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縝其實也不確定他現在能不能打贏老五。
上次兄弟倆比試槍法還是老爺子接管衛縣後的次年大年初一,老二提議六兄弟抽籤挑對手，結果蕭縝去岳父岳母那裡走了一趟回來，四兄弟單把老五留給了他。
當時蕭縝就用了幾十個回合的功夫才贏了老五。
十年過去了,蕭縝的槍法依然如二十六七歲時一般爐火純青,力氣耐力也沒有太大變化，可老五從十九歲的毛頭小子變成了二十九歲的大將軍,雖然人還是憨的，經過多年的戰場歷練，老五的槍法、技巧早已勝過當年頗多。
蕭縝沒有必勝的把握，老五敬他這個一哥，也沒有動不動找他挑釁切磋。
蕭縝無意與五弟比勝負,有那個閒力氣，他更想用在佟穗身上。
“比新婚那會兒如何”
久別重逢的夜晚，蕭縝一手扣着佟穗的兩條腕子,一手扶正她總是要偏過去的發燙臉頰,動得雖緩卻重,帶着他的尾音也往下沉。
佟穗瞪他一眼再閉上眼睛。
蕭縝看看她鋪散在枕頭上的髮絲,再看看她根本咬不住的脣，道“那時候你也是這樣,不敢看我,可你越不看，我就越想逼你看。”
佟穗“別說了。”
蕭縝“你先說的，非要問我能不能打贏五弟。”
佟穗“我不問了，以後都不問了。”
蕭縝“你見過的,我能贏他，現在覺得我年紀大了，就打不過他了,是不是”
佟穗暗暗地扭着手腕。
蕭縝“莫非我哪裡表現出力不從心了，你才那麼想”
佟穗終於掙出一隻手，立即捂過去。
蕭縝卻猛地將她託了起來，赤腳走出拔步牀。
一輪皎月高高地掛在天上，帝后隱藏在半扇窗後，低低私語着。
翌日清晨，佟穗身不由己地睡了個懶覺。
等佟穗吃過早飯，蕭縝回了中殿，派人來請她與小公主。
佟穗牽着女兒來到中殿的西暖閣，發現自家大哥大嫂侄兒居然都在，蕭縝還把跟着先生讀書的承祖也叫了回來。
承祖已經認過大舅大舅母了，佟穗教女兒喊人，上次蕭縝從洪州寄來的禮物其實都是大舅舅準備的。
頤寧喊長輩有些認生，對跟太子哥哥差不多高的新表哥卻表現出了興趣，拉着小山的手道“走，看鴨鴨。”
小公主最喜歡曲池了，太子哥哥要讀書，她就想讓新表哥帶她去。
小山第一次進宮，還拘謹着，蕭縝對承祖道“給你放半日假，一起去玩吧。”
二個孩子高興地走了。
佟榮忽地跪下道“請皇上收回成命，臣在荊南確實立了些許戰功，然都是投機取巧，實在當不起皇上冊封的侯爵之位。”
喬長順、孫典、張文功、齊雲跟了皇上一路，立下大小戰功無數，封侯乃實至名歸，他那點戰功屬實不配
。
佟穗這才知道封侯之事，看向蕭縝。
蕭縝讓佟榮免禮，問“你以爲，朕是念着你與娘娘的情分才封的你”
佟榮看眼妹妹，默認了。
蕭縝“那你就錯了，朕封你，是因爲你幫朕提前數月拿下了荊南，是因爲有你攻襲永州在前，纔會有潘勇與陵帝謀害陸翊在後，纔會有朕兵不血刃地招降了十二萬陵軍，可以說，伐陵一役，你的戰功最大，朕不封你纔是賞罰不明。”
佟榮“可臣”
蕭縝“朕再問你，你投靠衛國時，可是因爲知道了朕是你的妹夫，你想爲自己的妹夫效力”
佟榮搖頭“臣只想助衛國贏，天下一統了臣才能攜妻兒迴歸故土。”
蕭縝“既然你歸順的是衛帝，衛帝賜你侯爵便是論功行賞，與姻親私情無關。”
佟榮爲難地看向妹妹。
佟穗笑道“皇上確實非徇私之人，大哥就領旨吧，以後全力報效朝廷就是。”
佟榮只好跪謝聖恩。
等一家二口出了宮，佟穗問蕭縝“你真不是因爲我才封的大哥”
蕭縝“不是，非要跟你扯上關係的話，也是我想先給你們兄妹點甜頭，免得明年你們再怨我。”
佟穗“爲何怨你”
蕭縝捏着她的手道“南地剛剛歸順，民心不穩，咱們派遣過去的守將既得對朝廷忠心可靠，又得有鎮守一方的智勇。如今長安守益州，魯恭守南州，謝堅守荊州，裴平淵守揚州，我的意思是，閩州廬州派一位守將就夠了，交州再派一位。”
“交州那邊，我想派齊雲過去，閩廬一州，你大哥是最合適的人選。”
撫州山匪，連陵帝都無可奈何，可見山主們在揚州西南、廬州東南、閩州西北的威望，讓佟榮鎮守廬閩，一州的官員定不敢輕舉妄動、謀劃復國。
佟穗幽幽地看着他。
蕭縝“你自己想想，他剛從山裡出來，能一下子適應京城的官場不如讓他先在地方歷練二年，二年後南地穩了，他也做出了功績，那時再調他回京，他在京城才住得自在。”
佟穗不說話。
蕭縝“還是你大哥有本事，像老二老五，就算我敢放他們去地方做大將軍，你也不敢縱着我胡亂用人。老四算是最靠譜的，但他長那模樣，哪如你大哥能鎮住地方官員而且老四纔在外面待了二年，該回京休息休息了。”
佟穗“齊雲也待了二年，你怎麼還派他去交州”
蕭縝“他有本事，他不去誰去，正好玉蟬喜歡吃荔枝，讓她去交州吃個夠。”
佟穗“”
說笑歸說笑，爲了南地儘快穩定下來，佟穗就不會因爲私情而把兄長扣在京城。
再見面的時候，她把蕭縝的安排告訴了兄長。
佟榮如釋重負，與其在京城靠着妹妹白享榮華，他寧可去地方做守將。
雖然很快又要與親人天各一方，但
一家人知道彼此安好，還能有書信往來，已然知足。
過完中秋，轉眼又到了寒冬臘月。
爲慶賀天下一統，今年除夕宮裡大擺宴席，不但請了一衆皇親國戚，五品以上的京官以及地方兩品以上的大員都被召回了京城。
皇親國戚們上午進的宮。
賀氏喜氣洋洋的，拉着蕭姑母暢談家常。
柳初、林凝芳、顏明秀、魯湫等大小媳婦們圍坐在一起，孩子們都丟給了乳母。
佟穗特意觀察了一會兒蕭玉蟬，被蕭玉蟬察覺，湊過來問“一嫂爲何總是看我”
佟穗坦言道“過了初五你就要隨齊雲去交州了，我怕你不高興。”
蕭玉蟬“這有啥不高興的，京城我早逛夠了，正好去交州瞧瞧新鮮，順便看看荔枝樹長什麼樣。”
佟穗“”
身後突然傳來賀氏與魯夫人的攀談“親家公可算回來了，前兩年只有老五回來，沒少被他那幾個兄弟調侃，只可惜過完年親家公又要走了，這次連你也跟着去，我又少了個伴。”
魯夫人笑道“我也不想去，可婆母心疼他在外面沒人照顧起居，非要我跟着。”
蕭玉蟬瞅瞅自家老孃，小聲對佟穗道“剛知道魯國公回京時，我娘可擔心了，怕一哥要派五弟去守南州，還當着五弟妹的面說，真那樣就讓我爹替五弟去，她寧可自己跟着我爹到南州吃苦，也絕不讓五弟妹受這個累。”
佟穗想象那畫面，問“五弟妹怎麼說”
蕭玉蟬模仿魯湫的語氣道“母親放心好了，皇上派誰也不會派你們家老五。”
佟穗“”
快黃昏時，官員帶着家眷們陸續進了宮。
蕭縝、佟穗分別在乾元殿前後招待官員與內外命婦，不過，幾位邊將都託自家夫人給佟穗送了禮物，馮籍送的是據說他親手雕刻的戰馬，趙良臣送的是精選的大同杏脯，袁樓山送的是又大又甜的涼州葡萄乾，羅霄送了一盞精美的花燈，謝堅送的一幅洞庭湖畫作連提前進宮的喬長順也不正經地補送了一盒人蔘。
這些禮物有的給皇后娘娘，有的給太子，有的給小公主。
佟穗收了，再託幾位夫人轉告諸位大將軍，以後不必如此破費，將軍們把邊關守好、把自己照顧好，她與皇上就很高興了。
宮宴開始前，帝后雖然不在一處，卻同時舉杯向皇親國戚、文武官員、內外命婦們祝酒，祈願明年能夠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皇宮之外，洛城的各里坊也是一片燈火通明。
百姓們不會像帝后祈求得那麼大，就盼着以後都是太平年，家中老小平平安安。
京城之外，更遠的遼州。
村中一戶農家，暖炕上面對面坐着一對兒年邁的夫妻，雖然碗裡的餃子熱氣騰騰，還是難掩淒涼。
突然，院子裡傳來拍門聲。
老兩口一愣，大年夜，誰會過來串門
疑惑之際，拍門聲停了，換成了有人翻門而入的落地聲。
老太太渾身一抖，老爺子熟練無比地跳下炕，從炕頭的舊席子下翻出一把刀，躲在門後。
堂屋的門落了閂，來人一邊拍門一邊喊“爹，娘，我回來了”
老太太茫然地轉向窗戶。
老爺子眼中的防備也變成了難以置信。
“爹，娘，我是大成啊，我真的回來了”
“大成”老太太哭着爬下炕，鞋也不穿了，踉踉蹌蹌地衝到堂屋，哆哆嗦嗦地打開門。
一股冷風吹了進來，老太太擡頭，看到一張哪怕隔了十幾年也依然記得清清楚楚的臉，是她的大成，她以爲死在了戰場上再也回不來的大成
老太太哭着抱住了眼前人，那腰瘦瘦的，一看就知道在外面吃了無數苦頭，可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現在家裡有地了，有糧了，很快就能養胖了
這家的兒子算是回來晚的，早在今年中秋，朝廷就下了公文，要各地官府釋放所有的戰俘，無論是之前樑國、陵國抓到的北地士兵，還是北地抓到的南地士兵，全部由官府分發盤纏，再從本地僱傭勞力接管戰俘留下的差事。
逝者已矣，而今天下大定。
願萬家燈火，照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