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龍皇本身對應的法則,是公正。這個法則讓祂能被“冥府”這個近道之地接納,籍此在冥府中成就永恆,進而開創冥府,廣納各方亡魂,洗罪滌怨再入輪迴,從而維持了諸天生死正常輪替。
爲了要維持這個法則,地獄龍皇必須高高在上,永恆獨立於七界之外,什麼也不參與,什麼也不沾染,這樣才能永遠保持無私,用一個至高者的視野,冷漠卻公平地判決一切,在這根本不可能有公正的世界,做出一個個公正的判決。也只有這樣才能保證給進入冥府的亡魂洗罪滌怨,維持輪迴通道的暢通。
天道法則的奧妙,自己還無法理解,永恆者的思維,也不是自己輕易能懂的,自己只知道,地獄龍皇對應的法則真是坑死人,作爲其顯身的自己,爲了要維持公正,就必須要存着無私之心,如果做了什麼僅爲發泄私怨、滿足私慾的事情,立刻就會遭到法則反噬,輕則受創嘔血,內天地破裂,嚴重一點的情況,直接就是修爲倒退,甚至命危。
……然而身而爲人,又哪可能沒有自己的慾望?哪可能沒有自己的情感?哪可能沒有自己的理想?
每一次因爲所行所爲偏離公正之道,導致傷重嘔血,苦笑後的自己都在想:我不過是個人,不是神,根本沒法像你們一樣高高在上,冷漠無情,所謂的神魔顯身,難道就是逼着人成神嗎?而如果什麼都被框框條條綁住,連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做,那成神又有什麼意義?擁有這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又有何用?
……爲神,不過是個永恆的監牢!
自己作爲一個普通人,必然有自己重視的人想要竭力保護,有自己痛恨的對象想要不惜一切去幹掉,而這些都屬於“私慾”,照這麼衍伸下去,豈非動輒得咎,隨便乾點什麼事情都要遭到法則反噬?
“其實,這個問題不是沒辦法解決啊,只要妳相信就好了。”藍衫男子道:“只要妳相信,自己的所作所爲,都是大公無私,都是爲了衆生,都不含分毫私慾在內,那就無論想幹什麼都可以了,以前還有人內舉不避親,這也是一種無私啊。”
“這也可以?”龍仙兒聞言驚愕道:“神靈行爲要受天道制約,應該不是這麼好繞過的吧?”
“天道制約不過是個大方向,框框條條看起來綁得很死,但其中的間隙也不小,如果執行得當真那麼細,龍皇老鐵今天上茅廁忘記帶紙,用祂的力量變張廁紙出來,也算是滿足了祂的私慾,直接觸犯天條,當場身殞道消,這場面豈不是太美?”
藍衫男子卻笑道:“諸天萬界至今都不曉得都存在多久了,我問妳,一個簡單粗暴的東西,和一個精細到不允許絲毫差誤的東西,哪一個能運作得更久些?”
龍仙兒當即明白了許多,天道並不是自己之前臆測的那麼嚴謹,實際上很多天條的執行是唯心論的,而眼前這人更是鑽漏洞的大玩家,怪不得能橫行至今,肆意妄爲,卻沒遭報應。
“但……什麼事情都相信自己,這……不就是狂信嗎?”
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未來的畫風可不怎麼美好,龍仙兒着實不願看到將來的自己,變成一個狂言正義,把一切與己作對的都打成邪惡的狂信者,這可不是自己想走的路。
而之前多次出手相救的那個人,這一回顯然也沒輒了,不過他仍然開出了一帖很有用的良藥。
“妳不是想要保護這個世界?想拯救這些人嗎?那就把這些困難都克服過去啊!救世如果真的有這麼容易,還用得着妳?大家一起跪下來求神就行了。”
這句話猶如一劑強心針,給予自己足夠的激勵。這個人雖然一向滿口胡言,但這句話確實沒錯,如果求神有用,那自己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就因爲自己這段時日深切體會到,神都是靠不住的,才決心要自立自強的。
公與私之間的分際,該要怎麼樣權衡?自己又要如何取捨,才能不負衆生、不負初衷?這將是一個伴隨自己終生的課題,而既然已經走上這路,就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這條路雖然前路漫漫,充滿了艱險,卻同樣有着希望,自己想要得到拯救世界的力量,又怎麼能奢望沒有如此的困難需要克服?
靠着這個理念,自己咬牙連續闖過多個關卡,修爲與日俱增,也得到那個人的讚賞,“幹得好,擼起袖子加油幹,不用給我龍皇老鐵客氣,努力當一條快樂的寄生蟲吧!”
看那個人把這件事說得興高采烈,真是把“慷他人之慨”的偉大精神發揮到極致,自己當時完全無法想像,他與地獄龍皇之間的關係,絕對算不上和睦,事實上兩邊的恩怨極深,反倒是李昀峰看出了其中不妥,私下提點。
“……妳別太大意啊,他那個人總是喜歡幸災樂禍,會替妳高興成這樣,我總覺得後頭肯定沒什麼好事。”
“嘿,我死都不知道死過幾次了,還有什麼壞事比這更糟的。”
“天真,妳將來就會明白,能用一死就解決的問題,全都不叫問題。”
李昀峰彷彿自嘲的語氣,給龍仙兒留下深刻印象,而他所預測的這話,更是不幸言中,當自己開始準備邁向天階三重,凝結不竭之源時,進一步的神人交感,和地獄龍皇的連接加深,導致更大的麻煩開始出現了。
最開始,自己以爲是出現了幻聽、幻視,因爲耳裡總是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哭嚎聲,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千成百,有時甚至是成萬、十萬的哭號與怒罵聲在耳邊不斷回想,從早到晚,沒有一刻停歇,驅之不去,而當自己想要認真去聽時,卻又千頭萬緒,無從理起。
眼前,也同樣是鬼影幢幢,老老少少,無數黑影日夜不停的出現在自己眼中,形影一天比一天清晰,眼神之中盡是怨毒與仇恨,好像是討債的苦主,整日圍着自己,或有聲或無聲,表達着同一個意志。
報仇!
我要報仇!
我們要報仇!
萬衆同心的吶喊,千萬怨鬼的控訴,日夕不停,逼得自己幾乎要瘋狂,自己雖是即將挑戰天階三重,即將凝結不竭之源的強大天階者,卻也完全無法逐退這些鬼聲和血影,整日被這些冤魂怨鬼包圍,眼中、耳裡充斥各種負能量,換了別人,恐怕被逼瘋個百八十次都有餘,而自己之所以沒有瘋掉,大概是因爲……自己根本早就是重度精神病患了。
“唔,這種情況,妳應該是需要個高僧來幫忙做法啊。”李昀峰很認真地在幫自己想辦法,“但本方世界,佛門傳承根本就已經斷絕,找不到夠給力的和尚啊!金剛寺那些人讓他們處理幾個孤魂野鬼還行,這種情況估計有心無力……”
藍衫男子卻直接哂道:“屁!神通難敵因果,這是佛修的核心,你們就算能把那幾個佛祖請過來,也擺不平這種麻煩的。”
“因果?”龍仙兒聞言訝然道:“那些死靈是我的因果?可我……並沒有這麼重的殺孽吧?”
自從擁有力量之後,自己也是殺過人的,不敢說無辜,但數目不是很多,因爲天道法則桎梏,自己在分際拿捏好之前,不敢有過多行動,而眼前這些屍山血海是怎樣才能累積出來的?難道是前世因果?但始界之中,哪怕上溯歷史,除開入侵的妖魔,也鮮有人能造下如此殺戮,總不會自己前世是異界之人,甚至根本是嗜血妖魔?
“不是妳的因果,這些是龍皇老鐵的,但也是妳的,因爲妳就是祂。”藍衫男子道:“妳分享祂的權柄,等同於祂的分身,自然也要扛祂的責任,擔其因果……咦?這裡又不是冥府,妳爲什麼會被那些髒東西給堵到?”
那個人反應過來,一時間顯得相當驚奇,李昀峰、龍仙兒卻都感到莫名其妙,地獄龍皇既然是冥皇,掌管鬼物的最終輪迴,無論在哪,見到鬼又有啥好稀奇的?
“不是這樣的,龍皇名義上的確是管理萬界鬼物,但鬼那麼多,哪有可能管得過來?除非是有幸得到輪迴機會的那些幸運兒,否則也沒機會見祂的面。”
藍衫男子道:“地獄龍皇受命於天,對應公正大道,成爲冥府之主,進而執掌輪迴權柄,是用來維護輪迴暢通,而不是用來主持世間公平,普渡衆生的,要是天下鬼魂都一起涌到祂那裡去,哪怕是永恆者也一樣處理不了。”
“等等!”
龍仙兒反應過來,愕然道:“地獄龍皇對應的法則,難道不是公正無私嗎?如果照這樣說,只有有幸能入輪迴的鬼,才能得受公正審判,那其他不入輪迴,爲數更多的鬼,豈不就是……”
……永遠沉淪於黑暗,再也沒有任何希望了?
“剛剛說的那些妳都沒聽到嗎?冥皇的使命,是讓冥府不要動亂,而冥府不能亂是爲了讓輪迴通道保持暢通,祂的公正與無私,只是完成這個使命的條件,和其他的鬼又有什麼關係?”
藍衫男子哂道:“妳還指望祂的公正能夠廣及芸芸衆生?想太多了,說直白點,祂不過是個無私的牢頭,並不是什麼救世主,妳當祂是來普渡衆生的?那祂怎麼不直接入大乘佛門算了?呃,祂誕生得太早,那個年代還沒有佛門……”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龍仙兒死命搖頭道:“這樣的天道實在太荒唐了,那這世上……哪裡還有什麼公平與正義?冥府本就應該是這個價值的最後救贖之地,不該……不該是這樣的……還有很多很多的鬼,含怨未雪就直接消亡了啊,它們的委屈,就沒有人主持,就這麼算了嗎?它們……它們因爲沒有機會入輪迴,所以它們的冤與怨,就能這麼算了?”
激動的聲音,讓藍衫男子微微吃驚,目光中更流露出幾分詫異,這女子一向把真實心情藏得很深很深,這回居然那麼明顯地表露出情感,果然是被碰到底線了嗎?
但他隨即輕蔑一笑,“不然它們還想怎樣?他們臉上長花了嗎?這個世界又不是爲了它們而造的,它們的冤與怨,根本狗屁不值!天道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瑣事的,如果真的那麼不甘心的話,就自己變強了去報仇啊,太過渺小的聲音,無論在哪裡都會被無視,這纔是天理!”
看見龍仙兒七情上臉,憤懣不平,張口欲言,藍衫男子卻一揮手,“我不和妳辯,就姑且問妳一句,憑什麼妳認爲……這個世界應該是有公平與正義的?”
“那當然是因爲……”
龍仙兒斷然駁斥,可話到嘴邊,停了下來,心裡卻是一片冰涼,腦中也盡是迷茫。
……是啊,憑什麼自己會這麼認爲?
或許,是因爲身而爲人,必須靠這樣的信仰而活,但這些時日,自己已經學到,這世界並不是只有人,並且,人也從來不比其他的物種高級,其他物種也有他們自己的信仰。
公平與正義,並不比混亂、邪惡來得更加寶貴,這本就是一個包羅萬有、萬象共存的世界!
那……自己又怎麼能確信,這世上的平衡,最終都能歸於公平與正義?