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今夜是註定無法安眠了。
而同樣徹夜未眠的人,還有小姑姑本人。
擡頭看了一眼繁星點點的夜空,又低頭看了看衣不蔽體的自己,她的臉上俱是茫然的神情。
事情怎麼就會變成這樣了呢?
昨個兒晚上,她想着整整一夜,最後毅然決定趁着天亮以後,大哥一家人都離開時,進屋將錢拿到手。原本,她並不知曉自家嫂子將錢匣子擱在哪裡,只是這租住的小院實在是太小了,加上屋裡也沒幾樣傢俱,除了那些放米糧的袋子筐子外,唯一能藏錢的地方,也就只有牀榻底下了。
略微翻找了一下,她就摸到了錢匣子。
本以爲,這錢匣子裡頭放着的應該就是昨個兒新進賬的那一千文錢。不曾想,等打開錢匣子後,她徹底傻了眼,隨即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那麼多的錢!
自家大哥竟然有那麼多的錢!
雖說沒時間細數,可粗粗一看,也知道錢匣子裡頭,有幾千枚錢。不僅僅有通用的大鐵錢,還有近乎一半的銅錢!
這論旁的,她或許不會,對於錢財卻十分的敏感。
只一眼,她就敢確定,這些錢要是都換成大鐵錢的話,二十貫是鐵定有的。
二十貫是什麼概念?
足夠給她置辦一份厚厚的嫁妝,給她找一戶像模像樣的人家,讓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且日後在婆家也能挺起腰桿做人。
幾個年頭快速的在腦海裡閃過,她很快就做下了決定。
將錢匣子合上,擡回了自己的房裡,拆下被褥將錢匣子裹成了包袱狀,隨後背到了背上。
錢匣子不大,可分量卻不輕。
然而,往日裡時常說自個兒勁小不能幹重活的她,這一次卻穩穩的將錢匣子背了起來。且走路也是穩穩當當的,一點兒都不覺得累。
隨手拿了塊頭巾將自己的臉包了起來,她順順當當的來到了鎮子口的車馬行。
明月鎮的車馬行素來是極爲熱鬧的,雖說如今還算挺早的,可來來去去的馬車已經有好些了。
她還不算太傻,知道不能隨便找輛馬車就上,而是應該問清楚馬車的目的地。畢竟,這明月鎮的附近有好些小鎮子,也有一些離得不遠的村子莊子,去綠蘿鎮的馬車,一天之內最多也就兩三趟。當然,若有緊急的事兒的話,也可以選擇包車。
只不過,包車的錢是單獨一個人的二十倍。
雖說如今手頭上有了一大筆錢,不過小姑姑她也沒有太大手大腳。
在她的心目中,這些錢是要給她當嫁妝的,可不能隨意花銷。
可問了車馬行掌櫃後,卻得知,去綠蘿鎮的頭一趟車早在一個時辰前就出發了。而之後的兩趟,一趟是在晌午過後,最後一趟是在傍晚了。
她倒不是很在意這個時間問題,卻有些擔心自家大哥在發現錢丟了之後會不會立刻追上來。
想來想去,她決定去問問其他馬車伕,有沒有要去綠蘿鎮的,順便捎帶她一程。
這個想法倒是沒錯,小姑姑不愧是在鎮上長大的,多少還是有一些見識的。可關鍵是,她的智商卻完全不足以讓她分辨好人壞人。
更誇張的是,在她問了一圈沒找到合適的馬車後,竟然跑到了涼茶攤子裡要了一碗茶。說真的,這也不能怪她,畢竟早上起來後,她就立刻去尋摸錢了,別說早飯了,連口水都沒喝。這會兒,餓了渴了倒也沒錯。
然而,她錯就錯在了,付錢的時候,直接解開包裹,將一匣子的錢都暴露在衆人眼前。
等她喝完了涼茶,立刻就有一人走上前主動開口願意捎帶她,她居然也沒有任何懷疑的就上了人家的馬車。
那並不是一輛載客用的廂式馬車,而是敞開的運貨馬車。
馬車後頭裝的都是些從鄉下運來的蔬菜,這馬車伕原本是從鄉下收了蔬菜來明月鎮賣的,人家纔剛進鎮子就碰到了要求捎帶一程的小姑姑。當時,他斷然拒絕了,可隨後看了那一匣子錢財後,卻反過來說,他打算去綠蘿鎮賣菜。
人家是不是真的去綠蘿鎮賣菜,這一點小姑姑根本就沒有細想。
事實上,一聽說人家要去綠蘿鎮,並願意捎帶她一程時,她就樂壞了,想都沒想就上了車。因爲車的後頭滿滿當當的都是蔬菜,她便乾脆坐到了馬車伕的身邊。
從這一點兒來說,她是真的蠢。
絲毫不打折扣的蠢!
很快,馬車就駛出了鎮子,行駛的方向倒是沒錯,確定是往綠蘿鎮去的。可行駛到一半路程的時候,馬車忽然就停了下來。馬車伕說是要下去方便一下,讓她下車等着。當時,她真的沒有多想,老老實實的下了車,緊接着,噩夢就開始了。
馬車停下的地方,路兩邊都是一片苞米地,她纔剛跳下馬車,還沒站穩,就被人拉到了苞米地中。
高高的苞米阻擋住了外頭的視線,事實上這一塊平素來的人本來就很少,就算沒有遮擋,也不會有人看到這一幕的。
強拽、撕扯,隨後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劇痛,在她才大喊兩聲後,就覺得後腦一陣刺痛,就此暈了過去。
等再次甦醒時,周圍空無一人,只有風吹打在苞米杆子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擡眼看去,連馬車的影子都沒了,更別說馬車伕和她那一匣子的錢了。
那一瞬間,她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嫁妝又沒了。
隨即才發現了身上的異樣。
衣裳倒是還好,只是被扯開了,勉強攏一攏還能穿。可褲子就沒那麼幸運了,被扯破了不說,上頭還沾染着不少的血跡,混着有些黏糊的泥土,完全不成樣子了。兩隻繡花鞋也被踢得遠遠的,要往前走幾步才能拿到。
僵着身子,忍着身下的劇痛,她一臉麻木的將衣裳褲子都歸整好,勉強穿了起來。
雖說仍然是衣不蔽體的,可多少有了遮掩讓她心裡頭好受一些。
又走過去將兩隻鞋子找了回來,可惜鞋後幫已經被磨破了,由此可見當初她掙扎得有多厲害。
不管怎麼樣,到底還是將鞋子穿了上去,衣裳掛在身上,褲子提在手裡,她就這麼一步一挪的走出了苞米地。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遠遠的只能看到夕陽映着雲彩,透着一股驚人的美麗。可惜,她如今一點兒看風景的念頭都沒有,只顧低頭往前頭走去。
方纔,馬車停下的地方,大概是從明月鎮到綠蘿鎮一半的地方,若是馬車繼續行進的話,約莫再半個時辰,應該就能到綠蘿鎮了。
如今,她卻是要用雙腳走到綠蘿鎮,且她還走不快,這所需的時間卻是沒個準了。
就這樣,一步一挪的往前走着,她腦海裡一片空白,雖說身上痛的厲害,卻完全沒有心思計較這些疼痛,只是機械的往前走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徹底的下了山,星星月亮慢慢的升了起來。
她偶爾還會擡頭看一眼夜空,隨後低頭繼續趕路。
大約在半夜裡,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來。
如今天氣雖然已經開始轉涼了,立秋卻還未到,因而下的仍然是夏雨。夏雨如瀑,鋪天蓋地的雨點打在她身上,她只覺得渾身冰涼,卻沒有旁的感覺。
等天空魚肚白時,眼看綠蘿鎮就在眼前了,雨勢也慢慢的小了下來。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腳上的一雙繡花鞋不知在何時早已不見了蹤影。甚至於,連她一直提着的破褲子,褲腳也被雨水沖刷走了大半。如今,尚存的僅僅是一條剛乾幹遮住屁股的半截褲子,白花花的大腿都露在了外頭,那模樣簡直比叫花子都不如。
木然的看了看四周。
如今時間尚早,鎮上的人不像村裡的人那般需要早起下地幹活。哪怕是賣早點的人,也要再過一會兒纔會出門擺攤。
趁着四下無人,她略略加速了腳步往她心目中的家走去。
只是,她忘了有一種人,起的要比村裡人更早。
倒夜香的人。
幹這種活計的一般都是男子,當然也有少數的婆子,不過她遇到的這個卻是一個年過半百的糟老頭兒。
那老頭兒身上又醜又髒,卻堵在她回家必經的小巷子口。若是擱在平素,倒夜香的人肯定會主動讓開路,讓旁人先走的,可這一次,那老頭兒非但沒讓開,還將髒手伸向了她。
“滾開!”
這是她從苞米地裡甦醒後說的第一句話。
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這話非但不能阻止對方,還讓對方愈發肆無忌憚起來。倆人瞬間扭打在了一起,她本能的尖叫連連,動靜略大了些,很快左鄰右舍聽到動靜就出來看情況了。
那倒夜香的老頭兒見情況不妙,趕緊抽身離開。
本以爲自己獲救了的小姑姑,很快就發覺情況有些不對勁。
“哪裡來的叫花子?嘖,這是個瘋子吧?”
“瞧着這身形倒是有些眼熟,不會是鎮上的姑娘家吧?”
“咱鎮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等子傷風敗俗的姑娘家?這是旁的地方來的暗門子吧?”
“喲,就這模樣,當暗門子能賺到錢嗎?”
這綠蘿鎮本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對於這裡的一草一木,她都是極爲熟悉的。自然也包括這條巷子裡的左鄰右舍,幾乎都是看着她長大的。可如今,就是這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物,讓她產生了極度的恐懼。
怎麼了?那些人爲什麼會對她說這番話?
從昨個兒累積到如今的恐懼終於壓垮了她,驚恐之下,她忽的瞄到了人羣裡有個格外熟悉的人。
那一瞬間,她就彷彿是一個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漂浮的木板,本能的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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