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蕊被阿爹拉到了堂屋裡,堂屋的飯桌上擺着兩副碗筷,大碗上面還倒扣着一個碗,顯然是阿孃怕飯菜涼了味道不好。
掀開了上頭的碗,莫千蕊很是開心的坐下來享用這頓盼着好久的晚飯,完全就將外頭那個還在鬧騰的小姑姑拋到了腦後。
只是,莫千蕊可以不在乎小姑姑,卻不代表阿爹也可以。
阿爹一邊皺着眉頭吃飯,一邊側耳傾聽的外頭的動靜。小姑姑的哭嚎最初很是響亮,可鬧了一會兒,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阿爹快速的吃完了飯,就起身出去看情況了,說到底他還是不能完全放任小姑姑在外頭鬧騰。
就在阿爹出去後不久,李家大嬸走進了堂屋。
莫千蕊以爲李家大嬸是來討要她先前向李家借的東西的,趕忙放下筷子,招呼道:“李家大嬸,東西我已經用好了,回頭洗乾淨了就送過去。”
“瞧你這丫頭急的,說好了的東西借給你,我還能眼巴巴的來討要?”李家大嬸也不客氣,直接坐在了阿爹方纔的位置上,無奈的搖頭嘆息着,“都是我家那個做死鬼!美娘從小就乖巧,哪怕伶娘受了傷也老老實實的喝藥,就麗娘那個死丫頭!給她藥,她居然給打翻了,還說什麼寧願病死也不喝!你說氣人不氣人?”
莫千蕊尷尬的笑了笑,這叫她怎麼說?總不能幫着李家大嬸罵麗娘吧?
好在,李家大嬸也就是這麼一說,本來就沒打算得到迴應。見莫千蕊還沒有吃完飯,乾脆直接將來意說了出來:“我呀,其實就是來問問你,有沒有給我家麗娘帶梨糖膏?那玩意兒也能止咳,雖不如湯藥管用,多少也能起點兒作用。她今個兒咳嗽了一天,咳得我心煩意亂的。”
說是心煩意亂,其實就是李家大嬸心疼了,莫千蕊趕緊起身在揹簍裡將梨糖膏找了出來,交給了李家大嬸。李家大嬸得了梨糖膏,很快就離開了。
而這時,院子裡的喧鬧聲又忽的大了起來,莫千蕊趕緊吃完了晚飯,顧不得將碗筷收到竈間,就急吼吼的跑了出去。
院子正中央,小姑姑大概是歇了一會兒來了力氣,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鬧騰,阿爹站在廊下臉色鐵青,阿孃則遠遠的站在竈間門口,一臉的無奈。院子外頭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對着小姑姑不斷地指點還在悄聲說着什麼。
悄悄的走到阿孃身邊,莫千蕊湊在阿孃耳邊低聲問道:“方纔不是歇了嗎?怎的又鬧騰起來了?”
阿孃搖頭嘆息着:“唉,你去聽聽你小姑姑嘴裡唸叨着什麼就知道了。”
莫千蕊愣了一下,隨即開始細聽小姑姑的哭鬧聲。
原本,莫千蕊以爲她只是單純的使性子,仔細一聽卻發現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小姑姑的哭喊聲很大,雖說因爲帶着哭腔,讓人聽得不是很明白,不過因爲她反反覆覆的總是念叨着同樣的話,多聽幾遍還是能夠聽明白的。
原來,方纔阿孃又熱了些飯菜,讓小姑姑進竈間來吃。阿孃本是好意,可落在小姑姑眼裡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她覺得阿孃這是故意在苛待她,給她做的飯菜不如阿爹和莫千蕊吃的那般好。而且還沒有爲她準備熱水洗澡,還不曾柔聲細語的跟她說話……
說到後來,小姑姑乾脆開始哭訴她從小就沒了爹,娘又只疼她的二哥,大哥大嫂不僅苛待她,還縱容女兒給她氣受。
總之,歸納起來的大概意思就是,小姑姑她非常可憐,而阿爹阿孃就是欺負她的人,當然還有莫千蕊本人以及二丫也沒少給她氣受。
莫千蕊越聽越來氣,這算是什麼意思?一來就打算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偏偏村民大多數還是良善的,哪怕先前看到了全部的情形,這會兒因爲小姑姑哭得太傷心,也有不少人倒戈了。莫千蕊不怪那些村民,卻徹底厭惡上了小姑姑。
也許,這世上是有像唐晏岫叔嬸那般心地歹毒的人,可她能摸着良心說,自家爹孃絕對不是那樣的人。哪怕阿爹偶爾會教訓小姑姑兩句,那也是在被她惹毛了的情況下。事實上,只要小姑姑老老實實的,誰又會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故意苛待她呢?
只是如今這般情形,若再僵持下去,對莫家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可顯然,阿爹阿孃都不適合在小姑姑面前示弱,畢竟她已經這般鬧騰了,若是再不強硬一些,指不定以後小姑姑還會爬到他們頭上來。而讓莫千蕊給小姑姑低頭,她又有些不太樂意。
低頭細細思量了一番,莫千蕊有了一個好主意。
“小姑姑,你餓了吧?先起來將晚飯吃了,好不好?”莫千蕊先是去竈間將阿孃熱過的飯菜盛了一大碗,特地將飯擱在下面,上面滿滿的都是菜。雖說沒有肉菜,可這份菜色在村子裡也不算差了。
走到小姑姑跟前,莫千蕊雙手端着飯碗,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你走開!我纔不要你假好心!”小姑姑只瞥了一眼,就伸出手狠狠的將飯碗打翻在地。
莫家的院子雖是泥地,卻仍然有些碎石子。小姑姑那一下太用力了,大瓷碗磕在地上的碎石子,立刻就碎裂開來,頓時地上撒滿了飯菜。偏偏莫千蕊在小姑姑伸手打過來的時候,手裡的碗微微往前送了送,那些飯菜除了撒在了地上之外,還有一部分卻是倒在了小姑姑的身上。
飯菜是阿孃方纔剛熱好的,雖說隔了一會兒不是那麼燙了,可畢竟盛夏的飯菜不是那麼容易涼的,加上衣裳也薄,飯菜撒在了小姑姑的身上,雖不至於將她燙傷,卻仍然讓她燙得縮了一下。
這下子,莫千蕊卻是捅了馬蜂窩了,小姑姑一把將她推開。
莫千蕊順勢坐倒在地,隨後放聲大哭。
不管在哪一個時空,弱者總是能夠得到較多的同情,尤其是小孩子。
就像之前,明明是小姑姑的錯,只因爲她哭得極爲慘烈,圍觀的村民們雖知道真相,卻還是忍不住開始同情她。然而這會兒,莫千蕊哭得比她更爲響亮,自然村民們內心的天平又開始傾斜了。更有村民想起了前天阿奶怒打大舅一家的事兒,頓時就有人悄聲說着有其母必有其女。
這卻不是什麼好話了。
阿奶的年歲大了,加上她是爲了自己的兒子一家出頭,沒人會說什麼。況且對於阿奶來說,名聲這種事情,根本就不算什麼。
而小姑姑卻是一個未嫁的姑娘家,有了這種糟糕的名聲,至少她別想在本村找婆家了。事實也是如此,之後阿爹問了幾個有意向娶媳婦的人家,人家一聽說對方是小姑姑,立馬就拒絕了。理由都是完全一樣的,說是家裡廟小,請不起這尊大佛。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因爲莫千蕊的插手,整個風向就變了。先前阿爹不是不想教訓小姑姑,實在是他也要考慮到莫家的名聲。而小姑姑這麼一動手卻是讓他找到了藉口。
“行,既然你覺得我家待你不好,那我這就去借牛車,我今晚就送你回鎮上!”
說着也不等小姑姑有什麼反應,阿爹直接就往院門走去。這一手卻將小姑姑給嚇到了,她打心眼裡懼怕阿奶,若是真的被連夜送到了鎮上,以阿奶的性子,將她打死都是有可能的。
當即,小姑姑也不哭鬧了,麻溜的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拽住了阿爹的胳膊,連連討饒。
阿爹其實也不想將事情鬧的那麼大,冷着臉訓了小姑姑一頓,就將她關到了前天阿奶住過的房間裡。
圍觀的村民見沒熱鬧好看了,也就四下散去了。不過,今個兒的事情倒成了他們茶餘飯後的消遣,怕是用不了幾天,就會傳遍整個村子的。
阿孃先是扶起了莫千蕊,確定她沒什麼事兒以後,就去竈間燒水了。本來還想再幫小姑姑做點兒吃的,不想阿爹冷着臉讓阿孃別管這事兒,阿孃嘆了一口氣,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燒了些水讓莫千蕊洗了澡又換了身乾淨的衣裳。
這其間,莫千蕊忍不住問起了小姑姑的事兒,卻惹得阿孃連連嘆息。
“大丫頭,你也別怪你小姑姑了,說到底她也是個可憐人兒。”
莫千蕊很是不解,阿孃便乾脆將事情都說開了。
原來,當初阿爺還活着的時候,莫家雖有些敗落了,底子卻還在。阿爺有一手很不錯的木匠手藝,阿爹的木匠活兒就是阿爺教的,只是阿爹的水平甚至於還達不到阿爺的一成。那個時候,阿爺經常去後山砍樹,然後做些傢俱到鎮上或者集市賣。可就在小姑姑出生後沒兩天,阿爺卻在後山出事了。
事情具體的經過阿孃知道的並不詳細,畢竟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嫁到莫家。只知道,阿爺在後山跌了一跤,從高高的山坡上滾了下來,兩條腿都摔斷了。
當時還未出月子的阿奶跟只有十六歲的阿爹連夜將阿爺送到了鎮子上,爲了湊藥費還賣了好幾畝田產。
可惜,阿爺到底沒能救回來。
阿奶當時不過才三十幾歲,性子也不像如今這般剛強,可爲了自己的三個兒女,阿奶咬牙硬是撐了下來。或許是因爲忙碌,也有可能是心裡有了疙瘩,阿奶對於最小的女兒並不是很上心。阿爹當時要下地幹活,阿奶則只是將注意力放在小叔叔身上,小姑姑基本上就是自己磕磕絆絆的長大的。
“唉,其實你小姑姑今年也不過才十四歲,估計是從小得不到家人的關心,性子愈發執拗起來了。只是,她這般作爲,擱在孃家倒也罷了,將來若是嫁出去了,可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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