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吩咐尤菲保持目前速率航行,轉身回到休息區坐下,思考接下來回到迪拉爾恆星系統有可能面對的景象,以及善後措施。
老兵將沒有點燃,只是放在嘴邊解饞的雪茄塞進軍裝衣兜,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做的很好,”邁步離開艦橋,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表達心中的讚許與欣賞。
唐方很清楚他爲什麼會說這句話,不由得嘆了口氣,然後扭頭掃過專心致志工作的尤菲,嘴角浮出一抹笑。
“阿羅斯雖然待人冷淡,不過心很好。”克蕾雅走過來,把一杯黑茶放到桌邊。
“是啊……很好。”直至看到面前那杯茶,他臉上的微笑不再,表情比哭還難看。
“這茶……你是從哪裡搞來的?”
“怎麼?有問題嗎?”女孩兒說道:“昨晚亨利埃塔特意派人送來的,說是利尿解毒,還可以降血壓,對身體很好,是娜塔莎有名的特產。”
“……”
唐方用實際行動告訴克蕾雅自己的喜惡的時候。凱莉尼亞已經爲阿蓮娜與庫德莉亞安排好房間。
唐林將她們的行李箱拖到室內,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庫德莉亞喊住他,問道:“有相框嗎?幫我去拿幾個。”
“相框?”他打了個愣,心道這個女人的事情還真多,“要多大的?”
“7寸或者10寸。”
“我去找找,實在找不到的話,你可不能怪我。”在唐林看來,她一定是還沒有端正身份,仍舊認爲自己是一艦之長,王族子弟,處處要別人侍奉。
從晨星號到座天使號,唐方身邊所有人都是親力親爲,哪怕因爲種種原因希望別人幫忙,也會客客氣氣用一個“請”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頤指氣使。
當然,他畢竟繼承人家父親的遺產,多少有些心虛。吐槽歸吐槽,還是老老實實找到管理生活用品的工作人員詢問有沒有相框。
結果自然是沒有的,這個等級的生活用品,除非有船員找到採購員特別囑咐一句,否則不會多帶。
如今座天使號已經離開克哈諾斯,自然無法回頭去買。
唐林躊躇一陣,道聲“算是我欠你的”,咬牙走向唐芸房間,好說歹說,才從小妮子手裡討來幾個相框,而後返回庫德莉亞與阿蓮娜的房間。
阿蓮娜把他讓進房間時,庫德莉亞正坐在多功能電腦桌前,低頭望着桌面發呆。唐林走過去,準備把相框交給她,忽然瞥見桌上鋪滿照片,一張接一張,密密麻麻,足有30來張。
他多看了兩眼,心頭忽然生出許多感慨。
便在這時,庫德莉亞偏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來了……”相比之前的冷峻,此時此刻的她很溫柔,不……應該說是消沉。
並不是什麼全家福,藝術照,桌面上那些照片寫實而自然,其實內容差不多,大多數都是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兩個人。
老的是梅洛爾,小的自然便是庫德莉亞。
如果說一張照片單獨拿出來,那只是一種紀念,讓活着的人記住再也見不到的逝者,強化腦海中的記憶,給予靈魂上的感動。
可是眼前這麼多照片放在一起,卻是一種歲月的足跡,父愛的烙印。
“每當我過生日的時候,父親總是會在百忙之中抽出些時間,帶我去一個叫做拉瓦那的水鄉拍幾張照片,開始的時候母親也會參與其中,直到她去世後,便只剩下我跟他。”
唐林在心裡默數了一下,整整31張,記錄了庫德莉亞從嬰兒到成人的全部過程。
開始的時候,年輕的梅洛爾身邊會有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談不上花容月貌,但很耐看,眉眼與庫德莉亞很像。可是到了女孩兒上學的年紀,往後的照片便只剩下梅洛爾與庫德莉亞兩個人。
“拉瓦那是母親最喜歡的地方,也是我出生的地方。父親每年都會去那裡住上幾天。除了沙魯克之亂那段時期,也只有那兩年,我的生日裡沒有他燦爛的笑臉……”她撫着桌面上兩張照片之間的空白,輕語呢喃。
沙魯克之亂……這讓她想起朱里亞諾,那個從背後捅了第遊騎兵團一刀,最終死在她手上的男人。
唐林嘆了口氣,將那幾個鏡框放在多功能電腦桌旁邊的書架上,沒有問她爲什麼不用電子鏡框,而是選擇這種古老的紀念方式。
都說庫德莉亞是一個刻薄的女人,從來不懂給男人留顏面,很多人覺得她冷傲的有些不近人情,可是現在看來,她跟普通的女孩子沒有太大不同,情到痛處,一樣有弱不禁風的一面,讓人爲之難過,爲之心疼。
只因這兩句話,剛纔庫德莉亞頤指氣使地讓他幫忙拿行李箱所留下的不好印象霎時間蕩然無存。他雖然不像唐方那麼心思玲瓏,又中二,又無趣,像個悶葫蘆,可是倆人都有一個相同的弱點——心軟。
庫德莉亞沒有站起身來送他出門,甚至沒有回頭,只是拿過一個相框,揭開底盤,小心地拿起一張中年夫婦懷抱嬰孩的照片輕輕放進相框。
阿蓮娜把唐林送到門外,認真地說了一聲,“謝謝”。
唐林說:“不客氣,如果有什麼需要,或者碰到困難,可以到m107室找我。”
“好的。”阿蓮娜點點頭。
他轉身要走,忽聽身後女子說道:“你……知道她爲什麼說那些話嗎?”
是啊,他跟庫德莉亞才第二次見面,那個向來對男人不假辭色的女人,爲什麼會在他面前說那些話?
在唐方的安排下,他們演了一臺半真半假的戲——圖拉蒙與伊麗莎白的死亡是真,和談是假,唐方的善良仁愛是真,伊麗莎白的憂國憂民是假。
雖然兩個人一起殺掉圖拉蒙,配合的很好,可是全程沒有任何交流。
土象星座的他不善交際,庫德莉亞又始終一副冷傲姿態……他們之間本不該有這種觸及心靈的交流,可是事情偏偏就發生了,而且是庫德莉亞主動袒露心聲。
“爲什麼?”
“話是說給你聽得,可是最主要的,是說給那把劍聽得。”
唐林的背後挎着一把劍,這些日子以來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可想而知對它的喜愛。
唐方說他這麼做真的很中二,豪森也譏笑他遜爆了,可是他完全無視那些勸阻聲,固執地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
這把劍自然便是梅洛爾送給他的“赫卡蒂”。
對於唐林而言,這把劍是梅洛爾留給他的遺產,對於庫德莉亞來講,這把劍是父親留下的遺物。
放在一個普通人的角度,昨晚剛剛報了殺父之仇,第二天看到父親留下的遺物,難免生出複雜的情緒,說出不同尋常的話。
唐林伸手摘下後面揹着的長劍,遞到阿蓮娜面前。
“你這是做什麼?”
“很簡單……物歸原主。”
阿蓮娜搖搖頭,“你太不瞭解庫德莉亞了,既然親王殿下把劍交到你的手中,那便說明他認可你的爲人,情願把赫卡蒂託付於你,她又怎麼可能違背亡父遺願,把劍從你手上要回去?”
“我敢打賭,你就算拿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逼她收回赫卡蒂,都不會有任何效果。庫德莉亞……就是這麼一個固執的傢伙。”
唐林問道:“那我該怎麼辦?”
“時常過來跟她說說話,便夠了。”阿蓮娜說道:“別人根本不清楚親王殿下的死對於庫德莉亞的傷害有多大,她只是習慣倔強,習慣冷漠,不願意讓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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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懇請你答應這個有些無理的請求。”
“這麼委屈自己,何苦呢。”唐林收回長劍,用力點點頭:“我答應你。”
“謝謝。”她笑的很燦爛,右嘴角浮現出一個淺淺的梨渦。
“不用謝……還有,歡迎來到晨星鑄造。”
唐林是第一個用很認真,很溫柔的語氣對她們說出“歡迎”這個詞的人。她感到安心與喜悅,“你真是一個很好的人呢……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
說完這句話,阿蓮娜的臉頰很快飛起一雙紅雲,心道自己怎麼脫口而出,說了這樣一句冒失話。唐林纔多大?最多不過十**歲年紀,她多大?今年已然二十有九,中間相差數條代溝,真不應該心直口快地說出這種容易讓人產生浮想與誤解的話。
唐林並沒有注意到阿蓮娜的用詞不當,很實在地乾笑幾聲,“我也是第一次被人稱作好人,還真有點不習慣。”
“怎麼,你不是好人嗎?”阿蓮娜目光含笑。
“我當然是好人。”他林趕緊解釋,“只是一向沒多少機會做好事。”
“真是個老實人。”她笑着搖搖頭:“先回房了,以後我會多多給你做好人好事的機會的。”
“哎。”他一臉認真地點點頭。
阿蓮娜不再多言,跟他揮手道別,轉身走入房間,繼續收拾行李。
唐林往前走了兩步,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剛剛好像答應那個女人一些很奇怪的請求,心道自己是閒的dan疼嗎?怎麼那麼爽快。
好像……在座天使號上的日子還真是閒的dan疼,幫庫德莉亞解悶倒也算件工作,可以讓生活過的充實些,而且還能報答梅洛爾的賜劍之恩,也算是一件有積極意義的事。
想到這裡,他不再糾結讓阿蓮娜佔了便宜,想起老兵之前發來的電訊,快步往訓練室走去。
………………
座天使號離開克哈諾斯恆星系統,以最快速度往迪拉爾恆星系統航行的時候,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正在經歷可謂翻天覆地的社會風暴。
亨利埃塔將新老兩派勢力的和談影像上載至政府網站,包括讚歌威爾、圖拉蒙、j先生等人所犯罪行、一些中高層官員貪贓枉法的證據,可以任意翻閱、查看。
國家電視臺、政府附屬廣播節目、電子刊物……等等現代/傳統媒體都對整個過程給予大肆報道,力求讓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種事關整個國家未來的大事,在一夜之間便佔據所有國民的生活,成爲公共信息網絡的最熱門事件,壓倒了明星的花邊八卦,壓倒了新興科技產品的宣傳廣告,甚至於壓倒人們對地方強quan的恐懼心理。
數日之前,亨利埃塔對外公佈克哈納魯所犯罪行,掀起一場輿論反擊戰,將反動勢力對唐方的惡語中傷全數化解,矛頭直至新派勢力幾大領主,後來被魯爾斯大公利用誓約之劍特別衛隊進軍兩國邊境線這一事件分散了民衆視線,漸漸忘記對克哈納魯的聲討,對艾德文娜等人的厭惡。
渲染國家對立、民族仇恨、文化差異……這種做法是統治者慣有的愚民手段。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民衆對索隆帝國的仇視要遠遠大於對艾德文娜等人的厭惡,不過亨利埃塔的所作所爲還是讓許多人看清貴族裡面的鐵腕人物對於治下民衆抱有一種怎樣態度,進而對這個以王權爲根基建立的政quan徹底失望。
直至今日,亨利埃塔親自解密的和談影像又將分散的輿論與人心重新聚攏起來,引導至正確方向。毫不客氣的說,就算誓約之劍特別衛隊真的和邊疆守軍打起來,也再不可能把民衆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這件事太大了,大到關係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與日常生活。在民衆不知情的時候,視頻影像中的那些人已經把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推到命運的轉折點。
如果說上次公佈的影像資料是揭露王權邪惡本質的開端與起點,以克哈納魯這樣的重量級人物祭旗,那麼這次公佈的影像資料,便是直接過渡至**部分,淋漓盡致的表現出王權這顆金色大樹下滋生的邪惡、醜陋與卑鄙。
如果說整個王權體系是一個鑲嵌鑽石瑪瑙的金罐,那麼亨利埃塔與唐方的做法,便是揭開這個被無數謊言與屍骨承托起來,高高在上的金罐的蓋子,讓下面匍匐的萬千民衆看清裡面那一坨坨令人作嘔的大便,聞到熏天的屎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