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瀚側臉衝她微笑,細碎的陽光灑在他的眼睛裡,明亮得令人不敢直視。
他身上還穿着她的衣服,她穿起來異常寬鬆的長袍,穿在他身上卻很合身,只是顯得短了一點。
這個男人,眉眼如此熟悉,但是看在她眼裡,卻感覺發自內心的陌生。
容淑藍看着他,默然無語。
沈瀚駕馭鯨魚靠近礁石,從魚背上站起身,傾身向礁石上的容淑藍伸出右手,阿藍,快點上來,我們回家。”
容淑藍深呼吸一口氣,並不去拉他的手,而是縱身一躍,跳到鯨魚的背上。卻沒想到鯨魚的背部如此溼滑,像抹了油似地,壓根站不穩腳步。
沈瀚看着容淑藍手忙腳亂地平衡身體,壓住眼裡的笑意,一本正經道:“阿藍,你抱緊我。這魚跑起來飛快,小心掉下海去了。”
容淑藍張開雙手,平衡住自己的身體,冷哼道:“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叫它走,掉下去我自己游回去。”
沈瀚微微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裡還是溫軟的淺笑。卻不再多說,腳下微微一鬆,那鯨魚感覺壓在自己背上重如山嶽的力量驟然間消失了,它興奮得側身一個俯衝,就滑出去十餘丈,捲起一大疊浪花。
容淑藍隨着鯨魚的動作身體一歪,眼看就要往海里掉下去,眼角餘光看見沈瀚朝自己伸出的手,本能地拉住。等反應過來,已經被沈瀚用力一拽,將她拉進了懷裡,緊緊抱住。
“傻丫頭,在我面前,逞什麼能呢?”
兩人的身高差不多,容淑藍站直身體,頭頂剛好到沈瀚的眉毛。
沈瀚低下頭,把下巴擱在容淑藍的肩膀上,緊緊摟着她的腰身,柔聲笑道:“阿藍,別生氣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沈瀚醒來後,彷彿變了一個人似地,不但眼裡的笑容變得真誠了,渾身上下,都透露着青春熱情的氣息。
容淑藍有點茫然,難道這又是沈瀚使出的新花招?她感覺還是以前那個陰晴不定、虛僞客套的沈瀚更容易對付。
“阿藍,你在想什麼呢?怎麼老是走神?”
沈瀚貼她太近,微微側臉,嘴脣就親到了她的臉上,這種親密和沈瀚身上散發出來的熱量,容淑藍表示非常不舒適。
容淑藍沉默無語,朝前跨出一步,還未拉開兩人的距離,又被沈瀚拽了回來。
“好了,別生氣了,我相信你的話。”沈瀚的嘴脣貼着她的耳朵,哈出的熱氣讓容淑藍感覺耳朵又癢又麻,最後,這股麻癢還傳遍了全身,令她雙腿發軟,差點站立不穩。
容淑藍不敢亂動了,僵着身體站着。
她一直不迴應,沈瀚的話卻的很多,他再次開口,彷彿下決心般地說道:“所以,阿藍,我決定了,要報答你的救命之恩,讓你們見上一面!”
鯨魚越行越快,海風呼呼地吹在臉上,容淑藍甚至感覺到臉上的肌肉在顫動。沈瀚的聲音很輕很柔,話纔出口就被海風吹得很凌亂散落。容淑藍的耳力不復當初,完全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顯得愈加沉默。
沈瀚也安靜下來,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緊緊抱着容淑藍,一直沒有鬆開手。
許是鯨魚的速度太快,許是目的距離那片海域並不遠,很快,容淑藍就感覺到鯨魚的速度越來越慢。到最後,慢慢就停了下來。
耳邊,沈瀚的聲音再度傳來:“阿藍到了,我們上去吧。”
容淑藍定睛一看,原來鯨魚把他們送到了一座荒島上。
可是,這荒島怎麼看着這麼眼熟……珠母島?!
容淑藍四下打量這海島,沈瀚摟住她一個縱躍,從魚背上落到了海灘上。
鯨魚身上的束縛一解除,立刻出發一聲尖銳的呼喚聲,退出淺海,很快就消失不見。
兩人剛走出沙灘,前面忽然跑過來一隊衛兵,提着長槍殺氣騰騰地朝他們衝過來。
上回她來這裡獵殺那頭千年蚌精的時候,這裡分明是座無人的荒島,怎麼纔過去沒幾天,就冒出來這樣一隊衛兵?
容淑藍正疑惑着,跑在最前面的小隊長似乎認出了沈瀚,連忙加快速度,一溜兒小跑過來,在距離兩人三米外站定,雙腿併攏,行了個軍禮後,立刻彎下腰,點頭哈腰道:“沈大人,您怎麼過來了?世子爺恰好在島上,您要不要見上一面?”
沈瀚一直牽着容淑藍的手,聽了小隊長的話,臉上露出驚喜,“大哥來了?這麼說,義王餘孽的老巢被大哥端掉了?”
小隊長笑着答道:“這個小的就不知詳情了。不過,有世子爺親自出馬,那不過是些殘兵敗將,還不手到擒來!沈大人,世子爺也是剛上島不久,一來馬上就去見了將軍。”
沈瀚忽然側臉看了容淑藍一眼,看見她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前方,輕輕捏了她的手背,柔聲道:“阿藍,我們走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說罷,牽着容淑藍,不再理會那小隊長,擡腳往島上大踏步而去。
容淑藍甩不開他的手,只好被迫跟着他的腳步往前走。
珠母島依然荒蕪,地上到處是礁石沙礫,還有沙石中橫生出來的雜草和矮小的灌木,地勢凹凸不平。
路上,偶然有一兩隊衛兵巡邏路過。這些衛兵全都認識沈瀚,兩人暢通無阻,來到一座險峰的山腳下。
沈瀚鬆開容淑藍的手,蹲下身道:“來,我揹你上去。”
容淑藍低頭看了一眼沈瀚寬闊的後背,靜默了一會,擡腳繞過他朝前走去,昂頭看了一眼半山腰那極其隱秘的洞口,抄起垂落在地上的巨大藤繩,雙手握住,點地一個彈跳,雙腳踢蹬在崖壁上,雙手抓牢藤繩快速地向上攀爬。
沈瀚直起身,看見容淑藍身手矯健宛如猿猴,眨眼間已經接近了半山腰的洞口,不禁有點傻眼。
容淑藍來到山洞錢,彎腰就要往裡鑽,沈瀚立刻大喝一聲:“阿藍,小心!”
容淑藍的手剛觸碰到洞口的灌木,一股危險的氣息陡然迎面撲來,她渾身一緊,憑着身體的本能,猛然鬆開手中的藤繩,任憑身子往下墜落。
從山洞中射出來的一排寒光閃爍的箭矢就貼着容淑藍的頭頂朝遠處飛去。
沈瀚嚇得冷汗都浸溼了衣襟,朝前一個俯衝,撈起一根藤繩抄在手中,腳尖一點地面,整個人就如炮彈般地衝了出去,接住正朝下墜落的容淑藍。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藤繩,一口氣衝上半山腰,一腳踢開洞口的灌木,鑽了進去。
奇怪的是,那冷箭卻沒有再射出來。
進來這裡,容淑藍才發現這不是山洞,而是一條圓形的甬道。一人多高,夠兩人並排行走,呈現着彎曲向下的走勢。
洞壁每隔丈餘插有一支火把,光線雖然有點昏暗,卻足以照明。
容淑藍跟在沈瀚的身後朝前走。
沈瀚主動解釋道:“那洞口有機關,不知詳情的人觸碰到,就會激發毒箭。下次你得小心一點。”
容淑藍已經猜到了,隨意“嗯”了一聲,看見前面忽然亮了起來,原來甬道走到頭了。
容淑藍鑽出洞口,愣了愣,原來這裡還是一處半山腰,只不過山勢不像後面那道山壁陡峭,開了一條小小的盤山小道,蜿蜒着通向山腳下。
沈瀚在前面帶路,容淑藍緊隨其後,走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終於來到山腳下,地勢忽然開闊起來。
這竟然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山谷!
一隊隊拿着長槍的士兵正在訓練,場面嘶吼聲震天動地,聽起來令人熱血沸騰。
容淑藍在原地站定腳步,轉頭看了沈瀚一眼,“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我對你們家的事情不感興趣。對誰當皇帝也不感興趣。”
沈瀚含笑的眸子微微一黯,正想說什麼,忽然伸手指着前方道:“大哥過來了,我們過去跟他打個招呼吧。”
說罷,重新牽起她的手,大踏步迎上那個背光朝他們走過來的高大男子。
來人的身材異常高大,昂首闊步,行走間有一種龍行虎步的氣勢,渾身瀰漫着一股冰冷的肅殺之氣。
沈泓在兩人身前站定,視線首先落到容淑藍的臉上,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一斜,落到兩人十指緊扣的雙手上,似乎停頓了一會,才挪開了。
容淑藍一擡眸,就掉進一雙黑黝黝的瞳孔裡。那雙眼睛,彷彿一把鑰匙,打開了原身封閉的某一部分記憶。
一瞬間,她感覺腦海中的記憶如決堤的河水,咆哮着蜂涌而來。
沈泓的視線一觸即收,並沒有發現容淑藍眼裡如山洪崩塌的驚駭和震動。
“大哥——”沈瀚揚起笑臉,才喊了聲大哥,一個碩大的拳頭已迎面襲來。
沈瀚不躲不避,生生受了沈泓這一拳。卻沒想到沈泓的力道如此之大,沈瀚接連後退了三四步,才穩住身形,伸手揉了揉霍霍痛的胸口,苦笑道:“大哥,你下手可真狠!”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收到消息說你中毒失蹤之後,有多擔心!”沈泓的臉色依然很冷,但是從他的聲音裡,卻聽得出他已經怒火勃發。
“大哥,我這不是好好兒的嘛?那個,嘿嘿,誰想到義王的餘孽裡竟然藏着如此厲害的高手?”沈瀚嬉皮笑臉地看着沈泓,看見他臉色的烏雲不但沒有散開,反而有升級的趨勢,忙雙手按住容淑藍的肩膀,把她推向前一步,“大哥,去看看岳父在忙什麼。你幫我先招呼招呼阿藍。阿藍,你在這兒等着我,我很快就回來!”
沈瀚的舉動讓兩人都愣住了。
容淑藍滿腦子都是忽然打開的記憶畫面,完全沒留意到沈瀚說的話。看着他一溜煙跑了沒影,眨眨眼睛,如果腦海中的記憶是真實的,那麼她有點開始相信,沈瀚是真的選擇性失憶了。
不然,他不會留下自己,與沈泓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