一片。
通訊頻段有人死前的嗬嗬粗喘,還能聽到鮮血涌入口腔的聲音。
羅伯特知道那具鋼鐵墳墓裡埋葬的人是誰,正是那個喜歡用菸頭在女人的照片與胸口留下刺眼疤痕的三排長,今天早上還在跟科摩羅中士討論晚上去哪裡喝一杯。
戰爭並沒有留給他太多時間唏噓感嘆,槍榴彈的破空聲由遠及近,嘭地一聲在灰熊裝甲車車頭炸開,破片與煙霧四射,打在車身陶瓷複合裝甲發出不清脆,有些沉悶的撞擊聲。
等待破片雨停歇,羅伯特從地上爬起來,擡頭望去,裝甲車的車頭被炸出一個大洞,滾滾黑煙從裡面涌出,卷着時漲時落的火苗,發出嗶哩嗶哩的爆裂音。
副駕駛員已經燒成一堆黑炭,駕駛員踢開車門,從裡面跳下,弓着身子趴在冒煙的草地上,發出劇烈的咳嗽。
他的臉上塗滿飛灰,一隻手被嚴重燙傷,看起來很狼狽。
下一秒,啾的一聲輕響,駕駛員塗滿菸灰的頭爆裂開來,血液與腦漿灑了一地,在火紅的金屬破片炙烤下冒起陣陣白煙,發出一種刺鼻的氣味。
羅伯特很想吐,又不敢吐,因爲駕駛員就是前車之鑑。
他看不到自己的臉,卻知道一定很白,上面一定佈滿了汗珠,眼睛或許是紅的,像發狂的野獸。
右側一輛裝甲車後面的人向他揮手,希望他能過去,可還沒等直起身子,一枚榴彈由側面切入車艙,轟的一聲,震爆波將車後那人掀飛,噗通一聲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榴彈爆炸製造的破片並沒有擊穿駕駛艙,但是裝甲車卻停了下來,發動機熄火,變成一堆廢鐵。
副駕駛員打開車蓋,拉過旁邊12。7mm口徑的雙聯機槍,正要對榴彈飛來的方向射擊,咻的一聲,由側面入射的子彈穿透他的腦袋,在機槍的把手灑下一團血漿,淌成一道道紅線,淅瀝而落。
一枚火箭彈由裝甲車陣射出,落在宮牆城垛炸成滾滾火焰,機槍的咆哮充斥整個戰場,大口徑子彈鑽入超級混凝土澆鑄的外牆,發出噗噗悶響,粉末四射,在牆下積成一道土隴。
這種程度的攻擊並不能完全摧毀厚重而堅固的城牆,同樣也不能擊垮對手的防禦陣線。裝甲車後面的士兵總會莫名其妙地被不知從哪兒射來的黑槍打死,向以準頭差勁著稱的槍榴彈如同長了眼睛,專門往人員密集處墜落,把新泥揚起。把人體炸飛。
表面看,衛戍部隊的火力很強大,對面的反抗很弱勢,但是實際情況是,衛戍部隊的士兵。包括指揮層,完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樣密集的火力覆蓋,沒有留下對方一具屍體。一個機械化步兵旅的衝鋒,硬是被狙擊手這種戰地支援單位拖慢腳步,本來一分鐘的路程,硬是生生拖到10幾分鐘,才堪堪到達城牆腳下。
其實衛戍部隊的高層根本不知道王宮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衛戍部隊設在王宮的指揮中心、對外通訊網、後備防衛力量,幾乎在同一時間受到毀滅性打擊。於是外面的主力部隊成了瞎子和聾子。
雖然原本用來抵禦外來威脅的武器系統並沒有向他們開火,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然而要想進入王宮核心,他們必須離開裝甲車的掩護,翻過高牆,穿越巷道,在對方隱身狙擊手的槍口下展開行動。
這種感覺,真的不好。
羅伯特依靠後面一輛灰熊裝甲車的掩護,終於到達城牆根,望着佈滿炸痕彈孔。卻依然堅固的城牆,不明白軍隊高層爲什麼讓他們由地面進攻,而不是搭乘運輸飛行器,來一個神兵天降。那樣才符合他們的身份,也可以給敵人以精神上的壓迫感。
直到在牆根安放好,回到裝裝甲車後面,對營長那道“儘量保護王宮建築完整”的命令小聲抱怨的時候,他終於知道,神兵天降不是那麼好玩的。很容易變成死屍天降。
3架武裝直升機載着數十名身着聖教軍級動力裝甲的士兵由軍營方向飛來,還沒等進入戰場,宮牆後面響起榴彈破空的聲音,根據戰鬥輔助系統所做彈道分析,目標正是那幾架武裝直升機。
羅伯特沒有聽到爆炸聲,以爲對方射擊準頭太差,畢竟武裝直升機在高速運動中,槍榴彈也不是rpg,或是便攜式防空火箭,打不中是正常現象,打得中是幸運一擊。
接下來的畫面讓他有些難以承受,那幾架武裝直升機好像突然被拔掉電源的風扇,渦輪槳葉由快而慢,歪歪扭扭落下,一頭扎進王宮外圍草地上,剷起無數飛泥。
與此同時,通訊器裡響起的驚呼將他驚醒,急擡頭看去,王宮上空一道巨大陰影掠過,那架由北方空軍基地到來的s-a20海鷂戰鬥機如同一件劣質玩具般,被有着暴躁脾氣的小主人大卸八塊,憤怒地丟到地上。
戰機殘骸落地的聲音過去許久,他纔看清那道陰影的真面目,很像一條會飛的長蛇。
它的身體比兩架s-a20海鷂戰鬥機加起來還要長,背部快速閃動的透明翅膀以極高頻率震動,發出讓人煩躁的嗡鳴。
“見鬼,那到底是什麼東西。”通訊頻段傳來噪雜的人語。
羅伯特也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埋在牆根的爆開,衝擊波將宮牆一角摧毀,碎石瓦礫落在裝甲車上的碎響打斷他的想法。
與想象中的情況有點不一樣,他們並沒有遭遇更加兇猛的狙擊,駕駛員一踏油門,裝甲車的履帶直接碾過崩塌的牆體,衝入王宮核心與外牆間的緩衝帶。
類似的情況在王宮各個角落上演,當外牆倒塌,出現在士兵們眼前的是草坪、廣場、便道、甚至花園,除去被戰火踐踏,變得面目全非的部分設施,王宮內部建築並未遭受太大破壞。
羅伯特沒有在那些零星的火焰,以及空蕩蕩的建築羣浪費太多精力,視線很快被天上的一幕吸引住。
2條飛蛇周圍涌現出一片黑色潮流,帶着如風嗚咽般的嘯聲,將中庭的天空遮蔽住,不管是由北方空軍基地駛來,還是由衛戍部隊營地趕至的各種型號飛行器,像下餃子一般由黑雲附近的天空墜落,如一道道墜落流星,落在王宮各個角落,燃起翻騰如浪的火焰,將一股股硝煙拋上天。
羅伯特不再遺憾沒有機會來一發神兵天降,忽然很慶幸營長沒有從旅長手裡爭來武裝直升機進行運輸支援。不然。他現在說不定已經成爲飛機殘骸上燒焦的屍體,靜靜地散發着青煙與烤肉的味道。
死亡頭一次距離他這麼近,彷彿有死神在暗中窺視,思考下一個該死的人是誰。
他還年輕。不想就這麼死在戰場上,然而,他又不敢當逃兵,在後面指揮作戰的副營長會毫不猶豫把他一槍打死。
哈爾王宮的衛戍部隊,怎麼可以出現逃兵呢?
他跟在灰熊裝甲車後面。渾渾噩噩地走入外牆與王宮核心建築間的緩衝帶。
衝陣後方,導彈車將一枚又一枚導彈射出,試圖驅散中庭上方那片駭人的陰影,這樣的舉動就像用棍子翻攪水面,非但沒有掃滅那團陰影,反而讓它噴吐出各種千奇百怪的東西。
有體型龐大的肉球,也有長着許多豎瞳的魔怪,有呼嘯而過的超音速戰機,也有金閃閃的運輸飛行器……總之,導彈部隊的攻擊就像打開一扇聯通異世界的大門。將許多要人命的東西放入“卡布雷託”。
軍方的飛行部隊遭遇到毀滅性重創,哈爾王宮附近空域變成一片天空墳場,埋葬了許多人的命。令人意外的是,地面部隊的推進卻很順利,王宮外牆與核心建築羣之間的緩衝區很乾淨,沒有看到一個敵人。
步兵們在裝甲車的掩護下繼續向前推進,當接近緩衝區中線的時候,一道光芒刺破籠罩在中庭上空的黑雲,閃電般消失不見。
下一個呼吸,原本聚攏在一起的黑蜂彷彿受到什麼刺激。化爲一股股黑色浪潮,由中庭的天空急涌而下,裹向宮牆內外的衛戍部隊機械化兵團。
蜂羣聚攏在天空,給人一種壓抑感受。當它們化爲黑色浪潮席捲身周的時候,那種壓抑便成爲恐懼。
羅伯特甚至可以聽到飛蟲撞在動力裝甲表面發出的噼啪震響,剛剛還明朗的視野,一下子變得混沌不清,天光被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切割成無數碎片,在面罩表面跳躍。
攝像機失真。紅外感應設備失效,就連通訊器裡的咒罵都變得斷斷續續,這種感覺彷彿在經歷一場沙塵暴。
如果只是自然形成的天象,他們或許還有生存下來的可能,遺憾的是,它們不是沙塵,是要人命的黑色瘟疫。
面罩外的景象在搖晃,裝甲車駕駛員情不自禁踩下剎車,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場面,副駕駛員嘗試利用各種方法聯繫後方指揮車裡的高級軍官,都以失敗告終。
無線通訊各個頻段受到嚴重的噪音污染,連基於軍事衛星的激光通訊手段都無法應用,蜂羣遮蔽下,他們與指揮中心徹底失去聯繫。
羅伯特有了一個新發現,對面光影交錯的視界中,原本空空如也的草坪上出現許多黑影。
“是敵人嗎?終於來了……”
他活動一下右手五指,用力握緊打擊者iii型突擊步槍。
當他深吸一口氣,從裝甲車後面探出頭,準備開槍攻擊的時候,錯亂的光影中,隱隱約約看清那些黑影的真面目。
“上帝啊……它們是哪裡來的。”
如果對手是人類,他還有勇氣一戰,畢竟自己一方人多勢衆,但是在這種混亂環境下,眼前突然竄出一羣長着尖銳獠牙與鋒利骨刺的異形,可想而知對心理的衝擊有多麼大。
羅伯特沒有開槍,兩條腿不受控制地往後倒退,上級讓他們來此營救國王陛下,卻不曾告訴他們敵人的真實面目,面對窮兇極惡的異形軍團,這場仗該怎麼打?
誰來告訴他們該怎麼打?
不遠處迸射出一道道火舌,在蜂潮遮掩下看不真切。毫無疑問,有人同樣發現了前方洶涌而來的獸潮,開始扣動手中的扳機,射出一枚又一枚子彈。
羅伯特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慘叫,然後是利器刮過金屬製品的刺耳噪音。
爲了減輕重量,他乾脆把槍丟到一邊,全力往衝陣後方奔跑,想着在這樣的環境下與異形交手無異於找死,最起碼也要脫離蜂羣影響範圍。
狗羣進擊的聲音彷彿萬馬奔騰,一時間將槍炮聲掩蓋下去,只有士兵死亡前的慘叫像濁流裡的一抹清新,讓人很容易捕捉。
羅伯特的腳步很快,可惜這樣的速度依然跟不上戰陣潰敗的速度。
“呼哧……呼哧……”
用力喘息噴出的溼熱氣流在面罩背面形成一圈水霧,他幾乎能聽見心跳的聲音,戰靴壓倒齊整的綠草,留下凌亂足跡的聲音。
前方地面忽然鼓起一個又一個土包,綠草與泥土被攪動,一頭頭黑色巨獸由下面鑽出,不及抖落身上的泥土,醜陋的頭顱伸長,向周圍的裝甲載具噴出一道道綠色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