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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忙到臘月二十八,興平帝終於給一幫子功臣舊臣放了假。

放假之前,喬長順還從興平帝那裡接了一樁差事,說是過了正月初五,喬長順就要陪同一位欽差前往遼州辦事,一則收繳各州府縣官員交上來的“不義之財”,二則查驗各地官員爲政之策以及給貧農分地的情況,三則巡檢各地衛所,勒令相關衛所儘快協助州縣招降或剿滅反王山匪等勢力,保證民生。

京師、涼州、遼州、青州各有一路文官欽差,晉州與冀州因爲大部分都被韓宗平大軍清理過一遍了,這次兩州合派了一路欽差。

五位文官欽差都是前朝有名的剛正之臣,因不肯與竇國舅等奸臣同流合污而被貶官或下獄,興平帝登基後,立即重新啓用了這些賢臣。只是北地六州形勢尚未完全穩定,光派文官欽差容易遇害,所以興平帝給每位欽差都配了一位智勇雙全的三品武將。

被委以重任的喬長順得意地跟兄弟們顯擺了一遍。

當然,他在外人面前絕不會如此,自家兄弟習慣鬧一鬧了。

喬長安“我哪裡比你差了”

蕭延“論聰明我跟老五不如你,我們倆服氣,文功阿貴太年輕了點,也該服氣,可老四跟你年紀相當,人也精明,怎麼沒被派出去你再給我們說說,另外四個武官都有誰。”

喬長順五人是一起接的旨,自然知曉。

蕭野“原來左路軍中路軍那邊的,現在兩個在東營,一個在西營,一個在御前軍。”

蕭縝“正常,這差事辦得好是功績,卻也容易得罪人甚至掉腦袋,皇上不可能光從某一營裡挑。”

喬長安“那就是說,我跟老四隻是因爲名額有限才落選的,並不是我們倆不如我哥。”

喬長順“名額有限是真,你們倆不如我也是真,不然皇上爲何只挑了我”

蕭姑父“別顯擺了,有閒功夫多琢磨琢磨如何辦差,以前咱們都在一塊兒,這次你自己出去,一次疏忽就可能着了別人的道。”

蕭穆“我之前跟皇上提過長順長安去年在東陵、西樑兩地的經歷,長順啊,皇上賞識你的才幹,相信你,你就得竭盡全力辦好這樁差事,這也是造福整個北地的要緊事。”

喬長順“您老放心,我都有數的。”

喬長順的差事自然有老爺子爲他出謀劃策,其他人安心準備過年就好。

周獻離開洛城前老爺子特意交代過,讓留在衛縣的各家陪街坊鄉親們過完這個年再啓程,再加上馬車載人載物走得慢,幾家家眷怎麼也得二月初才能趕過來。

洛城大宅里人少冷清,可今年是大家好不容易掙來的太平年,還是要認認真真地過。

佟穗早就把年禮都置辦全了,親友這邊,喬家、佟家、周家、孫家、張家、潘家、江天闊、趙瑾那裡都有一份,再就是馮、魯、範、羅、齊五處公侯府也都預備了一份。

同輩的讓小廝去送就好,長輩或是公侯之

家,則由蕭縝幾兄弟親自送過去。

二十八這日,幾兄弟就在跑這個,與此同時,老爺子也在家裡收着別家送來的禮。

睡了一覺,次日一早,蕭延意外發現老爺子又讓家裡的小廝往外面搬東西了。

蕭延“這份給哪家的”

蕭穆“吏部右侍郎林大人家。”

小年之前,蕭延幾個衛指揮使都住軍營,老爺子不讓他們去城裡亂逛,他們也沒着急。小年之後雖然進城住了,這幾個衛指揮使依然要去軍營當差,早出晚歸的沒時間閒逛,昨日好不容易等到放假又在忙送禮,因此,蕭延尚未有機會了解洛城那幫舊臣。

他下意識地問“舊臣爲啥給他家送”

蕭縝、佟穗、蕭野坐在老爺子的右下首,神色各異地看戲。蕭守義、蕭涉在左下首坐着,蕭守義徑自喝茶,蕭涉瞅瞅老爺子再瞅瞅三哥,跟着琢磨。

蕭延還是比弟弟聰明的,困惑之色漸漸變成難以置信“林,林家,難道是凝芳家的親戚”

蕭野“算你不傻。”

蕭延“可,可她跟我說她在這邊沒親戚了啊,怎麼突然又冒出來一個,還姓林,莫非是她遠一點的堂叔伯家”

蕭穆“親伯父。其實早在皇上第一次開朝會的時候我就見過林大人了,當時沒往凝芳家裡想,前幾天無意中聽說林大人的父親生前做過丞相,才突然反應過來,悄悄一打聽,果然是凝芳的親伯父。”

蕭延看看老爺子,再掃眼悠哉看戲的親爹二哥二嫂,居然緊張無措起來。

二哥第一次去佟家送禮時,他們還打趣過二哥,問二哥見岳父會不會緊張,蕭延雖然也有媳婦了,可他只見過岳父一面,人都已經死了,幫忙埋人的時候他也沒料到那人會成爲自己的岳父。

如今驟然得知林凝芳還有個伯父,蕭延總算也體會到了那種女婿要見岳父的複雜心情。

林家是望族,林大人應該也是個如魏琦、宋瀾那般風度翩翩博學多才的文人

望族家主,又是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三品文官的地位可不是三品武官可比的。

林大人會不會看不上他

萬一林大人知道他當初是怎麼半威脅半誘哄凝芳許的嫁,林大人會不會打他,甚至強行把凝芳帶回去

佟穗等人不知道蕭延在想什麼,卻都瞧見了蕭延從緊張不安轉爲臉色煞白的一幕。

蕭守義放下茶碗,板着臉道“現在知道自己乾的不是人事了”

自家兒郎個個習武,路見不平時只要有能力幫一把,那便是義不容辭的事,怎能仗着救人之恩就逼着人家嫁給自己

蕭延跪到了老爺子面前,悔恨道“祖父,我知錯了,可您千萬要幫我啊,不能讓林家把凝芳接回去”

自家確實有了爵位,也是洛城新貴,但老爺子做事最講道理,一旦林家強行要人而凝芳又決意要走,老爺子真有可能會答應。

蕭穆看看這個孫子,道“

那得看凝芳的意思,她想留█,林家肯定聽侄女的,她要走,我勸也沒用。你彆着急,凝芳放在咱們村子裡是罕見的美人,是你當時見過的最美的姑娘,現在咱們在都城了,你也貴爲國公府的世孫,只要你願意,再娶一個比凝芳出身更高比她更美且比她待你溫柔百倍的閨秀都行,何必死纏凝芳不放”

蕭延中間就想插嘴了,被老爺子用手勢攔住才耐着性子聽完,這時才梗着脖子道“我就要凝芳,別家閨秀再好在我這裡也比不上她,祖父真不肯爲我做主,我馬上回老家,讓我娘她們過來,我自己帶着凝芳在村裡過日子,反正她之前也沒說過要回來。”

蕭穆“以前不說是怕咱們不放人,或是怕你讓她們主僕自己回去路上遇害,現在太平了,她肯定想回孃家。”

蕭延抿抿脣,瞪眼老爺子,突地站起來,一個人衝到門口,橫聲道“都看我的熱鬧是吧沒人幫我就算了,她走就走,她走了我打一輩子光棍,那狗屁世孫讓老五當,讓他給你們傳宗接代,你們只當我跟大哥一樣死在外頭了”

蕭守義“混賬,你自己不幹人事,就是死了也沒資格跟你大哥比”

蕭縝終於站了起來,一邊走向蕭延一邊朝蕭守義道“大家捉弄三弟幾句,他着急犯傻,您怎麼還跟着動氣了。”

蕭野“就是就是,我們跟三哥鬧着玩呢,二叔繼續喝茶,別較真啊。”

佟穗配合地給叔父倒茶。

蕭涉一臉茫然。

蕭縝握住蕭延的肩膀,後者沒好氣地將他的手甩開了。

蕭縝“說你傻你還不愛聽,祖父真不想幫你,爲何還讓咱們給林家準備年禮”

蕭延“”

不用太擔心媳婦沒了,蕭延慢慢冷靜下來,轉個身,頗有幾分幽怨地望着老爺子“大過年的,您也不怕把我嚇出個好歹來。”

蕭穆“你那一驚一乍的,明明是你嚇我們。”

蕭延雖橫,在老爺子面前很能放低身段,這就跪回老爺子面前了,又是捏腿又是捶腿的“祖父,您快幫我出出主意,怎麼能讓林大人喜歡我一點。”

蕭縝坐回佟穗身邊,夫妻倆互視一眼,眼裡都忍着笑。

蕭穆慢悠悠地道“林家是書香世家,最講禮數,現在凝芳還沒過來,咱們就不能冒然登門攀親,以免林家因爲懷疑此事真假而不願意認咱們,況且馬上過年了,咱們也不好送個喪訊過去,是不是”

蕭延點頭“對,對。”

蕭穆“不能認,但也不能真當凝芳沒這家親戚,所以纔要你去送份年禮,見到林大人只說仰慕林大人的才學,多的一句都不用提。”

蕭延繼續點頭“好,我記住了,那我見了林大人該說點啥”

蕭穆“媳婦是你的,女婿你自己當,什麼都得我教,要你何用”

蕭延“”

蕭穆“行了,先吃飯吧,餓了。”

佟穗立即吩咐外面的丫鬟去廚房傳飯

吃飯的時候,蕭延先請蕭縝陪他走一趟。

蕭縝“我這樣耍威風講規矩的侯爺,爲何要委屈自己去給一箇舊臣賠笑臉”

蕭延“”

蕭守義狐疑地看過來。

蕭涉解釋道“那天我們翻牆過去,二哥叫我們以後走門,三哥就說二哥在耍侯爺威風。”

蕭延從桌子底下踹了親弟弟一腳。

蕭守義都懶得罵這個兒子了,冷聲道“讓他自己去,誰也不用管他。”

蕭野“那可不行,剛剛三哥都急成那樣了,我看熱鬧歸看熱鬧,該幫還得幫。”

蕭延“夠兄弟”

老四比他會說話,有老四陪着也是一樣的。

飯後,兩兄弟還專門去換了一回衣裳,乃是佟穗去綢緞莊按照爺幾個的身形直接買的新衣。

兄弟倆一個兇戾一個有些痞氣,相貌都是俊的,綢緞衣裳一穿,貴公子的氣勢就來了。

佟穗對老爺子點評道“三弟四弟這半年曬黑太多了,回頭捂白點還要更好看一些。”

時至今日,佟穗與這些兒郎的情分早深厚了好幾層,平時說話也隨意了很多。

蕭野“二嫂是真嫌我們黑啊,還是指桑嫌槐呢”

佟穗“”

蕭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蕭延、蕭野騎馬,按照女婿身份預備的豐厚年禮裝在後面的馬車裡。

蕭延回想着老爺子給他的宅子地址,朝蕭野道“宋相住的尚善坊是富貴地,旌善坊緊挨着尚善坊,宅價差不了多少吧”

蕭野“那是自然。”

蕭延扯扯領口“我還是有點緊張。”

蕭野“別緊張,把你求娶三嫂時的威風勁兒拿出來。”

蕭延“幹正事呢,你少說風涼話,過不了多久你也該娶媳婦了。”

蕭野搖頭晃腦“咱行得正站得直,見什麼岳父都不虛。”

蕭延“”

走了四五里地路穿橋過了洛水,再走四里路就到了旌善坊。

坊中百姓都在準備過年了,大人們抓緊時間去三市採辦年貨,小孩子們抓了瓜子跑到街上吃,有的淘氣孩子還提前放起了鞭炮。

看到兩個英武非凡的男人,路過的百姓紛紛駐足觀望,還有善談的主動打聽兄弟倆要去哪家探親。

蕭野笑道“我們去拜訪林大人。”

立即有人幫忙引路。

林綬雖然名聲不如他的丞相父親與清流弟弟,畢竟在吏部當着三品大官,街坊們就算知道林綬的那些缺德事,也不會傻到在街頭公然議論。

沒多久,兄弟倆就來到了林宅門外。

蕭野讓小廝上前叩門,下馬站好後往旁邊一瞧,大臘月的,居然在蕭延額頭看到了一層細汗。

蕭野咳了咳“出息呢你越虛,人家越瞧不上你。”

蕭延努

力冷靜下來。

宅子裡面,林綬夫妻聽說衛國公府蕭家派兩位公子來送年禮了,都險些驚掉了下巴。

無功不受祿,林綬心慌“你看,我早說了蕭家對我不一樣。”

唐氏“是不太對頭,咱們兩家也沒啥關係啊,只是,先是永安侯對你和顏悅色,現在蕭家又來送年禮,看樣子,他們是想交好咱們,好事就不怕,且招待着,等會兒看看能不能套出話來。”

是這個道理,林綬整理一番衣袍,與妻子出去迎客,讓兒孫們先退下。

而林綬其人,身上既有洛城望族的貴氣、書香世家的儒雅,又有三十年官場積攢起來的官威,這樣的人物,只看儀表氣度的話,往那一站,輕輕鬆鬆就能壓過剛剛接任丞相的魏琦、宋瀾。

蕭延只瞧一眼就自慚形穢了,緊張地低下頭。

他沒用,蕭野無奈擔起了寒暄的重任。

林綬、唐氏都想知道蕭家爲何如此禮遇自家,或直接或委婉地套話,蕭家兄弟卻一個默不作聲彷彿啞巴,一個談吐從容奈何滴水不漏。

吃了一盞茶,蕭野就帶着沒出息的蕭延告辭了。

離開旌善坊後,蕭野放聲大笑。

蕭延忍了很久,最後一鞭子虛抽過去“笑一會兒就行了,至於笑成這樣”

蕭野一手攥繮繩一手朝他搖晃“你不懂,你不懂。”

蕭延“等着,有你見岳父的時候。”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

衛縣這幫老少爺們都跑來了衛國公府,自己孤零零在空蕩蕩的大宅子裡過年有啥意思,人多才熱鬧。

晌午廚娘們做了滿滿兩桌菜餚,男人們一碗一碗地拼酒,邊喝邊閒聊。

蕭野“潘岱,潘叔怎麼沒來”

潘岱道“前天我爹在南市碰到範碰到武英侯了,侯爺說他今天在酒樓做東,要我爹也去,我爹不好拒絕。”

蕭延“羅霄、趙瑾他們家人未到,聚在一起喝酒很正常,武英侯身邊有美人伺候,怎麼也跑出去過年了”

隔壁桌的蕭穆“喝酒就喝酒,不得議論侯爺的私事。”

年輕兒郎們趕緊轉移了話題。

佟穗、周桂坐在老爺子這邊,同桌的還有蕭守義、蕭姑父、周景春、周元白,長輩們穩重,沒像年輕人那麼灌酒爲樂。

蕭穆見姐妹倆吃得差不多了,道“你們先去歇着,不用聽他們說混話,傍晚再過來吃餃子。”

佟穗就帶着表妹回了自家的侯府。

“姐,沒有丫鬟勾引姐夫吧”

“沒啊,怎麼突然問這個”

“哼,我們那邊居然有人朝我爹拋媚眼,幸好我爹沒上鉤,還把人趕走了。”

佟穗“”

周桂“林家有什麼新進展嗎”

佟穗“送了一次年禮,剩下的等三弟妹過來再說。”

周桂“我都盼着三太太快點到了,對了,現在應該叫她三夫人。”

佟穗笑“急也沒用,慢慢等吧。”

傍晚,衆人繼續在國公府吃的餃子,本來該讓小廝們放煙花的,一羣年輕兒郎搶着去放了。

張文功、佟貴、孫典兄弟、潘岱都要賴在國公府的客房睡,蕭延蕭野蕭涉、喬家兄弟也被拉了過去。

“二哥,你也來唄”

“哈哈哈哈”

在那不正經的起鬨聲中,蕭縝陪着佟穗來到了連通兩府的遊廊上,穿過一道門回到侯府,彷彿進了另一片安寧寂靜的天地。

“上來,我揹你。”蕭縝攔在遊廊中央,躬着腰道。

佟穗“院子裡還有丫鬟等着。”

蕭縝“我當她們是擺設。”

佟穗輕輕捶他一下,再笑着伏上去,被他用力一顛,人就趴到了他的肩頭。

這一路的遊廊都掛着花燈,佟穗歪着頭,津津有味地看兩人投落在一根根擦肩而過的廊柱上的影。

過了今晚,她就要滿二十歲了。

即將道別的十九歲,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