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晉濤收斂心神,從回憶中擺脫,推開門進去,“始界聯邦”的小辦公室內,人來人往,不過百多平方米大的地方,無數看來非常精明幹練的工作人員,忙碌來去,傳遞訊息,整理方案,逐級上報。
在辦公室中央的那張長大會議桌上,盡頭正坐着一名明豔逼人的女子,埋在堆積如山的資料堆中疾筆奮書,正是昔日密偵司的真正主宰,神妃龍仙兒。
隨着李昀峰歸來,聯合佛道建立聯邦,帝國解體、改制,作爲帝國中堅的她也換下了一身宮裝禮服,改換上俐落的套裝,成爲聯邦中樞的主要成員,行事更由出世轉爲入世,不再那麼神龍見首不見尾,而是定期出現,處理聯邦的行政工作,並且表現十分出色。
在她的手邊,擺放着一塊黃澄澄的奇金,據說是天外神石,奇遇獲得,有望鑄煉成神兵、神器的絕品素材,每次看到,龍晉濤都隱約感到內中日盛一日的煞氣,讓他格外不自在。
還記得,是李昀峰迴歸的那一天,神妃把這塊神石取出,說是從此必須日日攜帶,以自身溫養,將來會有大用,最初不過是塊巴掌大的石頭,但這幾年“溫養”下來,已經漸漸變形、拓平,像個小臉盆一樣大了。
而在長桌的另一端,曾經的帝國之主,碎星團武神,現任聯邦主席的那個男人,正翹着二郎腿,很沒形象地託着下巴,叼着筆在思考,看見龍晉濤過來,揚了揚眉,打聲招呼。
“唷,陛下,你來啦,各部狀況還好嗎?”
隨着他這一聲招呼,周圍原本正在忙碌,無暇分心的各部人員都擡起頭來,紛紛朝着龍晉濤行禮,口中雖無稱呼,但個個姿態恭謹,一如面對帝王……每次看到這副光景,龍晉濤就深深懊悔自己當初的愚蠢與坦誠。
那是始界聯邦成立的前夜,頭銜仍是帝國真命之主的李昀峰,把神妃和自己找來,進行三人密談。
“如今面對的是一個新的局面,將要有個新的開始,過去我們一路走來,繞了不少彎路,浪費了不少時間,如今封神臺崩,諸天神魔重臨,往後我們再沒有走錯路的機會,一步踏錯就是粉身碎骨,今晚大家就拋開身份,開誠佈公,都說說心裡話,溝通一下對後頭的規劃。”
過去無數次歷史證明,一名帝王,倘若忽然說要大家拋開身份講心裡話,鳴放所欲,這基本就是對現狀忍不可忍,殺意已決,一場修羅場的開始,後頭要不殺得人頭滾滾,就太對不起這些真以爲可以趁機說話的傻瓜們。
龍晉濤最初是對此事有些戒心的,但李昀峰和龍仙兒,卻壓根沒在乎他的情緒,直接自顧自地討論起來,也讓他首次見識到,這兩人私底下的相處,確實是一點身份都不講的。
“你是神經病嗎?好好的一個帝國,你突然改什麼組?列祖列宗留下來的基業,就這麼完蛋了啊,你知不知道這事的嚴重性?你這個亡國皇帝!”
“哇哇哇,這位師奶,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給人扣精神病的帽子。我記得妳是姓溫的,不然也是姓龍吧?不管怎麼說,起碼妳不姓李吧?什麼列祖列宗的基業,和妳家有一毛錢關係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關妳鳥事?龍大統領都沒說話,妳一個穿裙子的在這指手畫腳,妳是匹夫嗎?”
“你、你說什麼大家一起溝通後頭的規劃,該不會又想藉機開溜了吧?讓大家各自說說後面想幹什麼,然後就趁機分配工作,自己卻直接逃之夭夭,這種事你不是第一次幹了!”
“這位師奶,請妳自重,別一直抓着我領口,我是靠臉吃飯的!影響了我的形象,你賠得起嗎?一個成功的領導人,就是會用人的領導人,我知人善任,把所有工作都分配給最適當的人,保證所有工作都有人去順利完成,那不就好了?分配完了之後,妳管我是去開遊艇度假,還是案牘勞形?閻羅王也不管這個的吧!”
“領導人身爲表率,應該要以身作則,才能讓下屬信服,哪是你……”
“我什麼了?每個人的做事方法各有不同,我喜歡分工放權,通過合作來最高效完成工作,難道非得像某些蠢材那樣,成天把自己埋在公文堆裡扮勤勞,纔算是好皇帝?妳那是皇帝還是影帝?”
一連串嘴炮,你來我往,一旁的龍晉濤爲之瞠目,也多少了解了一些這兩人之間的關係。
……原來,雖然名義上是君臣之分,實際上這兩人的關係近乎合夥人,是平等而對等的關係。
……龍仙兒過去執掌密偵司,總是任性又不講道理,常常讓自己和一干下屬左右爲難,結果她頂上的老闆也是同一德性,這還真是有樣學像,結果倒楣的都是底下人。
龍晉濤纔剛這麼想,就看龍仙兒被一連串推卸責任的嘴炮怒紅了臉,反手抄起那塊神石,直接就往李昀峰的臉上砸,只聽“砰”的一聲,奇石砸臉造成的衝擊波,形成白色氣圈,往周圍放射出去,整座建築物都是一晃。
那可不是尋常的一擊,奇石本就有着神兵主材的品階,或許還不是普通的神兵,更被龍仙兒溫養多年,此刻直接用肉身挨那麼一下,不啻硬受神兵一擊,普通半步天階早就給直接打掛,就算是天階,吃上這一擊也要傷得不輕,至少,龍晉濤絕對不敢親自去試那麼一下。
李昀峰卻似乎完全沒把這擊當回事,被打中的他,身體只是微微仰了一下,跟着就轉過頭來,對龍晉濤道:“不用擔心,我已經習慣了,這個女人每次說不過我就直接動手,一點品都沒有,這麼區區一點小攻擊,傷不了我的。”
“……陛下,你流鼻血了……”
“……靠……”
李昀峰舉起手,擦了擦鼻血,擡起頭來,看着龍晉濤,神色依然正經,“流鼻血是流鼻血,傷是傷,我流鼻血了不等於是被她剛剛那下打傷,現在你理解了嗎?”
龍晉濤面無表情,“我理解了,傷是傷,流血是流血,陛下你還是再擦擦吧,又流了。”
“……謝謝,愛卿給條手巾我好嗎?算是朕跟你借的……謝謝。”
看李昀峰直接接過了手巾擦血,龍晉濤無語歸無語,心裡卻着實佩服不已。
當初碎星團縱橫天下,相關信息都擺在明面上,韋士筆在碎星四大武神之中,擅長柔巧之變,一手雙極輪圓轉如意,青眼窺見破綻,攻擊如蛇刁鑽,大衍遁法來去如電,非常難抓難殺,是最惹人討厭的輔助,但打大開大闔的硬仗素來是其弱項,和山陸陵完全是兩個風格。
然而,從眼前的情況來看,李昀峰如今的法身之強,比起昔日山陸陵,恐怕也沒差多少,至少,絕對不如他表面看起來的那樣文弱。沒有哪個文弱的天階者,能夠不運功,不化勁,純靠肉身強橫,就能用面門直接硬接神器的攻擊,還基本不受傷,做得到這種事的,都可以套上“怪物”的頭銜。
在經過一段商議,或者說嘴炮加偶爾的暴力對峙後,龍仙兒認可了李昀峰的作法,雖然覺得直接解散帝國,改立聯邦這種荒唐事,實在是過於突然,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新格局,更切實眼前的新時代,既然佛門、仙界的力量,已經正式進入始界,後頭想要對抗重臨的妖魔,又非得藉助他們不可,那一個平等互惠的新模式建立,確實是當務之急。
而在建好這個新格局後,龍晉濤就明白自己爲何會被找到這裡來一起開誠佈公,這兩個都是十分擅長分配工作兼甩鍋的主,如今新時代新局面,有一堆工作要幹,一大堆鍋要背,而身爲帝國實質上他們兩人之下的第三人,自己顯然就是大禍臨頭的那個!
“……那個……既然說是大家放下身份,開誠佈公,說說心底話,那我也就直說了。”
龍晉濤盯着眼前這兩個生物,總覺得自己正被兩頭飢餓的洪荒巨獸瞪着,雖然明知道接下來的反抗是徒勞,可自己就不是那種願意束手待斃的人。
“我剛懂事的時候,確實曾經有過一個夢想,我要爬上權位的巔峰,統治整個帝國,讓衆生都匍匐在我腳下,俯首稱臣,不過……”
龍晉濤道:“我的理想,是想要藏身在幕後,掌控一切,享受權力,卻不需要站在前面……你們說要怎麼辦?”
兩隻“洪荒巨獸”互相看一眼,當着龍晉濤的面,旁若無人地開始交談。
“喂,他說他的夢想是想要當爬上權位的頂峰,統治整個帝國啊,亡國皇帝,你怎麼說?”
“哎呀,有人漏夜趕科場,也有人辭官歸故里,爬上權位頂峰,統治帝國這事其實很麻煩的,我早就跑了,他既然不信就讓他上去看看囉……踏遍青山人未老,這裡風景獨好,大統領,看完記得寫篇遊記啊!”
“問題是人家想要藏在幕後的,你想喊他上去,他還想讓別人上去啊。”
“唉,都說了那邊風景獨好,好好待着不就行了?何必非要跑來這邊,幕後的位置很擠的,你也要來,那我們倆該往哪去呢?喂,師奶,妳最近是不是又胖了?被妳站旁邊,我覺得很有壓迫感啊!”
乓!
一聲巨響,跟着衝擊波揚起,建築又是一晃,是神器又砸在面上的聲音。
“……嗚,大統領,你站到權位頂峰的技術問題我來負責解決,至於站在幕後這事,你考慮一下,其實只要站在頂峰,幹活在哪裡不是幹?幕前幕後有差別嗎?你、我、神妃,都不過是這個偉大時代的機械中的一顆小小螺絲,我們……”
“明白了,陛下!”龍晉濤冷冷答道:“你還是先把鼻血擦擦吧……你的鼻樑有點歪了。”
那天的事,龍晉濤記憶猶新,隔日聯邦宣佈成立,帝國改組,而第一任聯邦主席就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發起提案,要求贈與前密偵司龍大統領“黑暗帝王”的稱號,自己壓根沒想到他竟然會來這麼一出,幹出這麼不要臉皮的醜事,也來不及阻止。
於是,聯邦七國領袖,毫疑異議地全票通過了這個提案,再考慮到七國背後代表的意志,自己就成了七國認證,甚至是仙界、佛界背書的始界的黑暗帝王,是由帝國進入聯邦的新時代裡,大地上唯一的皇帝。
就衝着這一點,自己這些年常常在想,如果往後還有機會造反,自己肯定要親自衝上去,管他到底是替身還是本人,先捅上十八刀再說……碎星團過往會那麼招人恨,明明打退了妖魔,卻轉眼被兔死狗烹,不是沒有道理的……
“……陛下,你那邊的計劃應該有點進展了吧?”坐在桌旁,李昀峰笑道:“令公子定期回報行蹤,不是差不多應該進入獸領了。”
“稟告主席,與褒麗妲剛剛在海外掀起新一輪血洗相比,小兒在獸領面對的狀況不值一提。”龍晉濤淡淡道:“但最新接到的回報,那邊已和遮日那王會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