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還真是莫千蕊多慮了。
等他們晚上出攤回來,阿奶已經在家裡了,一見到阿爹就道:“大山子,我給二山子送糧食時,看到他們那私塾有個灑掃的坡腳老頭兒,聽說還是沈家的什麼親戚,婆娘早就沒了,只得一個姑娘去年間也嫁出去了。我瞅着,那坡腳老頭兒跟你小妹子挺合適的。”
莫千蕊瞬間一口血哽在了喉嚨口,半響沒吭聲。
好在,阿奶從頭到尾也沒有打量過她,那番話也僅僅是對阿爹說的。
“阿孃呀,這事兒……是不是太倉促了?那坡腳老頭兒多大歲數?家裡啥子情況?”
阿爹讓阿孃和莫千蕊先將出攤用的一應東西都搬到房裡去,隨後滿臉糾結的走到檐下,阿奶的跟前。
其實,他本意是想反對的,到底那是他的親妹子。可礙於阿奶平素的壓制,他愣是沒膽量跟阿奶較量。只能選擇用比較委婉的方式詢問情況,再看看能不能說服阿奶改變主意。
“誰管他多大歲數?他家那姑娘是去年及笄後出嫁,他約莫也就三十七八歲吧。反正我瞅着,應該沒過四十。家裡情況嘛……還可以吧,都說了是沈家的親戚。”
阿奶答得漫不經心的,在莫千蕊經過她身邊,伸手將攤子上賣剩下的冷飯和小菜端走了,直接蹲在檐下就開吃了。
“阿孃,這到底關係到小妹子一輩子的事兒,你就稍微盡點兒心唄。對了,小妹子人呢?”
“呶,我讓她待那棚子裡歇着了。”阿奶略擡了下巴,衝着院子角落的棚子努了努嘴。
所謂的棚子,是當初莫千蕊跟小姑姑鬧騰得最厲害時,阿孃將阿爹趕出了房間後,阿爹在院子裡搭的。
那棚子非常之簡陋,兩面是緊挨着院牆的,倒還算可以。另兩面卻是鬆垮垮的豎了幾塊板子,頂上則是蓋了些幹稻草麥稈子之類的。
用阿爹的話說,雖說這四面露風,卻也無需擔心房頂會塌下來。哪怕真的塌下來了,這些個輕飄飄的東西也砸不死人。
“那地兒怎麼住人?”阿爹是個實誠人,也是自家唯一一個住過那棚子的,“小妹子能樂意?”
如今天氣有些涼了,入夜地上溼噠噠的,偏生蚊蟲之類的還很猖獗。
住在那棚子裡,一整夜就別想睡個安穩覺!
“嘖,她樂不樂意跟我有啥關係?要不樂意就死出去呀!誰也沒巴着她非待在這裡。”
阿爹沉默了,他終於意識到跟阿奶講道理那隻能是白忙活。思量了一番後,也就撒手不管了。左右那是阿奶的親生閨女,又不是他閨女,他就算在這裡據理力爭,說不定還落得一番埋怨呢。
這麼想着,阿爹乾脆撂開了手,叮囑阿奶早些休息後,自顧自的洗漱一番就回了屋。
見阿爹和阿奶並沒有發生爭執,莫千蕊很是鬆了一口氣。
摸着良心說,她真怕阿爹跟阿奶吵起來。阿奶那功力真不是阿爹能夠抵擋的,要倆人真鬧騰起來,怕是莫千蕊他們一家四口齊上陣,都未必能跟阿奶勢均力敵。
若真是爲了至關重要的事情也就罷了,爲了小姑姑……
別折騰了行嗎?
幸好,阿爹的想法跟她差不多,只說了兩句就將事情丟開不管了。
見事態已經平息了,莫千蕊幫着二丫簡單的洗漱了一番,又將阿奶吃完飯剩下的碗筷擱在裝滿水的木盆子裡泡着,預備明個兒好好洗洗。
等小院再次安靜下來後,那一直悄無聲息的棚子裡慢慢的探出了一個頭,不是旁人正是小姑姑。
隨後,小姑姑用極緩慢的速度挪到了檐下。
她的目標是莫千蕊平素用來洗碗筷的大木盆。
木盆裡除了阿奶先前用過的碗筷之外,還有莫千蕊出攤時用的其他用具。因爲每次出攤回來天色都挺晚了,莫千蕊總是習慣性的將廚具餐具擱在一旁,等明個兒天亮之後慢慢清洗。
那些待洗的廚具餐具裡包括碗碟、鍋勺,還有幾個罐子。
碗碟是用來擱置各色小菜的,鍋勺除了做蛋包飯和蓋澆飯外,還有一個大鍋是用來盛放事先調製好的麪粉蛋清糊糊的,另外就是用來油炸串串的小鍋。罐子則是裝花生油,和各色醬料的,通常三兩天的就會空出一個來。
之前剩下的小菜和冷飯都被阿奶吃了,而剩下的那些油炸串串,則在快收攤時,就被莫千蕊幾人分食掉了,只當是宵夜了。
因此,今個兒倒還真沒剩下什麼東西。
小姑姑在大木盆旁蹲下了身子,伸手撈起了其中一個鍋,那是盛放麪粉蛋清糊糊的。那糊糊很是粘稠,即便周圍有刮過的痕跡,邊角仍然留了不少。
用手指將糊糊一點一點的摳下來,小姑姑的動作雖極輕,速度卻絲毫不慢。
很快,整個鍋就跟被貓舔過一般,連一丁點殘餘都沒有了。
吃下所有的糊糊,小姑姑的肚子卻仍然餓得慌。說起來,她也有好幾日沒有好吃好睡了。先前在綠蘿鎮,好賴還能弄到小半碗吃食,可來到明月鎮後,卻是真的滴米未進。
又伸手將大木盆裡的各色碗碟都一一撈了出來,也不管是小菜還是醬料了,反正只要是能吃的,她都一股腦的往嘴裡塞。
直到最後一絲能吃的食物落了肚,她才戀戀不捨的回到了棚子裡。
躺在棚子裡的破稻草上頭,撫着根本就沒有吃飽的肚子,聽着身邊嗡嗡叫的蚊蟲,她根本睡不着。
意識回到了之前阿奶的那番話上,難道真的要她嫁給一個年近四十的老頭兒?還是個死了婆娘,閨女都出嫁了,且還坡了一條腿的老頭兒?
小姑姑並不知曉沈家在明月鎮的意義,甚至於她根本就沒聽過沈家的名頭。就連喬家,若非李家麗娘嫁了過去,說不定她連喬家都不知曉。
因而,阿奶那句沈家的親戚對她而言完全算不上什麼,她如今滿腹心思都集中在那老頭兒的種種缺點上。
想着想着,不免再次怨恨了起來。
自然,對於阿奶她是毫無辦法的,只得盼着明個兒一早阿奶離家後,她再好好的鬧上一場。
這想法倒是不錯,可惜事實不給力。
阿奶頭天離家是爲了給小叔叔送糧食,之後卻完全沒有必要離開家了。
想來也是,莫家的日常生活都很有規律,起牀先吃頓早飯,隨後阿爹去萬隆布莊上工,阿孃去菜市口買菜,莫千蕊帶着二丫去李家。
起初,阿奶也思量過讓二丫留下,反正她在家中待着,帶孩子也不累。結果被莫千蕊以二丫能在李家吃一頓點心爲由打發了。
說實在的,莫千蕊可不放心將二丫留在家中。
不是怕阿奶虐待二丫,而是被一個眼錯不見,小姑姑就對二丫下手了。畢竟,小姑姑可是一個有前科的人,能對她這個大侄女下手,那麼對小侄女下手也是很正常的了。
如此一來,家中卻只剩下了阿奶和小姑姑。
說白了,阿奶跟小姑姑這對母女倆,都不是好東西,可她倆在一起,卻難得的能夠保持安靜。尤其是小姑姑,整日裡一聲不吭的待在棚子裡,偶爾阿奶會將吃剩的飯菜攏在一起,用個破了口子的大碗盛了,推到棚子口。
安生的日子過了差不多半個月,就在莫千蕊以爲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時,媒人上門了。
居然就是阿奶口中那個在沈傢俬塾灑掃的老頭兒喚來的。
這門親事,雖看着不太合適,卻架不住你情我願的。
縱然阿爹心裡略有不滿,小姑姑也是拉長着臉,可這倆人都沒膽量跟阿奶火拼,於是,這門親事很是順暢的定了下來。
又過了幾日,那老頭兒派人送了聘禮過來。
送聘禮時,正是晌午之前,莫千蕊和阿孃都在家,自然阿奶和小姑姑也在。
聘禮不算厚重,主要就是兩盒糕餅並兩匹最廉價的麻布,另外就是一百文錢了。
這樣的聘禮別說是擱在明月鎮了,就算是在楊柳村也有些單薄了。
不過,阿奶似乎是早就心裡有數,聘禮送到後,連看都沒仔細看一眼,就接了下來。等送聘禮的人走了一會兒,阿奶很是嚴肅的將阿孃喚到了跟前。
“我知曉小妹子以往做了不少錯事,沒少給你們惹麻煩。不過,我既然給她定下了親事,這聘禮卻是都要給她陪嫁過去的。”
阿孃起初還以爲自個兒不小心惹到了阿奶,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聞言卻長出了一口氣。
當下,忙不迭的表決心:“阿孃你就放心吧,咱們絕不會貪墨小妹子的聘禮。”
“成,我要的就是這話。另外,這嫁妝咱家是不會出一文錢的。可這要是啥都不添,倒顯得咱家沒禮數了。”
“那阿孃你的意思是?”
“大丫頭那手藝還不錯,我是想着,讓大丫頭做幾樣糕點,就當是嫁妝了。”
阿奶的話音剛落,莫千蕊沒等阿孃開口,就忙不迭的高聲道:“行啊,不就是幾樣糕點嗎?我一準做出又好看又好吃的糕點來。”
只要能將小姑姑嫁出去,別說是幾樣糕點了,就算讓莫千蕊倒貼錢,她心裡也是痛快的。
“哼,我不指望又好看又好吃,你揀幾樣不費糧食的糕點就成!”
莫千蕊被噎了一下,旋即立刻點頭。
天大地大,阿奶最大。
要不是條件不允許,她還真想弄袋子爆米花給小姑姑陪嫁。這爆米花,可不是最不費糧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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