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敏似乎沒料到容淑藍非要死磕着不放,眸光一凝,卻說起了笑話。
“容公子,你這不是爲難劉大人嘛!一家女,兩家求,當然是誰的嫁妝多就嫁給誰嘛!本來是一件喜事,何必弄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呢?”
劉知縣臉上立刻流露出感激的神色,與柳安敏對視一眼,嘆了口氣,割肉般地道:“既然方主簿答應了一萬兩銀子出售這塊地皮,本官也不好出爾反爾,不如,你們兩家商量商量,各買一半?”
“啪!”司徒倩倩忽然一巴掌拍在太師椅的扶手上,也不看劉知縣,只看着柳安敏,“五舅舅,說好了我要送一塊地給您當生辰禮的。您還沒過壽,這壽禮就被砍了一半,這算怎麼回事?娘知道了還不得扒了我的皮呀!這塊地,一畝都不能少,我偏就要買下來!我倒要看看,誰能從我手裡搶走!”
這下輪到劉知縣開始擦冷汗了,他回了司徒倩倩一個安撫的笑容,轉向容淑藍,還未開口,又被搶了先。
容淑藍卻是彈了彈衣襬上不存在的灰塵,搖搖頭道:“總兵夫人好強的官威啊!在下一介平民,哪敢跟總兵府爭地?”說着,擡腳就朝外走。
蘇卿雖不明所以,卻緊步跟上,一個字廢話都沒有。
容淑藍忽然撤退,令衆人都是一愣。尤其是司徒倩倩,正憋着一口氣想看看容淑藍出醜呢,沒想到他說走就走,心裡很不是滋味起來,彷彿鼓足一口氣一拳揮出,卻打在了棉花上。
容淑藍快走到門口時,腳步忽然一頓,跟在她身後的蘇卿彷彿未卜先知,幾乎同時止步,分秒不差。
“哦,劉大人,差點忘了告訴您一件事——”容淑藍轉頭看向劉知縣,笑顏如花,“鋪子裡的千年紫核桃已經斷貨了,代我向劉夫人告聲罪,至於夫人已經付過的定金,回頭我就派夥計給您送回去。您放心,這定金我們也不白收,給您算上利息,按三分利算!”
劉知縣一聽就傻眼了,這小子是赤裸裸的威脅啊!整個烏山縣,誰不知他劉鐵鍋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懼內?如果夫人知道她的千年紫核桃是因爲自己給弄沒的,還不得跟他拼命啊!
耳邊,彷彿已經聽見了夫人的河東獅吼……劉知縣慌忙站起身,“容公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縣城裡空置的地皮還多着,雖然沒有九曲河附近的地大,但是地段更佳……”
容淑藍搖頭一笑:“我就是喜歡城北這個地方!”
劉知縣看着容淑藍油鹽不進的模樣,以及一旁虎視眈眈的總兵夫人,都快要抓狂。城北有什麼好的,荒涼破敗……等等!劉知縣飛快地抓住腦海中飛閃而過的靈光,“容公子,城北還有一塊更大的地皮空着,不知容公子有沒有興趣!”
柳安敏老神在在地倚在椅背上,一臉的淡定溫和,彷彿這件事完全與他無關。
司徒倩倩則坐直身體,雙眼騰地就亮了起來,不管是哪裡,只要是城北的空地,她就要跟這個核桃商販爭搶到底!她倒是要看看,他憑什麼爭過她!
“願聞其詳!”容淑藍心底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劉知縣,也不知道吃了她多少紫核桃,這腦袋總算不是榆木疙瘩。
“就在北郊,與九曲河僅一牆之隔!卻比九曲河這塊地大了數倍不止!”
“北郊?城外?”容淑藍重複了一遍,目露不滿,“雖然只是一牆之隔,但是城外那塊地,比裡邊那塊更荒蕪,我買來做什麼?種莊稼?我看種石頭還差不多!蓋房子?進個城還得繞一大圈!我傻啊我!”
劉知縣訕訕地笑了。
司徒倩倩那邊已經樂得笑出了聲來。
這個劉知縣,果然是個妙人!這卑賤的核桃商販,不就配城外的亂石溝嘛!北郊那塊地她也去看過,一眼望不到邊全是凸起的石頭,大大小小,光把石頭清理出來,都不知道要費多少人力財力。傻子纔會花錢買那樣一塊地。
哪料,容淑藍卻沒有生氣,反而走回大堂中央,似乎想了想,才面向柳安敏,拱手道:“柳五爺,我有個提議,可解決我們兩家的紛爭,不知柳五爺可願聽小子一言?”
“願聞其詳,請說!”柳安敏正了正神色,坐直身體,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抽籤。把城裡城外兩塊地皮分別下寫來,誰抽到就歸誰?如何?”
司徒倩倩柳眉倒豎,呵斥的話纔到喉嚨,就被柳安敏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制止了。
柳安敏淡然一笑,頷首道:“就如容公子所願。劉大人,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劉知縣眼珠子一轉,這主意好,不管結果如何,那位姑奶奶都賴不到他的頭上來,又不用得罪容公子。剛想提筆寫下地名,司徒倩倩忽然咳嗽了一聲。
劉知縣下意識地看過去,只見司徒倩倩滿臉甜笑,卻豎起左手橫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劉知縣剛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來,一咬牙,提筆刷刷寫下幾個狂草,吹乾墨跡,親手摺疊好,一手託了一張紙條,站起身,道:“兩位,本官左右手的宣紙上,分別寫着九曲河、北郊,兩位請選擇。”
司徒倩倩當仁不讓,不用人請,立刻就指着劉知縣的左手,哼道:“我選你左手上那塊地皮!”
容淑藍暗暗翻了個眼皮,這麼幼稚的把戲,如果不是她另有打算,哪裡會這麼便宜司徒倩倩?算了,看在你幫我演了這麼一場戲,讓我省下不少銀子的份上,今天就放過你了。
於是,容淑藍假裝無謂地聳聳肩膀,“那我就給總兵夫人一個面子,選劉大人右手上的地皮。”
“哼!”司徒倩倩毫不留情,鼻孔朝天哼了哼,看都不看容淑藍。
劉縣令哈哈一笑,一一打開字條。不出意外,司徒倩倩選中了九曲河附近的地皮,而容淑藍得到的則是北郊的荒地。
臨走前,司徒倩倩示威性地瞟了瞟容淑藍,高昂着頭像一隻驕傲的孔雀般走了。
等閒雜人走了乾淨,容淑藍看着劉知縣,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劉大人,北郊這塊地價,怎麼算?”
劉大人感覺容淑藍的目光太過明亮,他竟有點不敢直視,想了想道:“北郊那塊地,雖在城外,卻足有五六百畝,一口價,也算一萬兩銀子,容公子可滿意?”
容淑藍哈哈一笑,搖頭道:“劉大人,一萬兩銀子買塊石頭地,您這是建議我不用賣核桃了,改行做石匠?”
劉知縣一聽核桃二字,氣勢就先弱了幾分。這回他想到的不是夫人,而是自己多年的偏頭疼,自從吃了容記的千年紫核桃,就不藥而癒了。別說夫人離不開這紫核桃,他自己也離不開啊……
“容公子,您看,北郊這塊地,就按坡地的價格,三兩白銀一畝,如何?”
便宜佔得差不多就行了,容淑藍也不願意相逼過甚,遂點頭道:“成交!”
送走容淑藍,劉知縣立刻吩咐下去,派齊人手去丈量九曲河與北郊兩處地方。最後,日落前,兩分蓋了大紅官印的文書就分別送到了沈府、容府。
司徒倩倩拿到手裡的是一百三十六畝的地契。
容淑藍拿到手的則是六百畝整的地契。
兩人把地契拿在手裡,都樂得哈哈大笑。
司徒倩倩已經換上了月白的中衣,披散着長髮,慵懶地靠坐在牀頭,把地契遞給立在一旁的中年婦人:“姜嬤嬤,明兒一早就給五舅舅送過去。”
“是,十三奶奶。”姜嬤嬤接過地契,轉身收好,又聽見司徒倩倩幽幽地問道:“怎麼來了烏山,十三郎天天不見人影?”
姜嬤嬤小心把地契收進一個小盒子裡,回頭笑道:“十三奶奶,您也知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十三爺跟着世子爺,是做大事的人。您呀,就安心等着榮福華貴享之不盡吧!”
“榮華富貴嗎……”司徒倩倩不知想起了什麼,滑倒在牀上,昂頭望着繡着碧海青天的紗帳,怔怔出神。
與此同時,容淑藍則在容府的大廳裡,與蘇卿秉燭夜談。
“少爺,這塊地,我們怎麼處理?”
雖然如願買到了地皮,但是那地裡大大小小的石頭,也着實令蘇卿頭疼,除了蠻力挖掘,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來。
容淑藍心中已有了腹稿,理了理思緒,道:“蘇卿,那地裡的石頭可是寶貝,挖出來幹嘛?”
蘇卿目露不解,容淑藍也不解釋,繼續道:“明兒開始,你僱人手去山中採石,越多越好。採回來的石頭,就填在北郊那塊地上,直到把所有的地面都填補整齊。我們的街市,最矮的地基也要比九曲河的河牀高出一丈!”
蘇卿本是絕頂聰慧之人,很快就恍然大悟。連聲讚道:“少爺,現在不是汛期,九曲河的水位並不太高,您是怎麼看出來九曲河有氾濫的危險?”
容淑藍灑笑道:“你不也看出來了?九曲河雖然不大,但是河兩岸,卻一邊高一邊低,從倉庫往北,已經比河對岸低了四五丈。這兩塊地,其實更像一個谷地。只要發洪水,北邊很容易被淹。”
只要留心,從兩塊地上面的泥沙和城牆上的水漬就能判斷出來。
不過,劉知縣既然敢把這塊地賣給司徒倩倩,說明這九曲河還是很穩定的,起碼在他在位期間,並沒有發生過洪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